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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新婚之夜 ...


  •   春天来了,弗雷斯坐在那辆标致汽车的后座,再也没有提起长笛练习曲和伊曼纽尔帕胡德的事情,而是像任何一个这个年纪的小男孩一样兴奋地趴在车窗上,看高速路两旁原野的景色。萨卢尔乖乖地坐在另一旁的儿童座椅,而于凰坐在副驾驶座上。

      胡维兰开着车,指尖交替地点在方向盘后的皮革接缝。于凰歪着头睡着了,后视镜里面两个男孩也睡了,车里只有胡维兰一个人醒着。他把视线收回正前,抬眼沿着挡风玻璃看向远方,天空洁净无垠,两旁的树木飞驰而过,那时离开莫斯科时,他看着机场高速相似的景色,心里总觉得有哪个地方不对,好像一道巧妙的选择题,在做完很久之后才发现那个真正对的答案。胡维兰在北京跟油门踏板的赌约好像也消失了,他耐心地控着速度,不会超过安全的界限。标致汽车在过弯道的时候非常地稳,于凰和孩子都没有惊醒,他握着方向盘笑了笑,突然明白了这个品牌为什么非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地以这个为卖点不可,可能是因为法国的路有太多的转盘和环岛吧。

      从里昂沿A7高速公路一路南下,顺着罗纳河,两个小时的车程就可以抵达南法的乡村。小镇名叫格里尼昂,简洁古朴,镇中有米黄色的旧城堡。旧房子的外墙是居民刷上的浅褐色的漆,房屋小楼错综排列,黄砖铺成的小路遍布其间,有些地方地势稍高,沿着路可以俯瞰镇子和远方的普罗旺斯春季景色。

      再往村里开,街道就变得稍微宽了一些,黄房子和小货车散在路边,孩子还在睡,胡维兰停好车把于凰摇醒,她看着窗外懵懂地拿起手机跟农场主联系,胡维兰看着她刚刚睡醒那种找不着方向的样子笑了起来,揽住她吻了吻她的脸,仍觉不够,又啄了啄她的嘴,凑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个趁孩子没有醒,她拿着手机低头笑了,打开手提包翻找湿纸巾准备一会儿给孩子睡醒擦脸。

      农场主开着自家的黄色小货车来了,方方短短的货厢上面画了一个还带着绿叶子的刺生生的核桃,下面用花体字写了一个卢卡斯的核桃,于凰说这个应该就是卢卡斯,胡维兰便发动车子跟着前车走了十分钟的村庄小路。拐了几个弯停在农场入口处。

      林荫遍地,草坪在太阳下发出微光,波动的光影在树间和绿草上流连,胡维兰把萨卢尔抱出来,于凰把弗雷斯牵出来,跟着货车里下来的老头沿草坪遥遥地往里面的石头房子走。那所房子很漂亮,三个方方的烟囱,外墙涂了一半米白色的漆,下半部分都是石头方砖的粗糙花纹。走近一看才知道它挡住了另一间与它垂直的房子,也是同样的漆面和石纹。一个老妇人穿着围裙出来,老头带着她过来跟于凰说自己是这间农场的老板。

      老先生名叫卢卡斯,夫人名叫路易莎,本来有三个儿子帮忙卖家里自产的核桃,后来因为嫌弃农村无聊都去了巴黎工作,没有人再帮工,卢卡斯的核桃品牌就不再营业了。老先生远远指了指那个货车,又指了指后院草坪散落的核桃树和栗子树,叹息惋惜自己的好品质核桃每年只能掉在地里,胡维兰聊了几句核桃收成,卢卡斯非要拉着他去看以前买来用来分拣核桃的小拖拉机和传送带,萨卢尔突然抱着他的腿说不要把爸爸抓走,几个人都笑出来,这个孩子终于开始说起话了。

      后院其实没有篱笆,没有边界,就像是草坪和树林之间只有这两栋房子一般,朝核桃树的反方向看过去,新垦的壤垅整齐平实,是卢卡斯种的草莓和葡萄,葡萄还没有长到能架的时候,一列一列绿绿地伏在地里,草莓更旺一点,一大片一大片地展开,叶间已经挂了果,只不过远远地看不清楚。

