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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答案 ...

  •   新年伊始,一晃而过。
      高一上学期物理最后堂新课,彭明突发来兴,整盅花样,讲台边肉手按的沓蓝白作业本是他刚夹臂带进教室的,背侧电子显示屏幻灯片放映到随堂练习。
      他声调高扬:“平常我随机点人噢!今天公平公正,都有机会,就看谁是幸运儿,跟我们课代表投缘。”

      说着,他拿着本子站到阮亦译身边,温和地笑道:“你随便抽本。”

      彭明像银行柜员点纱一样,娴熟地翻拣着本子。
      全班屏息凝神,反应快的已经先扫完PPT中的题目。
      停!乌泱泱的视线投来,彭明将上面压的本子摇过去些,把阮奕泽捏的这本,正面写的名字一字一顿念出:“纪、悦!”

      她慢慢吞吞离坐,不假思索:“C。”

      “好,下一题。”

      张雅琪拽她衣,偷摸着倾头,揶揄地问:“你笑这么开心做什么?”
      “有吗?”纪悦说完,才察觉自己嘴角是翘起的,好像还笑僵了。

      “再抽。”彭明冲阮奕译说,再度喊停,同样的步骤,念出新的名字,“阮、熠、泽。”

      一个太阳型的男生从戴威桌边利落地起立。
      班上两个ruanyize,除读音相同,其它不论外貌性格,都截然相反。
      等他回答完闭,仅剩两分钟下课,点名到此结束。

      彭明腿靠着阮奕泽桌沿,面对所有人道:“《新理》只剩最后一课时了,课后完成,等下课代表会把答案发下来,上面有解析,不懂的再找我。”
      他侧头,声贝降低:“奕泽,答案是乱的,按名字一个个发麻烦,反正都一样,就从上往下,一人一本,拿到谁的算谁的。”
      “好。”

      纪悦看见阮奕泽抱着叠被撕成锯齿状的纸的时候,是距物理课后又隔了三节的第五节地理课下课,也不知道现在他发到哪。
      她的心像有预兆地错了拍,耳后飞进一矢米黄的箭影,定睛一瞧,桌上多出本躺平的答案,标题空白处,“1803 阮奕译”,黑色墨水浸透纸背,字迹张扬又出格。

      “你说巧不巧。”
      舍友肖晓听的入迷,和煦的春光漫过宿舍玻璃推拉门,洒她手腕托举的半边脸上,懒洋洋地看着对面系白裙子的女生:“然后呢?”
      “寒假我把它带回了我真正意义上的家,书柜底下有个专门用来收纳的箱子,它被我珍藏在里面,到高考前,再没拿出来过。”
      肖晓挺身:“他知道吗?他发的,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纪悦似是而非地摇了摇头:“我一直想问他。”
      想问他的很多。
      可惜没如果。

      镇山期末考试前布置考场,严格按高考标准,多余的座位摆放在走廊外面,学生自然不能留教室复习。
      那去哪?
      图书馆与AB两栋自习室连接。
      高一高二高三分布不同区域。
      但占位子相对灵活,先到先得,自由分配。

      阮奕泽喜欢坐偏僻的地方。
      这点和纪悦惊人的相似。
      哪儿人少,往哪儿靠。
      起初他换过好几个驻扎营。
      后来,廊道尽头有个小隔间,纪悦先发现的宝地,更带给她泼天的惊喜。她的位子上摆了盆叶端一点红的多肉像少女的心,少女某天不经意抬头,少年摘包,坐到了对面傍着空调与墙的折角处。

      两人若起挑眸,也算半个遥相望。

      中午下考,通向自习室的路上,熙熙攘攘的学生抱书拾级。
      女生甲:“语文答案出来了,现代文阅读的三个选择题是ABB,文言文CA……”
      女生乙:“这么快?我诗歌鉴赏选的B,为什么是D啊!”
      男生丙:“一班传的,鬼知道对不对。”
      女生甲:“不是说江鑫鑫找叙霞问的正确答案吗?”
      她们口中二人,镇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叙霞一班班主任,江鑫鑫年级第一,出了名的灭绝师太培养的超级学神。

