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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7 ...

  •   午后,忽如其来的一场大雨席卷了耶路撒冷,让本来阴沉的天空更加灰暗。雨点打在屋顶上,啪嗒啪嗒作响。

      雨声吵醒了熟睡的鲍德温四世,他费力地睁开眼睛:“是什么时候了?”

      “已经接近黄昏了。”

      这个熟悉的声音令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仿佛来自遥远的天边。

      “……我竟然睡了一整天。”

      训斥完居伊后,他本想继续批阅羊皮卷书,只是身体感到莫名疲惫,令他握不住手中的笔。他回到舒适的床上,很快进入梦境,期间谁也没来打扰过他。

      “你太累了。”

      茜贝拉来到床边坐下,伸出手,将鲍德温四世因为睡觉而变得有些凌乱的金发捋顺。

      她温热的掌心令他感受到久违的亲情。姐姐还是记得他的,她没有忘记那个小时候曾跟在她身侧的弟弟。

      “居伊的事我都知道了,我很抱歉他惹你生气。弟弟,我希望你不要怪罪他。”

      姐姐这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带着几分忧郁。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她,却又害怕惊扰到她。

      他说:“如果他能听进去我的话就好。”

      茜贝拉伸出手,轻轻覆在鲍德温四世的手背上:“亲爱的弟弟,请你相信我,居伊他会好好效忠你、效忠耶路撒冷。他只是……想法太执着太偏激了。”

      鲍德温四世没有告诉她,居伊今天负气离开了耶路撒冷,回到了领地阿斯卡隆。

      他注视着姐姐的双眼:“我但愿他不会让我失望。”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稚嫩的童声,含糊不清地在叫“妈妈”。

      鲍德温四世撑起半个身子,靠在柔软的枕头上,见姐姐从床尾旁的地毯上抱起年幼的蒙费拉特的鲍德温。原来,他的小外甥一直在这,他没有注意到。

      他的外甥还这样小,这样脆弱,小小的肩膀还无法扛起守护圣城的责任。这令他感到深深的担忧,他担心自己哪天撒手人寰,留下一堆烂摊子丢给姐姐处理,这样对她太不公平、太残忍。

      “替我给居伊带句话。”

      当着下一任继承者的面,鲍德温四世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楚:“不要忘记在十字架前发过的誓言。在我活着的时候,他绝对不能篡位。”

      茜贝拉怀中的孩子望了他一眼,似乎对这句话产生了某种回应。

      银面具下的那双眼睛,不似当年那般意气风发、神采飞扬。茜贝拉忽然软下心来,弟弟把一生奉献给了耶路撒冷,他还这样年轻,他将永远年轻。

      想到这,她眼中有些湿润。

      “我会转告他。”她轻轻用力,握住弟弟的手,“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鲍德温四世低头看了看被姐姐握在掌心里的那只手,微微笑了:“谢谢你来看我,我美丽的姐姐。”

      等姐姐抱着小外甥走出房间,偌大的宫殿只剩他一人。

      夜晚总是这么寂凉。庭院中央种了一棵粗壮的树木,安静的时候能听到树叶摩擦发出飒飒的声音。

      鲍德温四世疲惫的目光落在宽大的书桌上,好像又增加了几卷羊皮纸,但在羊皮纸堆旁,一个不起眼的瓶子里插了一束银莲花。

      他唤来一个侍从。

      “阿伊莎小姐此刻在何处?”

      侍从答道:“她说想四处走走便离开了。您放心,我安排了人给她带路。”

      王宫的建筑大同小异,如果不是十分熟悉这里就很容易迷路。

      阿伊莎觉得转来转去没什么意思,不如趁这个机会去拜见一下那位王室的老师。

      侍从告诉她,竞选主教人选时,阿格尼丝王太后没有选择提尔的威廉,而是任命赫拉克利乌斯为耶路撒冷大主教,因为王太后要确保教会站在他们这一派系。威廉知道后气愤地指责赫拉克利乌斯是王太后的另一个情夫。

      阿伊莎停下脚步,朝四周张望:“那威廉先生此刻还在宫里吗?”

      侍从说:“在的,您如果想去见他,我可以带你去。”

      阿伊莎笑道:“谢谢。”

      侍从为她引路:“您不用这么客气,您是我们陛下的客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

      下过雨的天空清透明亮,一轮弯月挂在上空,往人间投下一片银色的月光。

      阿伊莎踩着湿漉漉的地面,来到一处房门前,抬手,轻轻扣响。

      里面的主人很快过来开了门。威廉见到访客,不由得惊呼:“啊,阿伊莎小姐,原来是你。”

      屋内很宽敞很温馨,威廉为阿伊莎倒了一杯自己刚煮好的红酒。

      “谢谢。”阿伊莎接过红酒,轻抿了一口。酒香让她想起父亲为庆祝他赚了第一桶金买的那瓶红酒。一晃数十年过去,她都没有再喝过。

      威廉倒完酒,回到自己座位坐下:“阿伊莎小姐是为了国王陛下而来吗?”

