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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诉冤无门 ...


  •   日头在中天高悬,明晃晃的万道金光,毫无遗留地刺向大地。

      华卿语一拽袖角,擦了擦鬓边涔涔流下的热汗。
      终于赶回了义宁坊,华卿语踏上主街,正迎着东方,日光如密针一般扎过来,她不得不将衣袖遮在额前,才能睁眼视物。

      远远的看不真切,门口似乎聚着三五人,拉扯纠缠。

      又走近了几步,华卿语方才看清,一老一少正跪向大理寺匾额,一起一伏,反复叩头。
      从嘈杂的吵嚷声中,隐约听得出掺着低低啜泣的叫屈喊冤。

      两个守门的役吏废了半天的口水,如何也驱赶不走二人。

      其中一个急脾气的,在毒太阳下陪晒了多半晌,心火腾地一升,当即踢了老汉一记窝心脚。
      他大嚷威吓道:“再在这儿纠缠,咱可把你收进大牢了!”

      见老汉趔趄地向后一倒,华卿语赶紧跑上前去。
      她搀扶起老汉,向那两个役吏说情:“两位大哥,有话慢慢说,要是在这大门口闹出事情来多不好。”

      两人见她衣裳,都知是衙署里人,便抱怨道:“你说说,咱们都熬了几个日夜了,一刻没休息不说,偏赶上这没眼见的!这大理寺又没设登闻鼓,是他申冤的地儿吗?”

      老汉捋顺着心口喘了又喘,哀告道:“求官爷行行好,小人实在是无处申冤了才找来这儿。”

      “那你也不能赖上咱们呀!欺负咱没上手段是吧?”

      那急性子的小吏又抬腿要踹,脚才悬在半空,便被那男孩扑上去一把抱住。

      那个八九岁的小男孩如同一只刚生犄角的蛮牛犊,一边猛冲,一边大叫:“不许踢我爹!”

      小吏被拖得身子一沉,仿佛在秤杆一端拴了块承不住的重铅,失去平衡,他差点跌坐下去。

      小吏猛地抖了抖腿,伸出手又推又拨,那孩子还是紧搂不松,比膏药还难甩。

      他大掌一抬,正要重重打下去,被华卿语连忙喊住:“哎,别动手,我来劝他们!”

      华卿语摩挲两下男孩的脑瓜,细语道:“乖,先放手。”

      她蹲下身子,扳着男孩瘦削的肩头往后拽,勉强把他扯脱下来。
      那孩子仍高昂着头颅,怒目圆睁地狠狠瞪着小吏。

      华卿语一抬眼,劝道:“你们也耗了多半晌了,不如回去歇歇,这儿就交给我罢。”

      那小吏一边嫌弃似的掸了掸裤脚的灰,一边答应道:“也成,不过你可快点儿把他们弄走。”

      “放心!”

      华卿语一点头,那两人赶紧把这糟心的差事转了手,回身进了衙署。

      老汉朝向华卿语一跪道:“官爷做主!救救我女儿!”

      华卿语忙不迭地揽他起来,耐心解释道:“我不过一个杂役,做不了主。您要申冤,应该到县衙上诉,这大理寺不是百姓告状的地方。”

      老汉鼻头忽酸,揩了一把老泪道:“您不知道,我去上告,长安县衙说事发在万年县,可万年县衙又说我们籍册在长安县。来回跑了七八趟,这两边全都不管啊!”

      华卿语想得到,能让两县互相推诿的一定是桩棘手的案子。至于如何棘手,还得细问才知。
      她琢磨着道:“要不您先把案情跟我说说。”

      “哎!”老汉大喜过望地一口答应。

      他在几处衙门周旋奔波了这么久,好不易碰上个肯听进去话儿的人,正如同在无尽黑暗中望见一丝曙光,即便再渺茫也得一试。

      老汉说道:“小老儿本姓卫,是长安县大通坊的花农。”

      “一个多月前,我与女儿妆儿推了一车牡丹,到宣阳坊卖花。有个买主一口气定下了十多盆,让妆儿推车随他去送花,妆儿之后就再没回来。”

      华卿语疑惑起来,这并非一件无头案,只需循着那买主查下去,总不至于一无所获。
      可两处衙门偏偏推脱了这么久,就把一干线索拖得越来越难查,显然不合情理。

      小男孩被勾起伤心事,抽抽搭搭地一吸鼻子,哭道:“都怪我贪玩,要是那天陪姐姐一起去送花,姐姐就不会被拐走了。”

      华卿语半俯下身子,替男孩擦了擦脸蛋上点点斑驳的泪痕。

      她安抚着问:“谁都料不到这档事,不能怪你。如今找到你姐姐才是要紧,你怎么知道姐姐是被拐走的?”

      男孩连连抽噎着,一口气憋在腔子里,胸口起起伏伏,说不出话来。

      华卿语正抚摸着男孩的后背,悉心安慰他,身后传来一阵急切的喊声。

      “三郎啊,你终于回来了!曹司直正找你呢,我可压不住了!”

      马六一路小跑过来,霍地一拍她肩头:“别在这儿耽搁了,赶紧回去!”

