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国遗梦[天国王朝]》江祐司

3、chapter3

　　苏莱曼将检查结果告诉了鲍德温四世。鲍德温四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他摆了摆手让苏莱曼先退下。

　　鲍德温四世对一旁阿伊莎说道：“苏莱曼告诉我，你的伤并不严重，休息几天就会好。如果你想离开的话，我不会阻止你，但我手下的人还没有找到鲁格斯，也许他还在耶路撒冷，这对你来说很危险。”

　　“您说得很对……”她有点结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才好，低头数着波斯地毯上有多少个几何图形。

　　“不过。”他将话锋一转，“如果你想一直待在这，我会向你提供安全的庇护，前提是你必须对我足够坦诚。我不希望再从你口中听到任何谎言，即便你出于无奈或是什么苦衷。”

　　他并不喜欢别人欺骗他，或者刻意对他有所隐瞒，这被他视为在挑衅他作为君主的权威。

　　“我没有任何可以欺瞒陛下的事了。”阿伊莎大胆迎上鲍德温四世的目光，“我愿意承担先前欺骗您的后果。”

　　她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此时正瞪得极大。鲍德温四世想，她不过是个倔强命苦的孩子而已，他没必要跟她计较什么。而且她今天也受了足够的苦，如果再加上他的责备只会让她更难过。

　　鲍德温四世吩咐侍从送阿伊莎回房间休息，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怜悯和体谅。

　　阿伊莎抬手擦去泪水，感激地对鲍德温四世行礼：“谢谢您，您真是一位仁慈的国王。”

　　侍从带阿伊莎来到一间安静干净的房间。房间离王的寝宫不远，避免了阿伊莎在这些建筑相仿的宫殿里迷路。

　　阿伊莎将父亲的十字架平整的放在桌上，她跪在桌前，低头虔诚地祈求，默念圣经祈祷弟弟的灵魂能上天堂。

　　她跪了很久，直到做完这件庄严神圣的事情才缓缓起身。

　　当天晚上她又梦到沙漠里的那一幕，几个胸前有红十字的人朝他们冲来，他们骑着马，手里拿着剑。父母被他们砍杀而死，运输的货物也被他们抢走。她想跑，可是脚步就像灌了铅似的无法移动，只能眼睁睁亲人和同行的商人被他们杀害。她亲眼目睹了这一幕惨状，痛哭不止，一把大刀正朝她头上砍下来，她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

　　阿伊莎猛得惊醒，心狂跳不止，窗外已经放亮，天边的鱼肚白格外鲜明。她环顾四周，房屋陈设简洁却大气，窗外是绿意葱茏的花草，清新怡人的空气扑鼻而来。没有残忍的屠杀，没有尸体，她才想起自己是在王宫。

　　她下了床，简单洗漱一番，准备去向鲍德温四世问好。

　　她穿过长长的走廊，见那扇熟悉的大门前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昨天带她去房间休息的侍从，另一个则是茜贝拉公主。

　　茜贝拉见到阿伊莎，不由得一愣。她反应极快，立刻朝阿伊莎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几乎是同时，从门里传出来谈话声。

　　“亲爱的儿子，很抱歉我忘了昨天是你满十八岁的日子。为了补偿，我特意给你带来了一道你小时候喜欢吃的点心。”

　　阿格尼丝王太后命人把食物端在鲍德温四世面前，面带歉意：“我这个月一直在忙着帮你姐姐物色新的结婚对象。你知道我年纪大了，很多事力不从心，没有顾及到你，请你原谅母亲这个小小的失误。”

　　“母亲，我知道您今日来是为了什么事。”他并不想计较母亲忘记他生日的事，相反，母亲在关于内政的事情上想来插一手的行为令他不满。

　　他原本想让姐姐和于格三世联姻，但是于格一直未能前来，而在这期间，姐姐茜贝拉已经被居伊打动了芳心。

　　居伊是个来自法国的年轻骑士，出身名门的帕蒂瓦贵族，长相英俊帅气。

　　他经常瞧见姐姐和他互通书信。但姐姐是否对居伊中意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居伊是英王亨利二世的封臣，拉拢居伊就可以争取他背后的力量共同对抗萨拉丁。光是这一点，他的母亲就很满意，恨不得让他立刻同意姐姐和居伊的婚事。

　　但对于这门婚事，他一直不看好。自他十三岁加冕成为国王，耶路撒冷的内政便分裂为两派。一派是泰比利亚斯为首的耶路撒冷骑士团，主张与萨拉丁和平共处。另一派则是主张与萨拉丁开战的圣殿骑士团，以雷纳尔德为代表。

