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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劫色 ...


  •   望庚星昴宿,荧荧照室,祥烟瑞霭,郁郁充闾。——《沁园春·萱草阑干》无名氏

      ****

      “且说那前朝旧事——昭夕。”

      泷月楼,堂上一说书老头,神采奕奕,将醒木重重一拍。

      “二十年前,昭夕少君郗楚行继位,自那时起,昭夕可谓是鼎盛一时,与大玥难分伯仲。

      可惜那造化弄人,五年后,郗楚行竟被手下禁军首领封易所毒害,自此封易篡位,掌权昭夕。”

      堂下茶客议论纷纷、摇头叹息。不知是为郗楚行一代君王,风光无限,却死于无人而知的角落而惋惜;抑或是对于世事弄人,小小禁军有朝一日竟也可以翻身掌权、执政昭夕的感慨与艳羡。

      “封易在位一年后,野心渐盛,于边境主动挑起与大玥的战事。裴将军率裴家军于荔水关奋勇抵抗,虽不幸中箭身死,但也重伤昭夕大军。
      同时朝廷派兵援击,直取昭夕皇城,封易见形势不对,弃城而去,杳无音讯。自此昭夕国归大玥所有,陛下念及昭夕百姓念国之心,便保留昭夕之名,便也就是如今的——昭夕城。”

      ****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清脆的木梆声划破夜空,回荡在寂静无人的街巷中,零星烛光透过窗棂撒向街角。

      “救……救命,救救我——杀……杀人了……”

      被夜色吞噬的巷尾,男人全身颤抖,瞳孔深处蕴藏着深深的恐惧,嘴里嘟囔着,气息却愈发微弱。
      血要流尽了。

      巷子尽头。
      那人似乎要融进夜色中了。
      只是眸子,亮得异常,似是在欣赏一幅佳作般,缓缓走进那面无血色的男人。

      “我早说过了吧,你会死。” 郗芷弯起唇角,白皙无瑕的脸庞在月色下更为动人。
      “可是你说——你是县令之子,这可怎么办呢?那我只好——偷偷杀了你呀。”少女圆圆的眼睛染上笑意,凑近那个男人充满恐惧的脸。

      “何必这么一副无辜的样子呢?手里沾着十三位女子的鲜血,你——早该死了。” 郗芷眸中温度退去,像在看死物一般,将占满血的匕首在男人脸上微蹭。

      “那是……那是她们该死!她们忤逆我了……就该死!” 男人表情变得癫狂,死死地瞪着郗芷。

      “那……你也去死。” 下一秒,匕首插入男人喉咙,鲜血喷溅。

      郗芷缓缓起身,漠然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
      “朝廷不杀,我杀。”

      “阁主,接下来……” 身后,身着夜行衣的女子靠近。

      “你们在这好好查查是否有漏网之鱼,若查出了——不必问我,杀了便是。” 郗芷缓缓擦拭着匕首。

      “我去皇都会会传说中那位神秘非常的——黎雨阁阁主。”

      “还有,别忘了,沐霄阁——只杀该死之人。”

      ****

      三更,街上人流散尽,大玥都城回归寂静。

      与这暗夜格格不入的是仍然灯火通明的殿阁——大玥三阁之一,通晓江湖之事,承载百年秘辛的黎雨阁。而清云阁、沐霄阁与这黎雨阁并列三阁,分别代表着医毒之术、杀手组织。

      传说黎雨阁虽只成立了短短三年,江湖之事却是无所不知、无所不闻,根基甚至比江湖闻名的大阁还要深。更有人听闻黎雨阁受朝廷庇佑,是被圣上认可的存在。
      但令黎雨阁更加神秘的是——在江湖从未露面,连名字都不被人所知晓的黎雨阁阁主。

      “公——子——快把药喝了,谢先生说了您再不吃药,小的我就是下一个药引。”