      阿伊莎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沉咛片刻后,她诚实回答:“是。我四处转悠就来到您这了,不知道是否打扰到先生?”

      “怎么会打扰。陛下最近很少出门,我也有段时间没去见他了。听苏莱曼说他的身体变得更糟糕了,我很难过听到这个消息。”他饮下一口红酒,慢慢地说:“那么,你想知道关于陛下的什么呢?”

      阿伊莎说:“上次您说陛下九岁就感染了麻风,我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威廉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想知道陛下这些年的故事吧。”

      他的眼睛慢慢望向房顶,从记忆宫殿中打开那扇封闭已久的大门。过往无数记忆碎片鱼贯而出,拼凑成一整套完整的画面,他看到了还是孩童时期的鲍德温四世。

      “陛下不同于其他只知道吃喝玩乐打发时间的贵族孩子,他很爱学习,在学业上取得了很大进步。他也喜欢听历史故事,比如罗马迦太基、凯撒屋大维等名人故事。”

      阿伊莎神情淡淡的,眼睛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威廉继续说:“确诊为麻风后,尽管陛下会成为下一任国王是人尽皆知的事,但因为他年纪太小,很多人质疑一个小小娃儿能否治理好国家。实在没办法,共同商议下,我们选择了泰比利亚斯作为执政官,辅佐陛下。”

      “麻风会让人失去知觉,陛下也逃脱不了这个可怕的事实。在整个右手和右臂都失去知觉的时候,陛下依然学会了单手驭马,成为了耶路撒冷最好最优秀的骑士!这需要多么顽强的毅力才能做到这一切!”

      阿伊莎仿佛看到一位策马而来的少年。神采奕奕,眼神中闪烁着自信、骄傲以及主宰世间万物的强大气魄。

      “对了,还有一件很神奇的事。”威廉感叹道,“陛下那年加冕时,突然有一只鹰飞入教堂。它直接降落在将要加冕的王冠上,张开双翼,恰好在冠上形成十字的形状。我当时认为这是神迹。”

      他看向身侧的阿伊莎:“你相信我说的话、相信神迹吗?”

      她当然愿意去相信这是上帝的安排。

      “我信。”

      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落在窗外,又绵密又细。

      夜色渐浓,威廉起身加了几根蜡烛,又添了一些酒在杯中。他瞧见阿伊莎杯中还有剩酒,便没有给她续杯。

      阿伊莎把酒杯握在两手掌心之间,又抿了一小口。红酒为她驱散了雨水的寒意,她此刻心绪万千。她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受过阿格尼丝王太后和茜贝拉公主的冷眼相待,可鲍德温四世一直把她当做客人相待。这份友好难得可贵,也让她逐渐依赖,竟也有点无法割舍了。

      威廉知道他们聊了很久了,他想再说最后一件事结束今晚的话题。

      “阿伊莎小姐,你听说过蒙吉萨战役吗?”

      阿伊莎摇了摇头,这在威廉意料之中,他缓缓道来:“当年,萨拉丁带领阿尤布大军欲逼耶路撒冷。所有人都认为这场战会输,因为当时民间流传一句话,‘国王像一具放在王位上的尸体’。”

      他的尾音颤抖,似是为他的学生感到不公平。

      “可就是这样一个不被人看好的孩子,带着三百多名十字军骑士冲进了阿什凯隆,击退了萨拉丁,我们取得了胜利!”

      他眼前浮现一副画面,十六岁的鲍德温四世跪在真十字架前,向上帝送去他最虔诚的祈祷。仁爱的上帝回应了他,他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

      这是他引以为傲的学生啊,直到现在,他都为他骄傲自豪。

      阿伊莎紧握酒杯,一言不发。她快速把脸转向另一边,抬手抹了下眼睛,一颗泪珠从她指间溢出。

      “我的故事说完了。”威廉放下杯子,“阿伊莎小姐,您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有了,谢谢您告诉我这些。”她起身朝威廉行了一礼,准备告辞。

      走至门口又突然想起一件关键的事情忘记交代,又折返。

      “能否请先生不要告诉陛下我来过?”

      威廉小小惊讶了一下:“好,我会替你保密。”

      从威廉的住处出来,阿伊莎在侍从的带领下往原路返回。

      经过王的寝宫,阿伊莎发现窗户还透着光亮:“陛下平时很晚才休息吗?”

