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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纸鬼抬轿影山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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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白花花的小鬼浩浩汤汤地从山源狭道抬轿而来。
说是轿子,但这轿未免太豪华了一些,更像是一顶宽阔步撵。
小轿表面呈黑金色,原本封闭的轿身被做成镂空状,从轿顶边沿垂下四方掺金线的白纱,笙瞧着这白纱取材应该极好,离得老远都可以看见这纱在红月下流光涟漪,像是把珍珠磨碎,撒了一层上去。
轿顶四角飞檐,上面分别立着几只神态各异的凶兽,至于是什么凶兽,笙就认不出来了。只见这些凶兽或坐或蹲或立,或喜或怒或闭目,皆口衔一串花状的黄金铃铛。
轿身一动这些铃铛便争相发出一阵阵幽怨深邃的声响。
不过最吸引笙的,还是那一排抬轿的小鬼。
准确来说,应该称之为纸人鬼,因为它们全部是由白纸扎成。
八只小鬼直挺挺立于小轿两侧,肩上承着小轿,走得稳当。从头到脚一派白森森,身躯单薄如树叶,脸上除了一双不大的小眼,没有其他五官,一颗芝麻大小的瞳孔随意安放在小眼眶里,使小鬼看上去呆呆的,反倒是没那么吓人了。
它们走起路来动作很轻,看起来软绵绵的。和它们的小身板一比,倒是显得黑金小轿有些过于巨大了。
笙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活纸人了。
他曾听过世间有一种秘法,传言此类秘法可以令死物转化为“活物”,例如书籍、柴火、纸张,甚至是房屋,利用此秘法施法者可以将它们转化为“活物”,为己所用,受主差遣。
笙此前还没真正见到过,今天也算是开了眼了。
这轿中坐的到底是何方人物?
他转眼看向轿中,隔着流光纱帘,隐约可以看见小轿里侧坐着一人影,想来这人就是夺衣婆和引魂小童所避之人。
笙将草棚帘子放下,发出一道轻微响动。
夺衣婆和引魂小童顿时被吓得瑟缩在一起抱团取暖。
笙看着不停颤抖的俩鬼,压低声音问道:“两位鬼爷可是知道外面来者是何人?”
此前从未开口说话的引魂小童从夺衣婆身后挪出一小半身体,看着笙,忽然拿手比在脖颈前做了一抹脖子的动作,随后沙哑开口:“白鬼抬轿,影山君。”
“影山君?”笙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至少在五百年前,他生活的时代,六界之中是没有影山君这号人物的。
笙朝引魂童子看去,“两位为何怕他?”联想到抬轿的纸鬼,他指了指草棚外:“难不成这影山君喜欢豢养小鬼?”
引魂童子摇头,“他喜欢杀人。”
笙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那您二位不是不用躲?”
这话一说出口,那夺衣婆似乎从臂弯里抬起头,白了笙一眼。
笙干笑两声。
引魂小童干瘪瘪地开口:“还喜欢杀鬼…”
笙抚上心脏,怀疑自己的气运落在东境海域了,才来这人间不到半天时间,怎么总是能不费吹灰之力地遇到这些奇奇怪怪的人。
不是爱索命,就是爱剥皮煮人这下又来一个升级版。
他兀自叹气,接着和角落的两鬼打起商量:“二位鬼爷,要不咱等外面这位离开之后,我们就休战。”笙笑笑,“咱们这不也算是有共患难的交情了不是。”
话一说完,俩鬼又开始不理人,仿佛当笙是空气。
没人理,笙也不尴尬,自己往旁边去地上一坐,打算抱臂休息。
不过,天意并不想让他休息,这不,人刚刚闭上眼,外面猝然传出一道闷响,接着一道尖细声音响起。
“落——”
笙睁开眼,却见草棚里的两鬼突然躁动起来。
他不明所以,再次回到草棚帘前,挑开门帘望出去。
只见那顶黑金小轿稳稳当当地停在已经碎成渣的青皮铁锅面前。
“他怎么还不走,不是路过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抬轿小鬼的一声高呼,葬头河的地面开始缓缓原地冒青烟。
不多时烟雾里竟凭空生出一道古朴巍峨的大门来。
门成拱形,最上面刻着酆都二字,左右两边各挂一青一红两盏大灯笼。
有一貌美女娇娥,身着红衣,面若桃花,携一众鬼头鬼脑怪模怪样的小鬼而来。
笙皱眉,他虽没来过幽冥但也知道,酆都乃幽冥主城,和入口葬头河相距甚远,这群人怕是特地用了缩地千里从酆都赶来的。
只见那为首的红衣女鬼施施然朝小轿方向行了个礼,身后那堆狞髯张目的小鬼也跟着行礼。
接着那女鬼开口,却是男人音色,浑厚中带点嘶哑,“影山君大驾光临幽冥界,我等有失远迎,还望影山君见谅。”她略微停顿,面上带着若有所思地笑,“不知影山君前来这葬头河畔…所为何事?”