      阁里,一副书生装扮的小童,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苦皱着脸,站在美人榻旁。
      药的苦味迅速蔓延,榻上的公子双眉微皱,轻咳了几声,光洁白皙的脸庞有些发红,一双深邃的桃花眼蒙上了层水雾。

      “阿星,把药端走。”说罢又轻咳了几声。

      “公子——” 阿星仍是不肯放弃,小声哀求着。

      “这有何难?不必让师父知晓便是了。” 榻上公子唇角微扬,眸子清亮。

      “可是……” 话还未说完,就被公子瞪了一眼的阿星心里发毛,连忙将药撤走。

      药味散去大半,那美人榻上货真价实的“美人”似乎心情好了些,百无聊赖地把玩着系在腰间的玉佩,“漓”字在上面泛着金光。

      若是江湖人知道美人榻上那病弱无骨的美人便是臭名昭著的黎雨阁阁主,那沈大公子身上所招的那数不尽的仇恨便会消散的不止一星半点。

      至于黎雨阁臭名昭著的原因?

      就如,江湖八大世家之一——林家,派人买下价值三千金的武林秘辛却要求赊帐。而我们从小到大锦衣玉食的沈大阁主自是不理解,那林家也是个胆大的,派人来阁里闹事,结果自是有来无回。

      第二天,江湖上每一个角落就传遍了林家的所有丑闻:传家宝抢的是陈家的,武林秘籍仿的是江家的……家主没有生育能力却凭空多出了个儿子,二房的小儿子好龙阳之癖,三房大儿子痴恋妓院老鸨……自此,林家成为江湖人的饭后谈资,家主无地自容,带领林家隐退。

      又或者,在黎雨阁刚成立不久,就因消息网之庞大而遭人嫉妒,许多江湖“同行”纷纷联手讨伐黎雨阁,却在某一个夜晚突然离奇消失,杳无音讯。自此,黎雨阁阁主沈漓就成为人们口中无恶不作,目无法纪的魔头。

      此时,沈·大魔头·漓依旧懒懒地躺着,听着阿星一遍又一遍苦口婆心地劝说他尽快回房就寝。在沈漓终于有些困意准备回房的时候,房梁上一抹黑色身影落下。

      “公子,有人在暗处靠近。”

      ****

      沈漓挑眉,似乎来了些兴致:“阿熠、阿星,你们出去,让本公子会会他。”

      “ 是” 阿熠顺从地行礼。

      阿星瞬间炸毛:“哥!你怎么想的!公子他——唔——哥你干嘛!”

      阿熠趁沈漓发脾气前迅速捂住弟弟的嘴。

      “公子的决定不容你置喙。” 说罢便带着挣扎的弟弟行礼告退。

      待房间彻底安静,沈漓又躺回美人榻,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玉佩,静待那位“不速之客”的到来。

      下一秒,黑影从房梁跃下,紧接着,利刃抵上咽喉。

      感受着喉间的丝丝凉意,沈漓桃花眼微弯。不顾喉边的刀,缓缓凑近对方的脸——是个女子。一张蒙着面,只露出一双清澈明亮带着沉静,却在此时染上了一点慌张的眼睛。

      沈漓觉得有趣,身为刺客,对方的眼神却坦坦荡荡,落在他身上的杀气也逐渐减弱。

      郗芷虽手持利刃却没由来地发慌,威胁杀人这事她倒也干过不少,只是眼前这……柔柔弱弱的、长得一副清俊皮囊的小公子要如何下得去手?

      这俊秀的小公子似乎身体不大好,时不时侧头轻咳,纤细白嫩的脖颈一次又一次的擦过利刃,逼的郗芷指尖微抖,生怕不小心让这位榻上美人命丧当场。

      沈漓盯着郗芷的双眼,平静而玩味的双眸似乎看透她的心底。

      “女侠夜闯本公子的寝殿,是劫财——还是——劫色呢?”

      郗芷瞪大双眼,似乎不明白为何会有人如此坦然地说出这种话。白纱覆盖下的脸庞迅速泛红 。

      “你……你别胡说,我是良民!”