      华卿语回头一瞥,瞧见马六急得脸红脖粗,也不免有几分焦躁。

      可她不能丢下这一摊子事,置之不理。奈何今非昔比,自己也是全无门路。

      华卿语杏眸一转,急促地思量了须臾,告诉卫老汉:“您先回去,我可以替您写一份诉状。如果能递文书上去,总比您这样空着手四处喊冤强。”

      “好好,多谢恩人,多谢恩人!”卫老汉激动得嗓音颤抖。

      马六火烧眉睫,挽住华卿语的胳膊往回拽,嘴里嘟嘟囔囔:“你小子还有闲心管别人,小心刚到手的差事就丢了。”

      华卿语被扯回大理寺,与马六先后进了一间偏房。

      牗窗下一张素净的翘头长案,没有华丽的陈设,只在案头阳光最浓处摆着一个白瓷小瓶,插了三五支不知名的野草花。

      曹司直正跪坐在案前,手持一杆狼毫,圈点勾画着一张铺陈开的长卷。

      觑见案头忽然遮过来两道倾斜的黑影,曹司直才抬起头,溜圆的环目瞪视了两人一眼,仍未说话。

      曹司直把那张纸草草地卷起来,丢给身后一个战兢兢的文吏,叱道:“按我批注,再去重新誊录一遍。”

      待那小文吏悻悻地退出门去,曹司直方又开口:“才一头午的工夫,你就跟着他学会偷懒了?”

      曹司直紧紧盯着华卿语,粗粝的右手食指正冲向马六。

      华卿语直言回道:“我先到大牢里送了饭,又去西市给萧老打了酒,所以现在才回来。”

      马六赶紧帮腔:“小人作证,他确实是为了帮我的忙。”

      “就萧老爷子那脾气,惹急了他真闹绝食啊。那么大的年纪,闹出个好歹来,万一上面问起来,咱不是没法交待嘛。”

      马六心知曹司直是个耿直的倔脾气,从不管谁沾亲带故,更不会理会冯寺丞的面子。

      但是一个司直,一个寺丞,都是从六品的正官,哪个也不是他这区区胥吏得罪得起的,所以他紧着替华卿语说好话。

      “怕萧老绝食?”曹司直又气又笑,“我看他身子骨比你还硬朗呢!”

      马六半带奉承地嘿然一笑,挠着头再不敢答话。

      曹司直重重哼了口粗气,朝华卿语质问道:“我问你,就在刚刚,你不回衙门,磨蹭什么?”

      原来早在一刻钟前,曹司直看暑日炎炎,为犒劳忙碌了几日的役吏文员们,就从偏门外的水铺处买了两大桶酸梅汤。

      曹司直眼睛尖利,远远瞧见华卿语提着酒,打西边大街往大理寺来,故才回去找马六问话。
      可等了半晌还不见华卿语人影,所以疑心她在外面偷闲。

      华卿语坦然地道清原委:“我在大门口见着有人申冤,是一位老人家丢了女儿,县衙却不受理立案,因此才多问了几句。”

      曹司直脸上的怒气在不知不觉间消退了些,语气却仍严苛:“天大的冤情也轮不到你来管。”

      他大步走到华卿语面前,按着她肩头劝说:“记着,你如今是三司衙门的人,法不容情,皆有定序。别还拿着酸书生的架子,真以为自己有兼济天下的本事。往后只做你分内的正经事,别再多管闲事。”

      华卿语压不住满腔怨气,愤愤不平地喃喃:“理应管事的却不管,没有公理,人人袖手,难道把人往绝路上逼吗?”

      “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曹司直无奈地往后一搡她,“好,我准你的假。你小子现在就去,去管一管天下的冤案错案,桩桩件件,哪一件你管的起?”

      华卿语抬起杏目瞧他,不甘和怨恨在眼底交杂着,闪着扑朔的微光。

      一室寂然,正僵持着,忽从门外跑进一个小吏。

      那小吏喘息着道:“司直大人,有消息报,光禄坊一处突厥细作据点昨夜有异常,顾少卿遣您即刻去勘察现场。”

      曹司直眉峰陡聚,黝黑的眼瞳里精光一亮。
      他略一点头,迅速将随行吏员的名单吩咐下去,又亲自检查了一眼自己兽头授囊里的物什。

      马六知道曹司直一旦有紧要公务在身便立刻进入警备状态,分毫不容旁人打扰。
      他怕触了霉头,轻声告退,拉上华卿语就要走。

      曹司直一面把案上文书封好,一面喊住了华卿语:“等等!你小子既然喜欢多管闲事,那就随我一同去罢。”

      华卿语站在原地发怔,匪夷所思地望着曹司直。
      她惶恐的是,自己不过一个杂役,哪来的资格随大人办差呢?

      “愣着干什么?”曹司直大喝着,把案头一件刀笔囊抛给她,“拿上,替我录事。想兼济天下,先学着办好公差再说罢。”

      华卿语应声一笑,把囊袋收在腰间,兴冲冲地随曹司直出了大理寺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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