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巷长淅淅》慢餐

13、（十三）

　　今年冬天过的很漫长，新雪融化的迟，年初八巷子里还堆着好些雪。从邕海回来以后我就一直盼着开学，总觉得只要离开了翡乡就离他更近了些，但其实并不是这么回事，从省城坐火车到那，得要四个小时。

　　父亲说今年不再出去了，往后也不再出去了，我觉得也好，他近些年的身体看着不太强健，在外头劳累奔波，我一直很不放心。

　　眼看着我临近毕业，母亲的意思是想让我考研究生，梧生哥也这么说，他希望我继续读下去，来代替他弥补未完成的心愿。

　　但我拒绝了，我对研究生已经没有了执念。

　　在这件事上父亲倒是跟我想法一致，可我很清楚，他是盼着我早点毕业工作，结婚成家。

　　然而，我大概要使他愿望落空了。

　　大三下学期很忙，我几乎没有自己的时间，偶尔抽空打电话给他，聊不到几句就匆匆要挂了。他说最近公司在扩大，忙着找新地盘，招聘员工，所以抽不出身。可渐渐的，我发现他的态度越来越冷淡。我也自我反思过几次，想着是不是哪句话说的不合适，惹他不开心了，或者，或者其实他根本没变，是我自己太敏感，心思过重。

　　四月份，我推掉了一场俄语口语赛，趁着两天的时间，风尘仆仆赶到了邕海。

　　他的公司迁址了，原来那个地方已经成了一家咖啡馆，他在电话那头一直说忙，没空来接我，所以我只好先回家等他。

　　房子还在那，只是我的钥匙已经拧不开了。

　　我整个人傻站在门口，手心木木发麻。他是搬家了么，还是只换了锁。我蹲在门边，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再打一个电话给他。

　　我捏着那把钥匙，指甲尖在凹槽里划来划去，“你换锁了。”

　　他不说话，我便顿时明了。心中所有曾为他编造过的解释都被这番沉默推倒了。

　　我忍着眼泪，“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他的声音和以往不同，“晚点吧。”

　　挂了电话，我就靠着墙蹲在地上，楼梯间昏暗无光。

　　晚上十点多，他拎着包从楼梯道走上来。声控灯感应到他的脚步，一刹亮起来，那身衣裳以前没见他穿过，估计是新买不久的。

　　也说不定，毕竟我们很久没见了。

　　我扶着门站起来，两条腿颤颤巍巍。

　　“吃饭了么？”他掏出钥匙去开门。

　　我摇摇头，跟着他走进去。

　　他脱下外套往沙发上一扔，转身看着我:“你不要上课么？怎么有空过来。”

　　他的一系列反应都出乎寻常，每句话，每个动作，都给我种极其不安的征兆。

　　我站在那，“没有课。”

　　“饿吗？要不出去吃点。”他走过来，从钱包里抽了几张钞票递给我。

　　我一动不动，更不愿伸手去接，“你不忙，你是故意不回来的，对不对。”

　　他的眼神冷冰冰的，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只感觉，他好像忘记了从前的一切。

　　他看我不动弹，便直接将钱塞进我口袋里。

　　“不饿。”我把钱往地上一扔。

　　他顿了顿，蹲下来一张张的捡起。

　　我看着他，忍不住掉了眼泪。

　　“你什么意思。”我问他。

　　他站起身之后不敢看我，走过去坐到沙发上，从口袋里掏出烟想抽，可不知怎的，烟盒盖子翻开又合上，最后往茶几一撂，没去抽。

　　我看出来他很愁苦，走到他面前蹲下，伏着他的两膝，“发生了什么？你有事瞒着我。”

　　他垂着头，始终不愿意正视我，“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我只是累了。”

　　我握住他的双手，“累了有我陪着你。”

　　我看不见他的眼睛，却能看见他的眼泪在一滴滴垂直往下掉。他挣脱开我的手，吸了吸鼻子，抬头说:“你能做什么？你只会让我更累。”

　　我一下愣住，瞧他的脸上没有沾上半点泪痕，就连那双眼睛也没有哭过的痕迹，我恍惚觉得方才是自己看花了眼。

　　慢慢的，我视线中的他开始模糊不清，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我在这头撞不破也看不穿。

　　他继续说，“难道不是么？”“你难道不累吗？你整天这样跑来跑去，不累吗？你很累，我也很累。”

　　我拼命摇头，“不是的，梧生哥，”

　　“我不累的。”

　　他两眼直直盯着我，不久后，终于哭了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让我看见自己哭的样子。

　　“你走吧。”他朝我肩膀推了一把。

　　“我去哪？”

　　“去哪都行，只要别待在我身边。”

　　我心痛不已，他竟能对我说出这种话，我不敢相信。

　　“我走，然后你呢。”

　　他站起来，“我还和从前一样。”

　　我跟着他站起来，“和从前一样，再去找我的替身，是不是。”

　　他猛地停下脚步，背影铺着一片月光的银白。我早在几个月前就听他的朋友说过，他的那个所谓的前任和我模样十分相像。“或者，我才是替身。”

　　“不是！”他转过来，“你不是。”

　　“你非要这样欺负我吗？”我几乎泣不成声，“纪梧生，我活该被你欺负吗？我只是喜欢你，我就要这样被你欺负吗？”

　　他突然激动起来，哭着冲我吼道:“我们是没有结果的，你知不知道！你要结婚的！我也要结婚的！我们怎么可能有结果！”

　　我心碎了。

　　这番话一出，我再也没有力气和他争辩什么。

　　我心灰意冷，摇着头，“我从来没想过结婚，是你要结婚，不是我。”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他总爱拿出那副年长者的姿态跟我讲话，可我明白的道理并不比他少。

　　我知道，他已经到了成家的年纪，如今又事业有成，完全可以选择过安稳的日子。“我要明白什么？明白你睡了那么多男人，最后要去跟女人结婚。”

　　我是故意想激怒他，好像我说的再难听一点，输的人就不是我了。

　　他愣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神空空，无比落魄。

　　他大概也觉得对不起我吧。

　　转身的时候，我多希望他能跑过来挽留我，无论是以哪种方式，我都会当刚才那一切从没发生过。

　　然而没有，走的时候，安安静静，不存在半点坎坷。

　　什么一辈子，什么只要我。

　　就知道是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