      路易莎带他们进屋,木家具都很旧了,但是被主妇擦得干干净净,清漆面也都还算光洁,桌子上的玻璃瓶里有从外面摘的鸢尾花,此时有一点蔫蔫的。白色织巾搭在椅背上,路易莎走过去揭下来让他们落座,米黄色的墙面上挂着一个钉子框,里面贴着从前客人写的祝福语。

      胡维兰给于凰把椅子拉开,等她安稳坐进去才又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弗雷斯已经兴高采烈,等不及第二天再摘草莓,今晚就要开始出去玩,带萨卢尔去放铁丝笼捕田鼠,胡维兰说了一句当心不要掉井里,我过一会再去帮你抓,先把于凰左左右右地检查了一遍,好像担心那张椅子不能保护住她,直到确定她呼吸平稳神色正常,于凰手里摆弄着杯子,扭头看着他笑了出来。

      “你怎么像个孩子一样”

      “他掉井里就掉井里吧,你不能摔下来”

      “不行的,快去看他,不要让他掉井里”

      卢卡斯和路易莎走过来问先生太太什么时候结的婚,惊讶地得到答案是不久前,于凰开始给夫妇解释为什么他们的新婚蜜月是带两个小孩来这里摘草莓,为什么他们两个东方人却有一个阿尔及利亚和一个俄罗斯孩子,卢卡斯哈哈笑说你丈夫确实很适合做外交官,我也很喜欢他,见了他就忍不住想把自己最好的东西拿给他看。胡维兰摆了摆手说我已经不是了,因为我不会也不愿意再去到别的地方。卢卡斯一听笑得更大了,说自己觉得法国没有那么好,不值得对这个地方恋恋不舍。路易莎提醒他猜错了,明显不是为了哪个地方。于凰轻喘了一口气,终于笑着推开胡维兰圈着的手,说没有事快点去看孩子不要让他掉井里,站起来跟着路易莎去厨房看烤箱里烘着的派。

      “胡先生,好不容易才抓到,看它那么可爱我又不忍心了,能不能放了它,能不能让它活着”

      几个人走进门回来了,孩子凑在两边看着胡维兰手里提着的那个笼子,看田鼠圆鼓鼓的肚子和圆亮亮的黑眼睛,卢卡斯走过来听见这个问题大笑不止

      “想想这里是哪里,这里是农村,放掉它,就会吃掉我种的果子”

      “听到吗,放了它明天就没有草莓了,所以我只能结束它的生命,以一种直接的方式来宣告我的残忍”

      胡维兰朝弗雷斯做了一个刀割的手势,他只能垂头丧气地接受了,路易莎用衬布托着烤盘走出来了,将烤出来的派摆在桌上,叫胡维兰赶快放下那个脏东西去洗手。

      “quiche,英国菜,我最喜欢吃的,菠菜和鸡蛋烤的馅饼,你知道…英国人.. anglaises ..他们没什么好吃的东西,有的菜简直像吃了个羊圈”

      人都坐整齐,卢卡斯马上开始指着盘子对胡维兰说起来,好像无论如何还是想把好东西展示给他看

      “这个,刚才我让弗雷斯去拔,他连外面种的土豆和红薯都分不清,这个是烤杂菜,只有土豆没有红薯,还有几种番茄和香料,路易莎最擅长做这个”

      “好吃吗,比俄罗斯的菜好吃吗”

      老人虽然没有直说,但是他的面孔明显期待得到的是褒奖,而且一定要得到法国菜远胜于英国俄国的那种褒奖,胡维兰和于凰都笑了,于凰吃掉那口青菜对他说

      “比俄罗斯的菜好吃多了,香料味道丰富,俄罗斯的菜又腻又甜,但是他们喜欢吃甜的,比如我们认识的一个人”

      胡维兰接过她的话说

      “您就很像那个人,像那个朋友,他真的把我们当朋友,他叫杜伊沙,是他让我的妻子回到我身边的,他和您年纪差不多,他去世了,在我们离开俄罗斯的时候”

      卢卡斯遗憾地笑笑

      “我很抱歉,但我也很高兴和你做朋友,非常高兴,我也会愿意真的把你当朋友,你的幸福很高尚,可惜我不能像他一样帮你,我只能让你帮我卖核桃,那个货车漂亮吗,我自己画的,我喜欢核桃刚刚从荚里裂开的样子,卢卡斯的核桃”

