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间灯铺》解山灯

20、玻璃珠（五）

　　那沾在苻符爪子上的具体是奶油，还是小狐狸口中“太长的白毛”，在林照归一抬手指将白色物都抹了下来，把那既轻又蓬的一团点在苻符鼻子上，苻符忍不住立马卷着舌头去舔，舔完鼻尖上都还残留着芳甜奶油香气后，答案俨然不言而喻。

　　为小狐狸的睁眼说狐话行为，林老板决定削减对方当日一枚小蛋糕的份额，把苻符常规下午茶的三份甜品改为只让吃两份。

　　苻符痛失小蛋糕，拿尾巴缠着人胳膊撒泼打滚都没用，只好垂头丧气，带着对失去一份甜品的忧郁帮忙干活。

　　狐虽然是忧郁的，干活还是不含糊的。

　　店里新到的快递只是借了罗琰的力气全搬进室内，真正的收拣归纳还是得由灯铺主人来。

　　那一批新到的小尺寸灯具在苻符的帮忙下收进地下室仓库货架上层时，苻符踩在货架横板的边缘，一截尾巴从挤挤挨挨的货物里探出来，它歪头打量几眼这些几天前还店内缺货的东西，蓦地想到什么，在货物外甩甩尾巴——像拿自己的大尾巴当晃动的信号灯。

　　“照归。”苻符叫就在货架另一头忙碌的林照归。

　　林照归人没过来，只有声音至：“嗯？”

　　苻符说：“你还记得自己几天前突然惦记这批小尺寸的灯吗？”

　　林照归：“当然记得。”

　　不仅记得，林照归在今天突然碰见罗琰时还想到过它们。

　　苻符把尾巴收近自己身边，拿大尾巴扫灰般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盏小灯上扫了扫，它又说：“你说罗琰今天提到的这事，会不会是和这批灯有关？”

　　巧了，这个猜测思路林照归也想过。

　　林照归看着自己手边的东西道：“也许，只是现在还不能确定。”

　　那么，该怎么进一步确定两者是否相关呢？

　　世上的奇诡异事大多根源发自于人，罗琰既然说这桩意外很有可能也是倒霉小实习生的“霉”带来的，那林老板听了对方的故事，便觉得自己该见一见这位实习生。

　　林照归想要见见罗琰的实习生，办法也并不困难。

　　隔了两天，林照归难得发挥了自己私人手机的联络功能，给罗琰主动打去一通电话。

　　罗琰接起电话时相当之意外，先“喂”了一声，确定手机这头传来的是林照归的声音，再才奇道：“原来你的手机还有打电话功能？”

　　“……”林照归说，“这不是手机的基础功能么？”

　　“是啊。”罗琰承认，“但是我感觉它从没在你的手机上启用过，还以为你的手机独家特制，单独去掉了电话功能呢。”

　　倒也不怪罗琰这么跟林照归开玩笑，两人认识了这么久，除了最开始交换联系方式时，罗琰亲眼看着林照归拿出手机，往通讯录里添加了自己手机号，再往后对方基本没见过林照归玩手机，现代年轻人通常有的“低头族”习惯在林老板这儿仿佛全然不存在。

　　罗琰从没见过林照归打电话，当然也从没接到过林照归的电话。

　　一句玩笑开完，罗琰声音变得正经了点：“你突然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

　　罗琰话音还隐约透着一点关心，因为怕事出反常必有妖，担心林照归这碰到了麻烦。

　　林照归表明自己这儿没麻烦，只是有一份好奇心——对罗琰那位小实习生的。

　　罗琰说：“哟，难得看林老板只听了个故事，就好像变得很挂念谁。”

　　林照归说：“罗队故事讲得好，能那么倒霉的人实在不多见，让人很难不好奇。”

　　反正罗琰自己说过觉得络兰金街人杰地灵，是个平心静气的好去处，林照归把对方上次见面时的话抛出来，问对方要不要抽空将实习生也带过来，到络兰金街转一圈，看能不能改善一下人的运气，不能的话也能宽慰一下对方近日霉运缠身的心情。

　　这话便还真戳到了点子上。

　　罗琰只思考了没片刻，将这事答应了。

　　“也好。”罗琰说，“上回出外勤车竟然半途故障，这小孩最近郁闷着呢，念叨了几天有的没的，中心思想就是怕新办公室也压不住他的霉运，还怕影响别人，都快给我叨烦了，是该带他出来转转。”

　　林照归很有分寸，没在电话里打听罗琰之前说过的调登记记录与监控，他只大方表示自己近期都在店里，来金街便能随时到灯铺去坐一坐。

　　罗琰表示一定带人去坐。

　　只是罗琰工作忙，手下的小实习生当然也跟着一块忙，这通电话打完后又过了几天，罗琰才带着实习生抽出了空，在一个加班的周日抓了个两小时的休息空子来了金街。

　　林照归见到了那位因倒霉而“声名赫赫”的实习生。

　　对方理着一个很干净的板寸，跟带他来的罗琰一样都是衬衫配长裤，感觉像脱了工作外套和带有明显职业属性的徽章后直接过来的。但同样是穿硬挺衬衫，罗琰把没有标识的白衬衣也穿的很像工作服，有种板正干练气质；这位姓许，在罗琰嘴里被喊“小许”的实习生则穿的很像校服，身上还带有一种尚未完全脱离校园的学生气。