　　雷纳尔德曾无视他与萨拉丁签下的和平协议，私自带兵骚扰穆.斯.林的商人。居伊来耶路撒冷之后，便自主加入了雷纳尔德这一派系，支持开战。

　　两大派系内里互不相让，争权夺利。鲍德温四世明白自己身为国王只能从中调停，就算他不喜欢某些人，也不能直接处决。在耶路撒冷之外，还有以萨拉丁为首的穆.斯.林军队觊觎这座圣城，他绝不能挑起内战，他要维护圣城的和平。

　　他冷静地拒绝了母亲的请求：“您是知道的，我并不想赞同这门婚事。”

　　听到这，阿伊莎恍然大悟。她看向茜贝拉，茜贝拉紧抿着唇，脸色一阵涨红，愤愤地转身离开了。

　　阿格尼丝王太后明显有些吃噎，她本以为自己特意的示好会得到她想要的回答。事到如今，她毫不吝啬地拿出王太后的气场想压制自己年轻气盛的儿子。

　　“你不能随自己的心意想怎么样做就怎么做！你是国王，你要为了大局考虑！就目前而言，你认为还有比居伊更好的人选吗？除了居伊之外，你还能叫来其他外界的力量支持我们吗？你之前寄出去的信有任何一个国家回应我们吗？我知道你不想承认居伊，但事实已经摆在眼前！”

　　母亲与王太后并存的威严和震慑力如同一座大山压得鲍德温四世几乎喘不过气。而当阿格尼丝刚想把自己的决定再次告知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咣当”一声。

　　这声音不大，但足以引起屋内的人的注意。

　　“谁？”阿格尼丝王太后怒斥道，“是谁这么没有规矩？!”

　　她立刻转身走向房门，一打开就看到两个人站在门口，一个是伺候鲍德温四世起居的侍从，另一个则是副陌生面孔。在她脚边有个银色的托盘，刚才的声音就是托盘掉到地上引起的。

　　阿格尼丝王太后瞪大了双眼，质问道：“你是什么人？！”

　　“母亲，她是我的客人，来耶路撒冷朝圣。”

　　室内，鲍德温四世的声音显得疲惫而有力，透露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阿伊莎友好地向王太后问好，而阿格尼丝并未搭理她，转而向屋内的鲍德温四世说道：“我亲爱的儿子，我希望你再次考虑下我的提议。如果你实在想不通，我可以叫你的威廉老师过来。从小到大，你最听他的话了。”

　　说完，阿格尼丝王太后又看了阿伊莎一眼，冷哼了一声。

　　等盛气凌人的王太后走了，侍从才敢端着药进去。

　　阿伊莎捡起地上的银托盘，她站在门口，显得有些窘迫。她自认倒霉，谁让她今天刚好撞上母子二人争吵的画面。

　　她悄悄往殿内看去，看到鲍德温四世正命人把桌上的食物全部撤走。

　　原来他是不喜欢吃这些吗？为什么王太后又说他喜欢呢？

　　阿伊莎拉回思绪，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目光已经落在她的身上，与她的眼神碰撞在一起，她听到他说：“你可以进来了。”

　　鲍德温四世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向窗外缓缓升起的太阳。阳光洒在他的膝盖上，他仿佛能感受着那些暖融融的光芒，不禁眯了眯眼睛。

　　阿伊莎不忍打扰他，她站在原地，安静地等着。

　　她想，这片刻的安宁对他来说是难能可贵的吧？意味他的生命还没有被死神夺走，他能享受清晨的阳光，还能为国家做许多事。

　　想到这位年轻的国王患病已久，刚刚还被家人那样对待，阿伊莎心里泛起阵阵酸楚。

　　鲍德温四世望着窗外的天空怔怔地有些出神：“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吗？”

　　阿伊莎略带歉意地低下了头：“抱歉，陛下，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鲍德温四世的眼神稍稍放松，“很多时候，事情并不像我们期待的那样发展，这点你应该深有体会。而且，我应该对你说声谢谢。”

　　原来他知道她故意打翻了托盘。在阿格尼丝王太后开门的那一瞬间，她一下子就看到了他坐在椅子里的身影。王太后的口气是恨不得把这个儿子从头到脚咬碎嚼烂，而他沉默地接受来自母亲的那些尖锐的话语。在那一刻，他是这个国家的主宰，又是孤独的囚徒。