      纪悦在心里暗自算数,喃喃道:“我错了四个?”
      她表情严重无意碰上擦肩而过,侧头凝视着她的阮奕泽,扔了句李喻常挂嘴边的:“考一科忘一科。”

      -

      “一分耕耘一份收获,上学期用心学习的,成绩就是最好的反馈。”老班的声音映了玻璃外雨后初霁的景。
      纪悦笃定听的那份答案中间传漏了,因为她期末语文单科第一。
      李喻车轱辘话,山路十八弯转回他要宣布的件事上:“这个学期,班干部做些细微调动,纪悦!”被点名的一脸慌,“你和阮熠泽一起,担任三班纪律委员。”
      她讷讷:“老师!我……恐怕无法胜任。”
      “老师相信你。”
      他笑什么!
      纪悦偏头,阮奕泽若无其事地装作一本正经。

      新官上任三把火。
      纪悦的火全亏他阮奕泽煽动。
      “阮奕泽!我记名字了。”第五节是自习课,没有老师,纪悦坐讲台上,她眼神示意右边那块不下三次。

      过分。过分。过分。

      阮奕泽昂头,瓷白的脸,眼尾狭长,故意拖着长长的尾音:“记记记——”

      纪悦不动胜有动。
      “错了。”阮奕泽坐正,嘴上虽说歉意,看着倒轻狂,自以为小声的冲身边的G哥敲了捧:“纪委,生气了。”

      纪悦干脆下来与他对峙:“你之前不这样!”
      他戏谑:“我怎样?”
      说话间他视线下垂,语气有多拽,神态就多怂,搞的像不敢和她对视似的。
      或许两人距离太近,还是她以俯瞰者的角度,又或许她真的很生气,责任心告诉她,她要让他摆正态度,横声评道:“不遵守纪律,屡教不改。”

      “你对我有意见?”没事找茬?纪悦只想到这个理由。

      “我可对你太有意见了。”

      纪悦扭头把讲台上的本子笔拿下来,一气呵成,阮奕泽急道:“真错了,别生气……放学,给你买黑森林。”

      最后的话,用只有他们彼此才听的到的声量,暗戳戮的,令人浮想联翩,他们的放学,可不单指学校放学。

      纪悦合上记录本。
      阮奕泽贫嘴:“下次不要X3,要写名字。”
      全写名字!纪悦首先就想到那这页纸怕不都得是他阮奕泽的大名。

      “还、敢有下次?”
      他是不是仗自己喜欢他……哦,阮奕译不知道她的心思……就为所欲为,纪悦委屈地急了眼。

      窝座位上的人,被这幕他无法洞悉的内心戏,拍了个不知所措,俯身信誓旦旦道:“不敢不敢,绝对!保证,没下次了。”

      他没骗她。
      阮奕泽还是那个她只能仰望的月光。
      再没有下次。

      -

      走廊里人来人往蹚得灰黑的脚印,值日生抱怨地东拖西扫,骂骂咧咧的同时背后需多长双眼睛。
      “小心点。”
      值日生一甩遮脸的两根鲶鱼须到脑后:“纪悦,你带伞了吗?”
      “刚上完信息课,回教室拿呢。”
      幸亏镇山独栋的教学楼间架着悬浮的连廊。
      雨越下越大,光与影的界限被彻底抹去,地上的水洼,与奔跑的脚丫激烈相撞。

      铃声骤停,紧接的广播里传出男子的歌声,像赤忱地诉说:

      你问我时间是什么其实我也不知回答
      我让你想前天奔跑时的汗水
      与欢笑或希望
      抑是夏天里的西瓜

      你问记忆是什么 我也在思考它的解答
      我想可能是那昨晚的泪光
      是遗憾或失望
      亦是那些不想回首的过往

      纪悦朝外撑开伞,无意一瞟,另一侧出入口,雨棚下,男生抬起下颌,冷冽的眉眼望向天,校服拉链在风中敞开,飘雨打湿他乳白的衬衫,晶莹剔透的水滴像珠帘,使她看不真切。

      “阮奕泽。”
      他没带伞。

      纪悦迟疑地迈进拨乱的镜面。
      停顿的一秒,
      他的身边挤出个扎高马尾的女生,女生伞举的飞快,纪悦不及细看,他们的侧影就从身前擦过。
      她,慢了一步。

