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疾风》覃舒

6、第 6 章

　　她和江序回到病房时，徐护工削了雪梨给黄奶奶吃着，看见他们进来，目光和蔼，慈爱说道：“阿序，小悠，来吃雪梨。”
　　她示意徐护工再削两个梨子。

　　林悠然一时间有些割裂，顿在原地。
　　这是和刚刚判若两人的黄奶奶。
　　她目光不由自主的放在江序身上，他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绪，好似习以为常，慢条斯理地摘下墨镜，眼里含着笑，献宝似的，“今天的午饭是云浮镇特色炖牛肉。”
　　用塑料一次性盒子装着的炖牛肉，热气腾腾的，刚一打开香味弥漫整个病房。

　　黄奶奶伸头瞅了眼后，看向他们得意炫耀，“我们阿序厨艺是越来越好，我这个老婆子有口福，每天就盼着阿序这口。”又感概道，“你们说说，时间可真快啊，一下子就长大了。”

　　林悠然和徐护工，连同小蛮，面面相觑。
　　沉默两秒钟，大家都识趣的没去拆穿。
　　徐护工应和道：“真能干，我家那小子电饭煲都不会用。”

　　黄奶奶笑得眼睛都看不见，“阿序这小子，自小就体贴懂事，又细心。”
　　林悠然附和地点头，弧度太大，引得江序侧目。
　　她睁着无辜的双眸，对上他打量的目光。
　　眨眨眼。
　　江序脸上浮现一丝玩味，然后移开眼，弯起嘴角，弯腰对黄奶奶说话：“奶奶，你再夸，我可就骄傲了。”
　　尾调勾起，似乎是有那么么点得意。
　　黄奶奶脸上全是怜爱，回忆道，“事实嘛！小时候，这孩子大晚上生病了，疼得直冒冷汗，就是不叫醒我，愣是等到天亮我醒了才带去医院。后来我问他，怎么不叫醒我呢？他说，他想让我好好睡一觉。”
　　她伸手拍了拍江序的胳膊，眼里有莹光闪烁，“他那时候才四五岁呢，小小的一个...”

　　徐护工惊讶道：“那么小，就那么懂事，太难得了。”
　　林悠然瞳孔微微一颤，艰难消化这件事。
　　原来，他小时候是这样的吗。
　　懂事，懂事。
　　江序那时候，疼了一夜吧。

　　*

　　夏季的天气就和有些人的良心一样，难以捉摸，只能靠猜。
　　上一秒还晴空万里，下一秒狂风卷积着乌云，声声惊雷在小镇上空炸开。
　　雨来了，又疾又烈！

　　子弹头那么大的雨滴，落在水滩里，炸开几何倍的水花。

　　下午也没法出摊，李妍到她家来找她的时候，林悠然才刚在江序家吃完这顿迟到的午饭。
　　本来林悠然想去洗碗来着，江序让她和李妍玩着，自己投身进厨房。

　　李妍坐在沙发，毛毛躁躁的，“走走走，悠然，一起看电影。”一脸向往说道，“我要品一品大师级的演艺艺术。”

　　林悠然问道：“这次看什么？”

　　李妍放了一颗葡萄在嘴里，眨眼说道：“周星驰的，功夫。”
　　江序从厨房出来，解开围裙，李妍随口问道：“要一起看电影吗？”
　　林悠然心提起来，默默等待答案。

　　“好啊。用我的电脑看吧。”江序也坐到沙发这边来，挨着小蛮，伸长手臂，够着笔记本电脑，脑袋转向李妍这边，问，“看什么？我来找。”

　　林悠然坐在小蛮的另一侧，江序优越的侧脸蓦然出现在她眼前，呼吸屏住，她不自在的动了一下。
　　找好后，江序又去给他们拿了些零食，还有饮品，怕他们拘谨，挨个塞手里。
　　递给小蛮一袋薯片，李妍是巧克力小熊饼干。
　　而她，是一袋葡萄味的□□糖。
　　为什么他们都是好大袋的零食，她是小小的糖。
　　她鼻子微微皱起，望过去，恰好对上江序坦然的目光。

　　他好像被她的表情逗笑了，语带笑音问，“怎么了？”
　　她摇头。
　　两秒钟后，他敛住笑意，又补充一句，“这是葡萄味的。”
　　林悠然心里一暖，她倒也不必什么都吃葡萄味。然后糯糯地：“哦。”了一声。

　　其实，她想吃那个浪味仙。
　　不过，她现在觉得□□糖也不错。

　　就是五分钟的电影，沉浸式观看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李妍看完之后还是意犹未尽的，左手高高的举着，“我先来，我先来！”

　　她的眼神坚定得仿佛要入党，“就算杀了一个我，还有千千万万个我！我尼古拉斯李妍，一定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演员。”

　　林悠然捧场的鼓起掌来，小蛮更是巴巴掌拍个不停！
　　江序还没明白这几人在搞什么，倒也听出来，这是之前电影里的台词。
　　林悠然越过小蛮，贴近他的侧脸，小声说道：“我们每次看完电影都会模仿情景，或者说自己喜欢的台词，或者表达看法。”

