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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大病一场 ...
时光荏苒,眨眼便过去了十年。
卫泱暂管的这十年,莲城也算安宁,称得上是澹台楼雅的地盘里少有的净土。她管治森严,手段雷霆,无一犯人能在她手底下逃脱。
若沈兰山还活着,怕也不能如此平静——莲城本该为两人共同管治,但沈青山突然暴毙,此事也就不了了之。百姓对此事并无过多关注,不过等他们反应过来时,此地翼卫已无对卫长使有谤议之人。
城主府外。
女子携风踏马而来,她身姿英挺,剑眉星目,乌发高高束起,一身元青色疾服,身裹皮质束腰,除了腰间的匕首,身上再无一物。
阿乌面色冷肃,利索下马几步停在门槛前,她动了动耳朵,熟悉的轻快的脚步声伴着女郎随意哼唱的小曲采入耳际。
女郎动作轻盈,走在她身后略一停滞,“阿先手?”她微感讶异,转而笑道,“真是好久不见。”
阿乌转身,看见女郎只穿一身素简的藕色长裙,如墨长发大半盘起,只留个粗辫搭在右肩,发间仅插着两朵不大不小的绢花。常见的打扮,却因女郎娇艳若出水芙蓉的容貌而亮眼起来。
见女郎挎着食盒,阿乌肯定道:“你来给长使送点心。”
女郎弯眉浅笑,“这么肯定啊。”
阿乌一本正经地说:“我闻到了,是八宝莲子糕。”
女郎从储物戒拎出一个油纸包,在她眼前晃了晃,俏皮地眨眼,“那闻出来这里面还有一包没有?”
阿乌没说话,她的境界已能做到隔雾观山。“给你做的,拿着啊。”女郎的手举在半空,直到微微颤动,阿乌才伸手接过。女郎弯眉浅笑,“一定要尝尝哦,我先进去啦。”
阿乌垂眸看着。是桃花酥啊。
“啊呀呀!”藏在马车后的黄裙少女愤愤捏拳,她秀眉紧簇,美目圆瞪,双颊鼓成了皮球。“姐姐又去找那女人了,她究竟给姐姐下了什么迷魂汤?!”
“慎言,她可是岚姐姐的救命恩人。”
“哼,都是魔头的手下……一丘之貉。”少女冷哼一声,仍旧忿忿不平。
我掀起眼皮看她,“你觉得门口那些修士听不听得见你的话?”
汝鄢雯捂住嘴巴惊愕地看我。
“要不然一不做二不休……”我在脖颈前划了一道。
“你疯了?”
我呵呵一笑,“那你看我做什么?指望我把她们的记忆消除?”
“染霜戈,你现在说话真是越来越刁钻古怪了。”
“总比你说不好人话强。”
“我哪说不好人话?等等……你是不是在骂我?”
“哪有,你多反思一下自己,真是越来越敏感了。”
“是吗?”汝鄢雯疑惑地问。
“嗯哼。”我耸了耸肩,用眼神回答她。汝鄢雯亦用眼神反问我。我懒得和她多言,转身就走。
“你要做什么?”
“打酒。”
“你那点钱全花这玩意上了吧?”
“应该。”
“等薛伯伯回来打不死你。”
我脚步顿了顿,“也得能回来。”
五年前我生了场重病,一碗碗的汤药灌进肚皮里,又一滩滩地吐出来。娘没日没夜地守在我床边,生怕我悄无声息地死掉。爹带回许多大夫,见过我的都说我命不久矣,他们不信命,倾尽所有为我找来一颗回春丹,依旧没用。
千金难买的回春丹救不了我的命。
我感到绝望,因为这不是西贝货,回春丹的确是神药——曾屡次把我捞回阳间。
难道是天谴吗?我想着,又觉得好生可笑,应罗星斩妖诛仙都未曾退缩,怎么会信这些?
我像颗蚕茧,生机被一丝丝抽去,却无能为力,如此苟活不过是更深的痛苦与煎熬。
迷蒙时会想起那些死在我剑下的人,他们应当没多大痛苦,毕竟我一向爱给人痛快,倒是那人爱研究些折磨人的法子。
他带我看过一个名为“重瓣莲花”的刑罚,割取犯人四肢的肉一片片叠在肚子上,堆成花苞状,再拿滚水一浇,就开花了。
将痛比痛下来隐约觉得痛苦缓解了不少,我很惊喜,遂仔细回忆,他似乎研究出来一个名叫“笼中鸟”的刑罚——把修士废了修为,打断双腿,塞进笼子……
等等,他当时好像说要用我身上?嘶,又痛起来了。
我每日因疼痛醒来,又因疼痛昏迷。一日再睁眼,面前却只有满目忧愁的汝鄢岚,她告诉我,爹娘跑去南海采药了。
南海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有什么药?
“鲛人”脑海里猛地蹿出这两个字,我懵住了,脑子里炸开一片空白,继而升起巨大的荒谬感。
千百年来万千修士葬身南海,死无全尸,他们怎么敢的?一个孩子而已,没了再生就是,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吗?
我素来自私自立,示好照单全收,回礼想都别想,却在得知此事时,脑子里出现了背弃本性的念头……
我值得吗?我什么都没为你们做过,反而总是带来麻烦。只因为身体里流着你们的血吗?天下不爱孩子的爹娘那么多……丢下我也不会怎样的……就算丢下我也没什么的……
我空洞的心填入乱成一团乱麻的恐慌。
如若他们知晓我就是魔头又当如何?逐出家门?恩断义绝?亦或是……亲手斩杀我?