      煽情的间奏为何掺着犀利的雨声,任凭嘈杂灌入耳,残忍地奠定了她对夏天的感官记忆。

      星期一开局不利,糟心事如祸不单行,伴随着声:“纪悦。”
      戴威半只手插兜,看狗似的看她,不耐烦道:“哥都不会叫了吗?”
      她继续装哑巴。
      好在傍若无人,小情侣幽会盛地,旧教学楼后面荫蔽的小树林,青天白日,容纳对水火不容的兄妹。
      戴威张动嘴松了两下骨骼:“这周放假,爸妈会来。”
      来哪?
      纪悦想装不知道都难。
      “看什么?”
      戴威回头,不懂她视线投哪,怪异地收回眸。
      她看见了个熟悉的背影,哪怕没戴眼镜,也不受影响,因为这个背影永远短暂,留给她确认的轮廊永远模糊。

      时光快键穿梭,到纪悦校外租的筒子楼前,两棵稀疏的树,像苟延残喘的老者,冬天滑雪还被压垮了几根枝桠。
      人亦如是。
      一前一后,也那么对立着。
      “爸妈还没来,你先上去。”
      戴威审度她的眼神,怀着满满的鄙夷:“你拿张试卷站这干什么?神经。”
      纪悦吸了口气。
      她两眼张罗像在等什么人。

      “艹,说话!”戴威手有意无意地举起又落下。
      纪悦眉头紧皱:“你先上去行不行。”莫名烦躁:“万一让人看到。”
      “不是,”戴威嘴喷子弹,“谁会看到?看到又怎样?我是你哥,这辈子都改不了!”
      “行,”纪悦好言好语求着他道,“哥,请你上去,行吗?”
      “钥匙拿好。”反手搭他掌心,留了枚银钥匙。

      戴威攥着铃铛挂件,阴影终于从她身上移开,她感觉天都亮了。

      纪悦看卖水果的推车看拐弯不见的妇人,心里空荡荡像少了什么,像来了个很想见的人还未见上一面他又匆匆离去。

      —阮奕泽:临时有事,试卷就不用了

      她拇指往上缩,聊天页面。

      糊纸小字[昨天 20:24]

      —阮奕泽:试卷,不见了
      —阮奕泽:有多的吗
      —纪悦:有
      —阮奕泽:方便明天来拿吗
      —纪悦:可以

      从那天起。
      她发观,
      他们好像一直都是陌生人。
      夜晚与白天无异,她甚至怀疑曾有过的火花,是她造的场梦,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高一下学期模拟选科,高二正式分道扬镳,纪悦学文,阮奕泽学理,教室一个在头一个在尾,唯一的好处就是戴威也在那个遥不可及的理科班,纪悦剪短了头发,也没再去郑书源家补习,但阮奕泽好像还在。
      她开始期待星期一的升旗仪式,
      期待月考红榜上他的名字,
      期待下一学期开学典礼举行的期末总结,可以光明正大的和他站在同一排,享受鲜花,领取奖状,收获掌声,老师还会给他们拍很多合照传到学校公众号上,
      期待各种模考总结他偶儿作为学生代表发言。
      后来她逐渐意识到两个不同路的人很难相碰。
      她再没有物理课上的缘分。
      也再没有提前预支的愿望。

      她逐字逐句,把这一切写进了日记本。
      她怀味每次机缘巧合的偶遇,更期待下一次擦肩而过。
      何年何月何日,她忍不住回头再多看了一眼,她的喜欢如果一定要索取些什么话,这一刻就足矣支付。

      而从别人口中再听到他的消息,是在高三。

      “阮奕泽谈恋爱了。”
      纪悦心里咯噔一下,几个以前三班的女同学,聚在她周边,八卦味刺的鼻头酸:“谁呀?!”
      “没弄错!高三!学霸都爱找刺激吗!”
      “他们班对面学物生政的,长得蛮漂亮,鹅蛋脸,白白净净,一看就乖,你们见过啊,元旦晚会主持人,高一的时候我就说阮奕泽去二楼那么勤快做什么,嘻嘻,还以为邝伟智带他玩的花,没想是去看未来女朋友啊。”
      “……”