　　江序点头，他明白了。

　　轮到林悠然，她想了一会儿才说：“其实我最喜欢最后一段，反派被主角打败，问他是什么掌法，主角说，你想学啊，我教你啊。最后反派说他输了。主角最后明明武功盖世，却毫无保留，对待反派也愿意教，反派认输，不是输功夫的高低，是输在心性。”
　　“如果是我，我没有这么大度。”
　　林悠然说完，发现江序正盯着她，若有所思。
　　她很快移开目光，低头问：“小蛮呢？”

　　小蛮右手举起一根手指饼干，牛气哄哄的，“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李妍伸手捏小蛮的脸，“好的，妍姐，感受到你的召唤了。”
　　小蛮脸皱成一团，双手扒拉着李妍的魔爪，“妍姐，疼疼疼！”

　　林悠然期待地望向江序，江序手撑着下巴，思考几秒后说：“我最喜欢的，是「记忆是痛苦的根源，能不记得，也算是福气。」”

　　他说完后，林悠然不自觉的想到今天在医院发生的事情。
　　黄奶奶不记得了，所以和蔼，所以可亲，所以亲近。

　　所以，江序没福气。

　　*

　　傍晚时分，天边出现橘红色的火烧云，这片穹顶热烈得出奇。
　　他们四个打算去浮江看火烧云，江序拿上他的单反，四人跑得飞快，就怕火烧云转瞬即逝。

　　他们奔跑在河堤坝上，身后是艳如火焰的云朵，江序后退着，拿着相机捕捉这来之不易的瞬间。

　　四人坐在河堤，等到天边最后一缕红，落下帷幕。

　　林悠然起身去附近便利店买几支雪糕，塑料袋提着四支雪糕回去的时候，在楼梯转角处，她听到了一个冷硬，漠然又讽刺意味十足的江序。

　　他站在楼梯旁边的平台，斜倚着栏杆，融进傍晚的夜色里，不知道在和谁打电话。
　　和平日里还算温和的形象完全不同，尖锐得能刺破人的心脏。
　　声线冷冰冰的，又似乎压抑着情绪。
　　“你凭什么要求我这么做。”
　　“呵。”
　　...
　　林悠然尽量放慢脚步，轻轻的，不打扰他，不惊动他。
　　被发现的话，算偷听吗。
　　好尴尬的。
　　江序那边的声音透露着激愤与不屑，还有他特定的调侃嘲弄。
　　“我八岁离开云浮镇，之后一路寄宿学校，一年能见你几面？”
　　“如果你打电话只是想让我回去，那我告诉你，不可能。还有，你以为这是我能决定的？那就再告诉你一件事，是你老公让我留在这儿的。”
　　“挂了。”

　　他在和他的妈妈打电话？
　　不过现在她的注意力不在那，还剩下最后几阶台阶，她猫着腰抬脚下去。

　　江序站在上面的平台，挂了电话后转身，就见下面那个看起来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林悠然。

　　盯着那个身影，他点上一支烟，烟雾自唇腔吞吐，脸上阴翳渐渐退散，眼里闪过一抹玩味，他刻意抬高音量：“林悠然！”

　　还有最后一阶就要离开这个让人尴尬的氛围，身后那人一喊，吓得她全身一颤！

　　前功尽弃。
　　她转头，有点绷不住，愣愣地：“啊？”

　　江序抬了抬那只夹着香烟的手，声音润朗，“等我一起！”

　　她就这样站在一级台阶上，等他过来，他待会儿不会质问她偷听吧。
　　头皮都发麻。
　　江序在还有几级阶梯的时候熄灭烟头，随意瞄了一眼她提着的塑料口袋，“买了什么口味的。”

　　她忙回答，“都是小布丁。”

　　“哦。”

　　两人并排走着，傍晚凉风习习，她冷不丁问：“下周末要不要一起去周山祈福？”

　　江序眯起眼眸，努力回想周山这个地方，终于从脑袋里翻出来。
　　祈福？
　　狗都不信。
　　他压低声线：“不去。”

　　林悠然极力推荐着：“很灵的，香火特别旺，附近的人都知道 。”

　　他舌尖顶了顶上颚，问道：“怎么灵了？”

　　她急切的想证明，两人身高差过大，她仰头看着他，“上次我小姨家的侄女去求子，回来没两月就怀上了。小镇的陈姐姐，母胎单身三十年，去过之后，下山的路上就遇到现在的老公啦。”
　　她目光闪烁，期待地看着他。

　　江序走路的动作忽然停下，看着她，“扑哧”笑出声，眉眼舒展，眼尾弯弯，勾人得紧，“那你去求什么？求子，还是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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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就算杀了我，还有千千万万个我。”
“你这是什么掌法？”
“你想学啊，我教你啊。”
“我输了。”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记忆是痛苦的根源，你能不记得，算是福气了。”
——周星驰《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