      沈漓又笑了,脖颈轻蹭刀刃,吓得郗芷指尖又一颤。

      “那良民大人,这夜半三更的找本公子有何贵干?”

      郗芷终抵不过这小郎君的眼神,将利刃收回怀中。
      “我想让你帮我找人。”

      沈漓似乎瞬间缺了兴致,靠在榻上继续把玩着腰间玉佩。见沈漓不说话,郗芷只好自顾自地往下说。
      “他叫,阿……钰。”

      空气瞬间寂静。男子把玩玉佩的手停下,因过于激动而止不住地咳嗽,苍白的脸色又泛起异样的红。

      “你……昭……昭?

      郗芷似乎又些走神,并未听清。“你说什么?”

      寂静的大堂被凌空划过的箭声打破,向因不可置信而呆愣在榻上的沈漓袭去。

      郗芷掏出怀中利刃,侧身将长箭打落。剑光闪烁,沈漓回过神来,似是要说什么,却只见郗芷轻功飞上横梁。
      “杀你的人我帮你追,你别忘了,他叫阿钰。”说罢,身影便消失在夜中。

      “公子——公子!你没事吧!刚才真的吓死我了,那些刺客好大的胆子!竟派了两批人将我和阿熠哥引开。”

      阿星大喊着推开门,竟看到他家公子面色惨白地蜷缩在地上,全身止不住发抖,手里紧紧握着一枚印着“昭”字莹白剔透的玉佩。

      “哥——哥!公子又犯病了,快请谢先生!”

      ****

      不同于阁内的兵荒马乱。

      街上夜色如墨,万籁俱寂,仿佛时间在此时停滞。

      夜色中两道身影彼此交错,剑鞘碰撞的声音融入风声,让人察觉不到丝毫异常。

      郗芷眉眼从容,气场瞬间切换,侧身收起短刃,从腰处抽出软剑。夜色中,她身姿轻巧如燕,手中持的软剑泛着微光,似乎在昭示着它的不凡。

      黑衣人瞳孔微缩,瞬间收起剑气,侧身飞下屋顶。郗芷微愣,似乎没意料到对方会跑的如此干脆。架还未打尽兴,郗芷有些失落。

      “难道是你的原因?” 郗芷手指轻拂软剑。

      月色投射在剑上,照亮了剑尾的字——“芷”

      郗芷微微叹息,目光柔和。

      “娘亲”

      “我什么时候才能记起来,关于…五岁那年的一切。”

      ****

      昭夕城。

      “主上,刺杀失败了,请主上责罚。”

      殿上之人戴着银白面具,遮住半张脸。似是早有预料般的,没有任何反应。

      “自己下去领罚。”

      “是”

      见堂下之人依旧跪在那,锐利而具有威慑的目光投向他。

      “说。”

      堂下之人似乎有些畏惧,声音带了几分颤抖。

      “属…属下在刺杀沈漓时,看…看到了,少主。”

      殿上之人表情终于有了些波澜,笔尖微顿。

      “阿芷?阿芷怎会在那?”

      “千真…千真万确,属下与其交手时…看到了少主的软剑。”

      堂下之人似是畏惧,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交手?你伤了阿芷?” 殿上之人危险而犀利的目光穿过面具,似是要将堂下之人看穿。

      “主上饶命…属…属下不敢。发现是少主后,属下…就收势跑了。”

      似是想到了那个永远天真,和鸟儿一样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的少女,殿上之人目光逐渐柔和,嘴角微勾。

      “谅你也打不过他。”

      堂下人连连磕头 “是…是,小的怎敢与少主相提并论。”

      “罢了,你下去吧。”

      堂下人似乎得到了解脱,略松了口气。

      “等等,过几天的皇家祭礼……沈漓必然会去……届时你多带些人手,不容有失。”

      “是”