      “纪悦,你没机会了。”
      她心说。

      笑声,她笑不起一点。
      元旦晚会主持人。
      她没有具体印象,台上台下,脸都看不清何况记住人家脸。
      也没有刻意打听他们的恋情。
      说不好奇是假,
      她也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女生能拥抱她仰望的月亮,现实残酷,她害怕她们之间弥补不了的差距。

      在挣扎途中,她认识到两样东西:
      逃避。
      一味上好的药材。
      学习。
      一味绝佳的麻醉剂。

      她躲了过程,减少悲伤。

      -

      四月芳菲,大学女生公寓,从两人闲谈到立式小板桌上添三双碗筷。
      孟姜喇叭嗓:“典型的自欺欺人!”
      肖晓:“你有以前的照片吗?”
      被问住的女生已不再像当年,连影子也变的修长:“那会儿胖,不上镜,没有拍的好愿意留下的,只有毕业照,高中毕业照整个年纪一块拍的。”
      “我要看!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帅哥,让我们悦悦念念不忘!”
      肖晓塞口饭堵孟姜嘴,随问出疑惑:“真就没有一丢丢联系了?他考进哪所大学呢?”

      ……
      高考成绩查询当天,纪悦被屏蔽信息,心中忐忑,这样的情绪带给了众多教过她的老师,叙霞让她先等着,三天后再查,并要第一时间截图私发她。
      一匹七百零二的黑马,冲出重围,文科全省第二,市第一。
      “北大稳了。”
      “何只稳,招生办电话都打过来抢人咧!”
      “镇山今年考的好呀!一个清华一个北大。”

      录取通知书下来,再回学校领档案袋,校门口的横幅早高高挂起,光荣榜上的图换了一届。
      因为一种不成文的默契,不管关系好否,除非对方公诸于众,不然不会冒昧去主动打听成绩,更不会舞到别人跟前,尤其是考的好的。
      纪悦从左到右,从上往下,绕了一圈。

      江鑫鑫——清华大学
      马淑芬——复旦大学
      戴威——上海财经大学
      凌彩馨——中南大学
      管薇——吉林大学
      张雅琪——湖南师范大学
      邝伟智——武汉体育学院

      反正毕业了,她也不怕戴威测度到那些歪心思,纪悦扬头,假装若无其事的感慨一句:“挺多以前三班的同学。”
      她偏过头:“你好兄弟呢?”
      戴威挑高眉尾,浑然不觉:“谁?”
      “太阳啊。”
      “他走的单招。”
      为了区别两个Yi,当初三班的老师和同学不谋而合地称呼年纪小的阮熠泽为太阳。
      纪悦震惊:“为什么?单招都是大专,以他的成绩……”
      “高一是还过的去,分完班就不一样了,他家里条件本来就差,又出了点事,整个人不在状态,民办三本反正读不起,靠学考成绩还能进个好的大专。”
      对他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纪悦像错过搭乘的火车,三年高中,第一批见的人,陆陆续续多出两节空白。大家都在马不停蹄,栖栖遑遑地赶路,她也许在旁人眼里,也多出两节空白,翻天覆地的变化是好是坏,只有亲自尝过的人才明白。
      “另一个阮奕泽呢?”
      戴威话里有话:“他啊——”

      “要复读。”
      “啊。”纪悦轻诧一声,大脑一阵宕机。
      “后两回模考就看的出,这小子爱学不学,次次倒数,活该,应该不是因为谈恋爱,但老李因为这个请他爸来学校喝过茶,”戴威记起什么,“他和他爸长的真他妈不像!”
      “你和他不对付。”纪悦喉咙里像咔鱼刺,吞咽,深呼吸,尽量让自己表现自然。
      “分班后莫名其妙处处跟我作对,神经病,早看他不爽。”
      “那他女朋友呢?”纪悦撇向光荣榜,戴威切得一声,“没在上面,一普通二本吧。”