不由得开始推演各种结局,他们杀我、我杀他们、众人负我、我杀天下……
最后我阴暗地想,要是,要是他们死在外面也好,我不用担心身份暴露,不用担心爱成为镜花水月,让他们死在记忆里最美好的时刻,我则迎接死亡,圆满结束这短暂的一生。
抱着如此想法,我苦撑数日,终于等到孤身回来的阿爹。他消减不少,先前合身的衣袍如今松松垮垮地系在身上,高大的松柏被削成了形状怪异的拐杖。眼窝深陷叫本就硬朗的五官更加立体,剑眉下的深褐色眼睛藏尽愁绪,脸上每一条沟壑都裹着风霜,半张脸的拉碴胡子道尽沧桑。
“爹。”一个字几乎用尽了浑身力气,我的心空空荡荡,空洞地等待死亡的宣判。
“阿剑。”爹轻抚上我的脸,我却感受不到他手指的温度,或许是五感减退了。
爹打开锦盒,取出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塞进我的嘴里,那东西莹白如玉,入口的一刹那,勃发的生机瞬间充盈枯竭的脉络,暖流灌入四肢百骸,我消瘦青白的身体缓缓鼓起恢复血色。
小小的一张床上上演了一场枯木逢春般的奇迹。
活下来,我活下来了。
阿娘阿爹再一次给了我生命……
难以言明的种种情绪纷至沓来,塞得心脏酸胀。
我无言地看着爹,却发现自我生病以来,他除了愁绪再无其它的脸上出现了别的神色,是释然。
“阿剑,爹要去找你娘了。”
“娘哪去了?!”我急切地问。
爹的眼中填入空白的茫然,他喃喃道:“染斩灵,灵娘,她哪去了?”
他一遍遍问自己,像是魔怔了,半晌,笑了,“她在等我呢。”说罢,飞奔出去,我连忙滚下床跌跌撞撞跟上去。
体内微薄的灵力不足以让我跟上他,我追到两眼发黑,追到头痛欲裂,摔了一跤又一跤,又一次次爬起。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越奔越远,越奔越远,直至变成个小黑点,我猛地扑在沙土之上,彻底晕死过去。
等我醒来,身下还是那张木床,我躺在上面,恍惚以为大梦一场,可鼻尖挥之不去的苦药气和汝鄢岚担忧的神情,让我清楚地明白,自己又一无所有了。
……
汝鄢雯抓了抓头发,语无伦次地说:“对不起,不是,我没……”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有些急了,重重落下一句,“你别这么丧气。”
“嗯。”
汝鄢雯懊恼地看我,“你晓得的,我不会安慰人。”
“我也不需要你的安慰。”我点头。
“染霜戈你好心当做驴肝肺。”汝鄢雯有些委屈,“我安慰你,你还给我甩脸色,什么人嘛!”
“多谢你无用的安慰,这下行了吗?”
“你你你!”她气急,指着我的鼻子,小脸气得涨红。
“傻子。”我呢喃一句,拎着酒葫芦往酒肆走去。
“我听见了!”
不想听她叽叽喳喳,我运转灵力,不过须臾就站在了酒肆门口。浓郁的酒香顺着鼻息涌入喉间,我大跨步走进去,屈指赏了迷糊的店小二一个板栗。
“哎哟,染姑娘来了。”店小二捂着头打着哈欠道,“老样子,四两桑落酒?”
“八两红绸醉。”我看了眼用红绳悬挂着的木牌,把酒葫芦递给他。
“今个有心事?”店小二问,“这酒可烈喽,至今没人敢喝过……”
他伸手比出两根手指,“二两。”
我道:“现在有人敢了。”
店小二点了点头,“修士嘛,一点儿酒劲,用灵力不就解了。”
“之前没修士买?”
店小二利落地搬出一个酒坛,解开绳子,掀开红布,裹着清列梅香的酒味扑面而来,我细细品味,旋即赞扬出口,“好酒。”
店小二垂头边用酒勺舀酒边说话,“也就您喜欢咱这的凡酒,旁的修士要不寡欲清修要不吃些灵酒。”
“仙法都是些教人灭人欲的玩意。”
“可不敢这么说。”店小二手一抖,酒水撒了一桌。
“咋?”我挑眉,“怕什么?”
店小二凑近我压低了嗓音,“咱虽被那位管着,却还都修着仙法呢。”
“怕我被教训?无碍,届时定不拉你下水。”
“您日后可少说些话吧。”
“不成啊,我的嘴有自己的想法,控制不住。”我抛下一串钱,拎起酒葫芦信手阔步走出酒肆。
“您慢走!”
回到家,我径直推门走入后院。院中栽着颗栾树,树下有石桌一个,石椅三把,青竹躺椅一只。
我前世是不大喝酒的,这玩意又辣又冲,割得嗓子痛,哪有果汁好喝。偏生意人喜欢捡凡人的陋习,什么不喝就是不给他面子,说这些话时我真想拿刀割下那些人的脸,让他们从此再无面子。
今生贪酒也只因一句“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罢了。醉了就什么都忘了,所以我从不用灵力解酒,让酒意肆意上涌,把意识拽入混沌沉浮。
我躺在竹椅上,温暖的阳光洒在我的身上,烈酒入喉,感觉浑身都烧了起来。
“红绸半边天,佳人有好事。郎君难如意,独醉亭台中。”
“这酒……真是举杯消愁愁更愁啊。”
酒水一口口入腹,不知喝了多久,耳畔传来“咚”的一声,一只鞋子落了在地上,眼皮越来越重,我一点一点合上了眼。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曹操《短歌行》
举杯消愁愁更愁。——李白《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
——
阿剑要是干了坏事,阿娘阿爹一定会亲手解决她。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大病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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