　　“该说谢谢的应该是我，感谢您暂时收留了我。”她也想为他做点什么，这样她曾欺骗过这位年轻国王的负罪感会减少一些。

　　“不客气。”鲍德温四世又重新看向耶路撒冷的天空，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

　　太阳会东升西落，年年岁岁，周而复始，但是他的生命不会。他注定不会长寿，不会结婚，没有孩子。所有人都没有把重心放在他身上，因为他的姐姐茜贝拉公主已经为圣城诞下了一位新的继承人——他的小外甥蒙费拉特的鲍德温。

　　他知道自己迟早要同意母亲和姐姐的要求，但是他就是不想这么快答应。作为国王，耍小性子的行为是不对的，如果被威廉老师知道，他一定会批评自己。

　　现在，他还不想去考虑这些，在泰比利亚斯没有消息传来之前，他想珍惜今天清闲的早晨。

　　“你要吃石榴吗？”

　　房间里的氛围安静得可怕，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打破了这份肃穆，阿伊莎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嗯？”

　　鲍德温四世微笑着说道：“侍从们给我送来了新鲜的石榴，我还没有动过，如果你喜欢吃的话可以全部拿去。”

　　阿伊莎感激地点了点头。她动作熟练剥开石榴的外皮，摘了一颗红色的果肉放进嘴里。咬开，甜中带酸的汁水流到嘴里，滑进胃里。

　　鲍德温四世原本想靠在椅子上短暂的休息一下，刚闭上眼睛，就听到自己面前有盘子的响声。他睁开眼一看，阿伊莎剥好了一个石榴连带托盘放在他面前。

　　她就坐在长桌另一侧，离他距离不远。粗布一样的服饰并没掩盖住她漂亮的容貌，她手中拿着一颗鲜红的石榴果实，像握着一颗红宝石。

　　其实他一直很好奇她来自哪里，她没有主动说过，他也没有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选择尊重她。

　　不过他也没有动那盘石榴，语气平和的告诉她：“如果你想长时间待在我身边，先学会保护自己。”

　　阿伊莎一开始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她看了看旁边的侍从，见他们都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她又低头看自己的装束，露出来的一截胳膊没有做任何防护。

　　他是怕把麻风病传染给她吗？

　　阿伊莎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您放心，我会注意的。”

　　她继续低头吃石榴，石榴的酸甜味在他们之间弥漫开来。鲍德温四世感觉自己和一个刚认识的女孩共处在一个空间里，像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威廉老师和泰比利亚斯教过他怎么治理国家，怎么做一位合格的国王，却没有教过他和女孩相处如何显得从容一些。

　　他回想了一下，自己对于女孩的态度似乎有些生疏。他琢磨着该说点什么，比如你昨晚睡得好不好之类的话时，侍从脚步匆忙的脚步声传来。

　　侍从附在他耳边说道：“泰比利亚斯大人有消息传来。”

　　鲍德温四世看了阿伊莎一眼，他顿了顿，朝她说道：“我现在有事需要处理，你先回房间吧。”

　　阿伊莎点点头，起身离开。她走到门口，恰巧和泰比利亚斯打了个照面。泰比利亚斯看到她在这里，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他什么也没说。

　　阿伊莎停住离开的脚步，壮着胆子躲在角落，她先是听到泰比利亚斯在说话：“陛下，鲁格斯已经被我关押在监狱了，我还查到……”

　　阿伊莎竖起耳朵。

　　“他确实以骑士的身份在商路上抢劫，甚至贩卖妇女儿童当奴隶。他交代自己把阿伊莎的弟弟杀了，也准备把阿伊莎当奴隶卖到……”

　　“够了。”鲍德温四世眼底翻滚着浓浓的怒意，声音极冷，“按和平协议的规定处决他。”

　　“可是……”泰比利亚斯犹豫了一下，“鲁格斯虽说是雷纳尔德的骑士，但他与居伊关系匪浅。一旦不慎处死他，恐怕会引起居伊的不满，而且他与公主殿下的婚约，您也一直未予批准。”

　　“若他们有怨言，尽可直接前来耶路撒冷找我。”鲍德温四世淡漠地回答道，声音带着十足的威慑感，泰比利亚斯不再反驳，应声答下。

　　躲在角落的阿伊莎趁被人发现之前快速回了房间。她关上门，身体靠在门背上。她摘下脖子上的十字架，静静地看着，眼泪慢慢滑落下来。

　　她回忆起与家人在家乡小屋里度过的美好时光，父母的笑容，弟弟的调皮，还有一家人会在冬季时围坐在那个温暖的火炉旁……她知道，那些美好的时光已经成为永远的过去，再也回不去了。

　　她没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