安静片刻,一道颇为温润清冽声音从轿中传出,“本君有样东西落在了这奈河津,特地来找一找。”
“不知影山君所丢何物,如若方便告知,我等定竭力为影山君寻找。”
原是一句幽冥一众鬼的好心,可轿中人答非所问,徐徐道:“红缰,你这渡口当差的呢。”
红缰一愣,她刚才只顾着影山君了,现在扫视周围了一圈,发现葬头河四下除了他们并无旁人。
而且那青皮大铁锅七零八碎的尸体还倒在一旁,她快被气疯了,这是上月才向上面儿申请下来的一口锅,怎么就烂了?
她随即变了脸色,伸手扯过身后一矮小驼背的鬼喽啰,压低声音道:“你,找找悬衣翁夺衣婆在哪儿。”
小鬼领命而去。
红缰自个儿嘀咕了一声:“贪生怕死的狗东西。”随后朝轿小走近两步,笑逐颜开,“不知影山君找这当差的作甚?”
轿中之人却是一句话也不说了。
独留红缰一个人在原地和轿边纸鬼对视。
笙蹲在草棚门口朝外面瞧,有些疑惑,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夺衣婆,“你和跳河的那位鬼爷是得罪这影山君了吗?”
夺衣婆魂儿早就不在这儿了,她像是没听见笙的提问,只愣愣的看着草棚门口方向。
笙见这天也聊不下去,又转过头继续观察,他得想个脱身之法才行。
这草棚立在这里这么明显,他们迟早会被发现。身后两位本身就是鬼,好歹这是人家地盘,倒也不至于闹出人命。
但他就不好说了,笙算是看明白了,对他而言,这外面两拨人都不是好人,他都惹不起,尤其是那什么影山君。
他区区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随便落到那一拨手里,那他可能真的要去这葬头河里淌一遭了。
“哗啦啦”一声响动,那边领命找人的小鬼在葬头河里把悬衣翁提了出来。
悬衣翁被河水染了一身绿浆,哆哆嗦嗦地滚到红缰身边,再拿眼斜了眼黑金轿,顿时呜呜咽咽起来。
红缰登时踹了悬衣翁一脚,“哭哭啼啼干什么?娘们唧唧的,我且问你,你躲进水里做什么。”她等了一下,见悬衣翁不说话,随即呸了一口:“哑巴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再不说话,老娘把你舌头割了下酒!我问你…”
话音戛然而止,红缰顿了顿,转头看向黑金轿,“影山君要找什么来着?”
“另一个鬼差呢?”轿子里的人再次答非所问,问地上的悬衣翁。
这一次悬衣翁倒是有反应,伸出手颤颤巍巍指向草棚。
红缰简直要被气疯了,不知道这鬼差躲着不见人干嘛,这影山君虽威名在外,但今天不是挺随和的吗。
害怕表现得这么明显,难不成这影山君以前还打过他们不成?
丢脸!丢尽她的脸了!