      “并不是,我们会提醒他到点该休息了。但不知为何今日却……”

      看来侍从也并不清楚。阿伊莎本没有这么好奇的,也许是因为今晚听了许多关于他的故事,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古老的手控制了阿伊莎的双脚,迫使她迈向那扇大门。

      入夜后,这里会有两名侍从守着。因为阿伊莎常出入这,重要的是国王有过吩咐,他们互相对视一眼,默契地放人进去。

      室内空无一人,柔软的地毯降低了阿伊莎的脚步声。

      她拂开层层帐幔,床上的人正恬静的睡着。

      她走近,俯身靠近鲍德温四世,听到了他平静规律的呼吸声。他的睫毛轻颤,好像在做什么梦。

      他会不会梦到自己十六岁那年战胜萨拉丁的英勇事迹呢?

      威廉先生对她讲述的那些故事时,她对他感到钦佩又感到心痛。重病在身,连拥有清晰的思维都很艰难,没有强大的意志力和责任心支撑重病的身躯,就如一座摇摇欲坠的城墙,随时都有可能被攻破。

      她目光而下,看到鲍德温四世的胸前放着一本反扣着的圣经,一只手随意搭在书的外壳上。

      阿伊莎壮起胆子,从他手中抽出圣经。

      雨滴不停敲打窗户,一下一下,仿佛她的心跳。她有些心虚,胆怯,像闯入主人卧室的贼。

      她将书翻过来,自上而下浏览。

      这是圣经的雅歌篇。她往后又翻了几章,来回反复看了几遍,奇怪的是只有三句箴言下面被笔浅浅标记了横线,若不细看还发现不了。

      【他带我入筵席所,以爱为旗在我以上】

      【我夜间躺卧在床上,寻找我心所爱的;我寻找他,却寻不见。】

      【不要惊动我的爱人,等他自己情愿】

      一瞬间,万千思绪涌现,在阿伊莎脑中不停翻腾,竟一下子不知道如何面对了。于是,动作轻缓合上书,闭上眼,深深吐出一口气。

      再睁眼,她无意间往床上一瞥,不知何时,床上的人已经醒来。

      阿伊莎被吓到了,还好稳稳拿住了书本,没有让圣经掉在地上。

      “我不知道你已经回来了。”鲍德温四世见她神情专注盯着书本,不愿打断她,没想到反而吓到她了。

      “我刚回来没多久。很抱歉打扰到您休息了。”阿伊莎把圣经物归原主,本想说句晚安就离开,不想这一举动把鲍德温四世的注意力引到书本上。

      “你以前读过圣经吗?”

      她该怎么回答?诚实的告诉国王,她的母亲在她生病时,为她念诵过一次圣经,第二天她就康复了。从此之后,她开始信仰上帝,阅读圣经,直到熟记于心吗?

      母亲夸过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圣经里的箴言在哪一章、哪一段落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当她看到那三句箴言时,突然点醒了她想对他形容却又形容不出的那种感觉,脑中闪过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这种念头像潘多拉魔盒使人产生欲望,欲望如同她刚才感觉到的那只古老有力的大手将她死死缠住。

      对她来说,其实有太多的事情是可以用“不切实际”来解释的。比如耶路撒冷王收留了她。比如她从威廉先生那了解到他从前的故事。比如她此刻在王的卧室里,被他询问有没有看过圣经。

      她心里像被柔和的清风拂过,却也夹杂着难言的忧伤,无尽的苍凉。

      鲍德温四世懒洋洋靠在床头,微眯着眼睛,他一直在等阿伊莎的回答,可她缄默不语。他主动打破沉默:“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阿伊莎抬起眼眸,轻轻地摇了摇头。

      “嗯,没关系。”他本想与她谈论圣经的冲动被她礼貌疏离的态度劝退,于是他低声说:“很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她眉目间似有一股化不开的浓愁,显然她的注意力都在她烦恼的事情上。他看出来了,也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事让她心不在焉,但他没有追问,任由她道了晚安后离开了。

      他重新打开圣经,翻到自己浏览的那页,隔着一层手套的指腹在他画记的地方轻轻划过,慢慢摩挲,似在沉思。

      养在花瓶里的银莲静静地绽放着,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他摘下面具,把它对着自己,回忆起那天晚上她的手指抚过面具的画面。

      室内轻轻响起一声叹息,似乎在诉说着他内心的疲惫和无奈。他把面具安放在圣经之上,重新躺回属于自己的大床里,安然地闭上了双眼。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chapter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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