      一八年的盛夏,做为起点它无疑是最美的季节,二一年的槐序,做为终点它无疑是结出果实的季节。

      有的人,给前面十八年画上了个句号,有的人,航帆才刚刚开始。

      **
      南城酷暑难消,地面渐渐烤干,枯槁的枝叶不知疲惫,雾里摇曳,世界像一屉巨大的蒸笼,聒噪的蝉鸣难敌室内的咆哮。
      “副课三门赋完分后三十分!阮奕泽!你交的白卷吗!脑子被驴踢了!这可是高考啊!你老子在和你说话!耳朵聋了吗!”阮纬博似对着块木头吼了半晌,木头不为所动,自个气的血压狂飙,对面躺沙发上打游戏的人,不痛不痒的,“嗯,聋了。”
      “那个女生。”
      “没她事!”阮奕泽狠掰了下横拿的手机,“早分了,我就是,”他轻飘飘道,“不想学。”
      “不想学!”阮纬博咬牙切齿,恨不得一脚踹死他,“好啊!你给老子现在进厂拧螺丝,去你赵叔那修车也行。”
      “老子怎么生了你个混账东西!”
      “就你这德行,你妈才只带邹琛出国!”

      只听嘭!一声,手机重重砸地,砸破撕裂对擂的炮击。
      阮奕泽猛地弹身站起,拳头没有挥出去,一股劲憋在空气里,他闭着眼睛,缓缓睁开:“她被谁逼走的,她为什么离开这个家,你没逼数吗!”
      阮纬博一脚蹬他腹上,使人砸回沙发。
      “复读。”
      他没皮没脸的,搁着二臂:“可以,明年,我交六张白卷,刷新历史。”

      镇山幌目升起一轮迎新季。
      高四生比高三生还提早一月到校,阮奕泽每天不是趴后排睡觉,就是旷课,有时在天台吹一下午的妖风,保卫处的老师刚开始被他吓的以为要轻生,赶紧把教学楼顶的铁门锁了。
      舒霞没往下调,自愿留任,带复读班,毕竟里面有四分之一她曾教过的学生,好苗子失利,多的人痛心。
      教师办公室,门开着,女人身影削瘦,矮个子,蘑菇头,她懒得仰起脖子,直接平视对面男生的胸膛:“奕泽,今天下午,去学校心理咨询室看看好吗?我替你约了裴老师。”
      “好的老师。”
      舒霞没想到他答应的如此干脆。

      干脆的背后是果断的爽约。

      高三早期数学还会上拓展新课再复习再考试,高四就只有铺天盖地的试卷。呆自习室复习的时间与在教室考试的时间扯平。不起眼的小房间,像被挖掘,阮亦泽常坐的那个位子常被先一步抢占。
      无所谓。
      他环顾圈,落在圆弧有度,绿嘟嘟呈吊蓝状的多肉上,白色的盆栽像碗一样托举着它。

      纪悦的影子似乎在那个背靠窗户的位上若隐若现着。

      安静而又舒适,阳光照身后似裹在暖和的袄子里,一种别样的感觉。
      阮奕泽想起曾经好像有个女生,习惯坐这……模糊的记忆唤不起一个沉睡的灵魂,毕竟上一年,高三整学期他没有踏足过这间自习室。

      他掏出口袋中的一支中性黑笔,一支2B铅笔,一块擦头放桌上。然后拐着胳膊,额头按掌,放只手搭拉着后颈,搓了搓,红棕色的桌子很厚,触感冰凉,他低垂的视线,发现了抽屉里躺着的粉白相间的本子。

      “谁落在这的?”
      他睡意褪去,把它取出。
      重见光明的本子,有些旧,还有些眼熟,褐色的折印在翻开扉页后,封面内,白底的硬纸上显的更为明显。

      里面夹带的一张张不同形状、颜色的便签,被修长的手指拂开,两个时间轴上的人既远又近:

      “读不下去就往死里读。所有的一切都为了高考,为了扬眉吐气,为了一个灿烂的明天。”——2018.9.19
      “没人理解,那就笑一个,保持我的神秘。”——2018.10.13
      “不要在意别人的目光,用实力让它变成欣赏。”——2019.3.24
      “让自己比哥哥更优秀,让大家看到我,让爸爸爱多一点,让妈妈爱多一点。送给渺小的悦悦。”——2019.5.16
      “喜欢他,一周年纪念日。”——2019.9.1
      “我想我的月亮高高在上,我要成为靠近它铮铮怒放的星星。我会继续加油的。”——2020.3.27
      “无人问津又怎样,那是他们瞎。”——2020.4.8

      “时间过的真快呀,他都有女朋友了,他还记得我吗?”