红缰打算亲自将夺衣婆揪出来,便兴冲冲地走向草棚。
悬衣翁刚才那一指着实把草棚里的三人吓坏了,笙蹲在门帘后面,蹲得腿酸脚麻,想来直接跑出去是不可行了。
眼看着那红衣女子越走越近,笙再怎么想办法,脑子里唯有一下下策。
笙是器灵,是灵族。灵族天生有技能,无论修为高低,只要愿意,就可以随意附生灵魂到任意生灵身上。但这个生灵不能是已经开智了的,不然也算是有灵了,有主的壳儿当然进不去。
笙虽然没了仙骨,但作为器灵倒是可以利用化魂这一点逃脱。
但困难也困难在这一点上,笙在草棚这段时间,已经把周围能观察的都观察了一边,除了河边那挂着人皮的衣领树是活物之外,这寸草不生之地哪儿还有生灵。
一眼望去满地的鬼。
而笙恰巧是最不愿去附生那人皮树的,他怕还没等别人发现,自己就先被熏死在那树上了。
眼看着红衣女鬼伸手就要掀开草棚帘子,上天算是终于怜悯了一次笙。
山渊忽生一缕怪风,长风绕谷,掀开了那黑金轿层层叠叠的面纱。
轿中之人的样子终于崭露无遗。
从笙的角度看去,只见轿台之上,一男子闭目而坐。那人肩头落着一宽大的墨色大氅,衬得他面色略微苍白。
这外貌和笙想象中的杀人魔形象一点都不匹配,甚至可以说是相去甚远。
竟是一副好看的皮囊,笙不免多看了一眼。
这一眼才注意到,在他怀里还躺着一只兔子。这兔子被他养的极好,浑身雪白,毛发细腻柔软,一对红宝石般的眼珠亮闪闪的。兔子不老实,时而低头蹭上男子衣襟,时而窝在怀里打滚,总之很惬意。
笙嘴角一勾,这简直是连老天都在帮他。
在红缰猛然掀开草帘的前一秒,笙在心里和那兔子短暂的沟通了一下,并单方面达成协议。
兔子兄台,借你身体一用,出去就还你。
随即化作一缕魂魄直向黑金轿奔去。甫一进这兔子身体里,笙第一感受就是温软。
他感叹:这人怀里还挺温暖的嘛。
思绪刚落,小白兔一抬头,竟直直对上一双眼。
这人终于睁开眼,此刻正默默看着他。
男子眉骨如远山,鼻梁高挺,嘴角微微带着笑,一双眼眸里似乎盛着淡月。却不知为何,笙竟从这样一双眼里品出了一丝悲伤。
他莫名有些心虚,赶忙低下头去。
那边红缰把夺衣婆拉出草棚,顺带把引魂小童也一齐撵了出来。
地上软趴趴跪俯着三鬼,红缰正等着影山君问话呢。
岂料人突然就不问了,他抱着兔子,一下又一下的给兔子顺毛,斜靠回轿子里,微笑着,“你们都起来,本君向来不滥杀无辜,你们为何怕本君。”
他转而看向红缰,温和说道:“今日闲来无事,就是想来这葬头河散散步,叙叙旧,见见老朋友。”
他的笑容来的猝不及防,话语里的温柔亦是打得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众鬼顿时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红缰最先反应过来,连忙拉起身边三人,尬笑两声:“原来影山君和他们三人认识?”接着又回头拍拍悬衣翁,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都是朋友!不知道你们在怕什么!”
她上前弯下腰,手朝背后酆都大门一摆,做出请的姿态:“那既然影山君要叙旧,这里也不是什么叙旧的好地方,不如将此三鬼一齐带去幽冥一坐。”
“坐就不坐了,本君此番前来也不止为了叙旧,的确是丢了东西。”
“那影山君找到了?”
“嗯,找到了。”说罢,影山君又给怀里的兔子顺了顺毛。
作者有话要说: 头痛欲裂,更不动了,先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