      殿上之人背过身,微闭双眸。

      “阿芷…阿芷…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呢?你…就应该…永远留在我身边。”

      奕风取下面具,一个可怖的剑痕从眼下贯彻到嘴角。
      他轻轻地抚摸着疤痕,眼睛微闭。

      “九年了,裴涵曦,我终于知道你儿子在哪了……”

      “你做梦也别想好过。” 奕风攥紧拳头,面具嵌入手心,鲜血滴落。

      ****

      “义父!我回来了。”

      郗芷推开房门冲向奕风,眼睛亮闪闪的,像是淬了光。

      “今日去哪了?这么开心。” 奕风背着她,戴上面具。

      像是想到了什么,少女笑靥如花。

      “我…我去赏景了。” 少女有些心虚。

      “虽然还不知道梦中的阿钰哥哥是谁。不过……怎么不算赏景呢?” 郗芷心想。
      思及那个靠在榻上的美人公子,郗芷的脸颊有些发热。

      “是吗?我怎么听说,你去了皇都。” 奕风略带审视的目光投在少女身上。

      “你…你怎么知道!”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的郗芷又紧紧捂住嘴。

      “我…我不过去打听…打听些旧事…关于…关于我母亲的事。” 少女心虚,低下了头。

      “我不是告诉过你,你母亲已经死了!她死了,你怎么不明白呢?”

      奕风瞬间提高嗓门,双手紧握着郗芷双肩,双手青筋暴起。

      “当年我捡到你时,你被石头砸中从而失忆,你母亲在你旁边为了护你被歹人杀死。死前将你托付给我,并为你留了一把剑。阿芷,所有谜团都已经解开了,你还在纠结什么呢?”

      郗芷有些愣住,不明白义父为何要发如此大的火。

      “可是……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母亲的名字……。”

      “阿芷,那我呢?我养你这么大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你出去吧。”

      “义父…我…”

      “出去!”

      少女恭敬行礼,却在转身的那一刻变了眼神。

      “不对劲,义父向来颇为宽和,每每我提及九年前的事……他变如此反常。就好像……瞒着我什么事一般……”
      自五岁被奕风收养,郗芷便从未停止习武。一开始奕风似乎有意要培养她,将她不管不顾地扔进府内精卫队与他们比试。这些护卫多来自江湖不同帮派,招式风格都大相径庭,而郗芷天赋极好,等到十岁便已经形成了自己独有的武功招式,府中也不再有她的对手了。一直以来奕风对她看得极紧,有时她并不认为这是一种保护……更像是……监视。

      月色如水,静谧地洒在庭院中。

      郗芷站在夜幕里,月光照在她脸上,映出淡淡的轮廓。
      “九年前——母亲为何身死,朦胧记忆中那个…很温柔很温柔的阿钰哥哥又是谁?还有那个抱着我,对我笑,叫我……‘昭昭’的男人又是……。”

      “看来这皇都……是必须得再去一趟了。”

      郗芷望着月光,下定决心。思虑飘向九年前与娘亲的最后一面……

      “昭昭,去找阿钰哥哥!他会救你!”

      “阿钰…阿钰哥哥。”

      “你究竟是谁……”

      ****

      奕府后院。

      重重机关下的地窖。

      巨大的铁笼里关着一个女人,即使蓬头垢面也难以忽视她不可一世的姿色。她目光有些涣散,躺在笼子里,毫无生机。

      奕风缓缓凑近铁笼。

      “阿雪,再等等。阿芷长大了,长得越来越漂亮了——像极了那时候的你。”

      奕风似乎想到什么,眼神突然变得狠戾。

      “你不是喜欢郗楚行吗?你不是看不起我吗?那便让你好好看看你和郗楚行的好女儿是如何落在我的手中的。”

      奕风表情逐渐癫狂。
      “谢如雪,我经受过的痛苦,我要你千百倍来还。”

      女人似乎有了些反应,看向了奕风。

      那目光里充满绝望…更多的…是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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