      “胆小鬼,别气馁。
      要做穷追不舍的第五名。”——2021.6.6

      读到这,阮奕泽心尖一恍,拿起本子举在空中,单只手不小心松开,尾页啦啦跃动的响声,掉出张便签,同窗外蝶叶,飘在地上。

      他弯腰:

      “谢谢你,阮奕泽。我有一直在穷追不舍,希望明天,我们可以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成为最好的自己。”

      拾起今夏的告白。

      “我喜欢你。2021.6.6”

      -

      “就是说,你高中有本类似日记本这本样的东西,然后故意留在了那个自习室的抽屉里!不怕别人看见,拿去传阅啊!”孟姜头脑爆炸,豆大的眼睛瞅着她。
      肖晓:“我们学长就把她前女友做的在一起两周年纪念册扔校团委办公室了,届届观摩。”
      “没事啊,”纪悦其实心理也搞不懂,毕竟是十八岁时的小姑娘做的决定,会有不成熟,只能用那个时候的想法解释:“反正暗恋三年,一个人兵荒马乱一场,被别人发现,知道了挺好的。算那段秘密时光也有了见证者吧。”

      故事需要观众。

      她只未知晓,这个观众就是故事里的男主角。

      九十九张幸运便利帖,纪悦的三年,陪阮奕泽熬了二百六十三个日夜,当时只道是寻常,没有前兆的迷途知返,叙霞不禁怀疑他那天会不会是去找了别的心理老师。
      他的青春脱轨,
      试图补救,
      再给一次机会,履行2021年6月6日的约定。
      考入北京理工大学。

      -

      二零二二年一场纷纷扬扬的细雪,叩响新年的钟声。大厦陌巷灯火通明,清辉寻中面帖着红窗花的玻璃,从镂空里射进,落在堆满书具的桌上。
      “噔噔噔,”戴棋敲了三下门:“纪悦,出来吃饺子了。”
      “好,马上。”
      她纤瘦的身形漆黑,挡着台灯边缘溢出的橘黄的微光。
      “这孩子,灯都不开。”一断渐远的拖鞋踏踏声。
      书桌靠的右墙上嵌着三层书柜,自从上了高中,房间就乱七八糟,图本东倒西歪,职能倒像储备站,一有用不到又不能丢的东西便暂存这。
      近两天大扫除,就计划明天把不用的书清出来卖废品或扔掉,省得留着碍事。
      纪悦掀开棕榈色的盖子。
      最上面外婆绣的荷包,小学玩伴给她折的千纸鹤,等等。
      她翻出底下叠泛黄的纸,答案就在眼前。
      “该和过去说再见了。”

      纪悦指尖滑动,一张一张单独的纸像开扇似的,沙沙声响如风吹草动,共十九页。

      她眸底有道凌厉的光芒闪过,捕捉到行铅笔字,翻回第十八页。

      “纪悦,你看我的眼神,真令人困扰,你是很好的女孩,在这个年纪遇见,我不知道是对还是错,但我一定不值得你耽误,我不敢确认你的感情,但我敢确认我对你的心悸,所以等高考后,愿意和我有共同的未来吗?”

      “你的答复,对我来说很重要。”

      “时间会证明一切,如果你拒绝,可以当作没看见,也可以当面与我说清。”

      “若给你带来了压力和负担,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

      “后悔吗?”

      “你是有机会的呀,纪悦。”肖晓支头,读她额上鳞片,她的话在她缝合的心头中系结。
      “如果鼓起勇气,直接表白,会不一样吧。”

      纪悦释然:“但我不敢,哪怕当初看到了也不敢,害怕失去,也没有做足准备,那点脆薄的爱意也会有消磨怠尽的一天。至于现在,感情已经过期,我们都迟到了。”

      纪悦和阮奕泽,注定是过客。

      年少的喜欢啊。
      像风,自由就好。
      卷在一起,
      掀风起浪,
      怕闹得个不体面,草草收场。

      “行行,”噗呲——易拉罐一开,孟姜举臂,飒飒道,“都过去了噢!纪悦,敬你自己。”