　　这会儿对方被带到有间灯铺店内，见了林照归这么一个生人，脸上神色也是一种不明所以，可稀里糊涂就跟着领导来了的茫然。

　　整个人一个大写的“我不明白，可领导的行动一定有他的道理”，遂不明白但跟着照办。

　　罗琰说这位小许全名许复容，从后面低调踢了小孩鞋跟一脚，示意愣头愣脑的实习生做自我介绍。

　　小许差点来个原地立正，用打报告的姿态字正腔圆道：“您好，我叫许复容。”

　　林照归说：“你好，我姓林，是这家灯铺的老板。”

　　互相招呼间，林照归顺势仔细端详过小许的脸，发现对方面貌也周正，只是眼底有乌青，眉宇两庭间隐隐有泛黑，可是那种黑雾一样的痕迹又若隐若现，并不分明。

　　实习生小许确实是一副触到了什么东西的霉头，可威力并不算大，只影响生活不危害性命的样子。

　　林照归都没主动问罗琰车的事如何了，罗琰惯例从他这里接了两瓶水，又顺手分给小许一瓶，边拧开盖边倒牢骚地说：“车的全面检测报告下来了，没问题，那几颗玻璃珠卡的邪门，但维修人员最后说，就算它们再多在那些地方卡上一阵，原则上来说也是不影响车辆运行的，只是会有异响，加大对车的损耗。”

　　既然是罗琰主动提，林照归便顺着往下问：“那监控呢？”

　　“往前查监控也没看到有人动过车前盖，近期用车记录都是民事走访，案情侦办，出一趟车车载至少两人，能互相作证没碰过引擎，车的故障报告最近一起还是去年的。”

　　林照归注意到，随着罗琰倒豆子的话，在对方边上坐着的小许好像人越来越紧绷。

　　小许像在被罚坐，在茶厅的木沙发上坐得也直挺挺，并且随着肢体语言紧绷，脸上也心事重重。

　　罗琰对人的视线很敏锐，正跟林照归说着话，忽然发觉林老板视线偏移，目光焦点落的位置不在自己这里，他马上循着林照归的视线方向一看——

　　“你这什么表情？”罗琰抬手就在小实习生后脑上按了一把。

　　小许拿着领导分给自己的瓶装水，软塑料的瓶身都被他按出了两个凹痕，他闷着把瓶子在手里转了一圈，顶着罗琰很有威力的目光，才闷闷地说：“车没异常，监控也没异常，最后人家给的说法不就是出这样的意外纯属真意外，是小概率事件，遇上了算是运气不好吗？”

　　罗琰说：“干嘛，觉得你运气差连累我啊？”

　　罗琰这一句话说的，小许绷得更紧了。

　　之前还只是伸手在脑袋上按，这回罗琰改为直接将小孩的脑袋不轻不重一拍：“想什么呢？人不大，一天到晚脑洞挺大！”

　　小许人都被拍矮了三寸，怏怏地说：“领导，我是运气真的不好。”

　　一个人接连倒霉，有时候霉运不仅笼罩着自己，还祸及周围，那么遑论这个人起初精神面貌再好，时间久了也都会有点蔫巴，像接连遭灾的庄稼。

　　以林照归的眼力来看，小许迄今仅是眉间有点阴影，整个人面相上还能看出端正有神，都已经属于先天底子好，精气神足，也能抗压的类型了。

　　林照归看出对方触了霉头，只是这份霉气的根源似乎有点怪。

　　沉思半晌，林照归找了个理由从沙发上起身，离开茶厅找到苻符。

　　他本来以为小狐狸又躲在哪个地方身体偷懒，精神旁听，却发现苻符竟然就在距离茶厅不远，蹲坐在一面邻着一楼院子的落地窗前。

　　灯铺里还有外人，苻符不便直接开口说话，它矜持地坐在透过落地窗照到地面上的一块太阳光里，见林照归过来，只冲窗外扬了扬头，小小的尖嘴像一个指出去的方向标。

　　林照归循着看过去，发现苻符示意的是窗外的一棵高大茂密的树。

　　树冠里隐约藏有一抹阴影，再仔细看，林照归发现那是一只鸟。

　　苻符拿嘴指指窗外的鸟，又竖起尾巴，拿尾巴尖往茶厅的方向比划。

　　这种无声的交流大抵只有林照归看得懂。

　　苻符是在说：

　　【跟着那两个人飞来的，从他们坐下后就停在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