      胡维兰点了点头,卢卡斯开始介绍起家里的家具来,哪个物品是在附近哪个集市上淘到的,以多少欧元的价格,每一件都满意,这样才是他想要的家居。

      处决了田鼠,胡维兰带弗雷斯把它埋掉,又带孩子洗了澡,于凰就带他们回房间睡觉,孩子一路跟在她身后,欢呼着讨论明天摘草莓的事。乡下的夜晚静谧非常,月影趁着栗子树核桃树的缝隙洒下来,树梢边偶尔飞过一两只蝙蝠,浅黑的影子转瞬即逝。远远的田野也看不清楚了,回过头只能看见房间里灯光下于凰坐在床边给孩子讲故事的背影,不知道讲的什么故事,一边讲一边点着头,伸手上上下下地做着手势,背后的脊骨都淡淡地在薄睡衣里显出轮廓来,长细薄棱地背在光里,随着她的动作而惊心地起伏辗转。

      她走出来,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一直在看她,月光闪动,他转过身来,独自一人落拓地站在院中的草坪上。于凰关上房门,站在门口愣住了,接着她注意到他指间的红点,一步步踏过草坪走过来

      “不要抽了”

      胡维兰没有照做,只是低头看着她,偌大的天地只有两人,月光和树影在她的脸上飘动,烟草的气息也被风吹散

      她好像知道会发生什么似的,说不出来别抽或者回去吧的话,像个病弱的新娘子一样站着不动,连迈脚的力气都没有了,因为胡维兰已经吻上了她的脸颊,又自然地捧着她一下一下地嗅着吻着她的脖颈,她的呼吸急促起来,颈后也无力地靠在他的指间,哈出的一点点气随他亲吻的动作一下一下地拍在胡维兰的肩上,他轻轻笑了起来,为她青涩的情动。

      感觉到她的瘫软,他将她捧抱起来,走过庭院走进她铺好的房间,夜光摇曳,他们却都没有任何注意力在院中的任何景色上,只是注意着那间房门,他走着路,而她软弱地靠在他的怀里,期盼着要发生的事,好像期盼了一世。

      关了门,不需要他再作示意和指导,她躺在他的怀中轻易地就张开了嘴,牙齿在唇间有一点点颤动的幅度,几乎像朵百合,颈后在他的掌心微弯,让他随意捧起来吻着,随意感受着,流连着,没有任何抵抗,因为她已经柔软得像水,让他将自己的十指紧紧地扣着抚着她的十指,她的呼吸紊乱,一阵阵地拂在他的颈间,随着他起伏。她的情感也激扰起来,但是忍着不发出任何声音,直到呼吸的幅度越来越大,带动气流发出一个轻轻的,啊。他的耳朵没有放过这个蜘丝马迹,没有停住,却低沉地笑了起来吻着对她说话,让她发出更多一点的声音,这是可以的,让她叫自己的名字,让她一定要记住,记住自己是丈夫,让她叫自己丈夫。

      月光透过石头房子的窗户洒在她的肌肤上,胡维兰难以避免地想起了杜伊沙丢失的稿纸《拉尼娅》,想起它雪莲一般圣洁的目录纸,记载着俄国作家杜伊沙一生的缪斯,中国公主拉尼娅流落他乡的故事。也许,上天给每个人不同的时间,让有的人在离开的时候比到来的时候更加纯洁,将她们的处子之身和新婚之夜打碎,再用一生的时间慢慢拼合,留到一生的最后。在最后的最后,上帝也会打开他的房门看着她对她说,你真是漂亮,你比所有的人都漂亮,你比走的时候更加漂亮。

      “我是谁”

      胡维兰仍然搂紧她,像父母教孩子说话拼读一般,非常耐心非常温和地问这个问题,直到从她刚刚平复的呼吸中得到想要的回答

      “你要永远记住,记住我是丈夫,这样,我就会找到你,我就会以做一只香皂纸船为借口,把你堵在那个水池房间里,告诉你我是你的丈夫,我刚刚用这只香皂纸船横渡了通往来生的大海,好让我们在这个洗手池旁边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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