      “是呀,过去了,”纪悦伸手和她们干杯,“到六月份,大学都要毕业了,人往前看,不走回头路。”

      “话说回来,戴威改变很大嘛,和你说的坏哥哥形象,差远哦~”
      “他其实一直这样,欺负哭了,给颗糖吃,吃软不吃硬。”

      “我之前也是,真信他不学成才的鬼话,要不是听一个跟他玩的好男生说漏嘴,其实他晚自习特别投入,高三一年,宿舍十点熄灯,又配台灯的,刷题经常到凌晨……现在还蒙葫芦里。”

      -

      夏风热辣,空调吹的风忽凉,由高处往低处看,低垂的叶缘和碧绿的池水相融,阮奕泽动作极轻的关上窗,他退步坐回胡桃椅。

      门把转动,女人棕色波浪的卷发松垮地搭在肩头,伶仃的脖子下一袭碎花素裙,更衬肤色雪白,一张清隽的脸,实在是如眼睛饮了杯白开水。
      不舍的视线默默移向和她同步进来的个高身壮,看着还是那么不好惹的平头男人,才将少年时期他们的面孔分别对号入座。

      “纪悦?”

      张雅琪大呼一声,捂嘴道:“真是纪悦?”

      “还能有假?”纪悦反问,她和戴威挨着坐张雅琪椅子边空的位子上。

      纪悦眼神往左,瞥右,垂下三面,反正不抬眸,避开对面,夹菜视线也不带眺。听张雅琪吧啦入神,忽另一边的男同学,问:“你和纪悦……谈多久了?”

      “说什么呢,”戴威看了她眼,达成某种共识,澄清道,“纪悦我妹妹,一个亲妈肚子里生出来的亲兄妹。”

      众人霍然睁开能塞颗鸡蛋的嘴,吃瓜吃到要慢慢消化。

      戴威面露愧疚:“以前做事不成熟,委屈了她,在外面不认我这哥哥,大家别再误会。”

      “哇哦,龙凤胎,差别也太大了吧!高中三年居然都没发现!”张雅琪带头呵呵痴笑。

      她瞟到眼阮奕泽,无意的,视线瞥开又瞟回去一眼,百看莫解。

      “咱们三班这些人聚一回,凑这么大桌子,真是不容易。还是南城好啊。”

      欧文兀地扭头:“像阮哥,四年没见了。”

      “同专业,为什么你就不秃呢?”欧文说笑,用肢体苦示自己对秀发日渐凋零的烦恼。

      邝伟智勾他肩:“这头发还是老大提前修完学分仍有的,虽晚一年上岸但赶着和咱一块毕业,可喜可贺。”

      “可以可以。之后打算考研吗?”

      “出国。”

      “收到哪所大学的offer了?”

      “没这么快。”“会去芬兰。”

      纪悦像蒙住双眼,但塞不住耳朵。她默不作声的做一个品食的听众。

      玻璃转盘上拆了又拆的彩釉瓶,不胜酒力的脸已晕染层晚霞。

      “我来!一个个敬。”

      “G哥谈过,学妹!霍霍人家学妹!”欧文打个饱嗝,锚定他要说的下一位,“笑笑,你暗恋龚骐,我当时还老帮你传小纸条。”
      “哈哈哈。”
      他颧骨略高,眼轮匝机健硕,四舍五入,看他等于看熊猫:“你……”

      有情史的放出来审判,没情史的扒出来鞭策。酒店判官一碗水端平,该来的都会来,欧文睇眄,他颇缓地举杯指向——

      “纪悦高中有喜欢的人吗?”纪悦脊背瞬间僵硬。

      谁附和声:“有没有偷搞暗恋?”

      沉默的一分钟。逼的紧。靠的近。

      “我……”她浅浅吸气,睫毛上翘,多年未见,重逢后第一次大胆的直视,跌落他的眸中,像置身凌晨两点昏暗的街灯下,平淡地走过,喉结轻滚,“没有。”

      回不去的何止是时间。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也没有那么遗憾不是吗?
    只不过纪悦再难跨过这道坎,去喜欢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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