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奇闻录之绣麟图》白陈

4、四

　　到了次日，晨光初亮，客栈响起一阵喧闹，林无双被吵醒，出门去看，只见其余三人神色恹恹，哈欠连天，原来是王有义正张罗着收拾探山工具，叮呤咣啷，好不吵闹。

　　见四人精神萎靡，王有义一脸猜疑，心想，外人终究信不过，等到时机成熟就杀了。手下手脚麻利，不消半刻就已整装待发，一两银子请了镇上熟悉地势的向导随行，一行人出发前往三昧山。

　　正如客栈伙计所说，到了白天，镇上才热闹起来，摊贩食肆杂货铺子均已开张营业，只是远远比不上早先木材商云集的时候。

　　一行车马穿过闹市，拐弯驶上大道时，一群蹲在墙角的人涌了上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衣衫洗的发白却整齐，他们眼神怯懦，跟着马车小跑着，期盼地问，“老爷少爷小姐，招工吗？六文钱一天。”向导李二司空见惯，烦躁地摆摆手，嘴里喊着，“让开让开。”

　　林无双有些不忍，问道，“这些人是谁？”

　　李二回头，微笑道，“这是其他地方来的木材工。前些年发洪水，江边镇子全淹了，很多人无家可归，三昧山这边木材商招工，待遇不错，大家伙全过来了。”

　　肖芷遥说，“那不是好事？”

　　李二心里觉得可怜，叹了口气，“可好景不长，山上树木不出几年，就被砍光了，县里封山，今年才解禁，可是木材商早就跑光了，有些人手脚也因为做木材伤了，真是可怜。”

　　林无双回头去看，那群人还站在原地，远远看见人就小跑去招呼，其中一个老人，有些跛脚，一瘸一拐，颤颤巍巍，仍笑呵呵地往人前凑，“老爷，招工吗？六文钱一天。”

　　声音还在传过来，大家一阵沉默。梁怀安坐在马上，问道“县衙没有施粥赈恤，提供住所吗？”

　　李二叹气说，“哪里救得过来。”

　　梁怀安沉默良久，自幼所学的一连串开仓赈济、调粟养恤之法埋在肚中，却张不开口，胸中似乎有一双手紧握着，渗出了酸涩。

　　从龙门镇驶出两个时辰就到了三昧山下。此刻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绿草遍地，宜人的环境暂时冲淡了众人的心事。

　　罗小虎见惯了流离失所，很快调整过来，从高马上跳下，王有义则始终一脸兴奋。

　　卸下工具，王有义问道，“这里这么大，应该从哪里找起？”

　　林无双眯眼环视周围，腿上用劲，轻轻掠到了树干上，往下观望了一阵，又跃回众人身旁。

　　“民谚说：阳照鞍，阴照尖，说的是阳宅向照马鞍形的虚缺处，以求吸纳生元之气，埋葬死人的阴宅则看山体龙脉之气，因为有这种生气死气的讲究，所以一般会在墓穴处种植松柏这种尖顶植物或者竖立石像。”

　　“大家快找一找。”王有义带着一帮手下向不同方向探去。

　　梁怀安看着林无双一阵发怔，心里止不住地疑惑，她为什么会主动卷进来？如果不是像王有义般图财……还有一种可能，但他不愿意去想，不可能，他幼时见过林婉，绝不可能是她。

　　不过，是不是试试便知，“无双，你轻功如此好，我却从来没见过你的剑法。”说着，梁怀安拔剑向林无双刺去，林无双一翻身躲开了。

　　肖芷遥见状，赶紧喊道，“怀安哥，无双姐，怎么打起来了。”正要向前，被一胳膊拦了下来。

　　“不用管，他们是在比试。”罗小虎已经领略过其他两人的剑法，此时也对林无双的武艺十分好奇。

　　梁怀安持剑飞了过去，林无双拔剑起势。

　　两剑相接，发出“嘶”的一声剑鸣，两人剑风凌厉，相互纠缠，忽然，她手似风环，猛地一剑刺去，梁怀安身形敏捷，转身避开。

　　身后少女却将剑一收，轻轻转到了他的面前，四目相对，只见她笑盈盈地盯着他看。

　　梁怀安伸手拨开，再用剑去试探，林无双见他分神，趁机一掌劈在了他的手腕，一阵刺痛，险些让他弃剑。

　　这时，她又紧紧抱住了梁怀安的右臂，不肯松手，他本该用剑去刺，却下不去狠手，只能去推。

　　林无双闪身一避，剑势起舞，剑尖直指敌心。

　　“在下技不如人，输了。”梁怀安双手一拱。

　　林无双轻笑道，“梁公子客气了，明明是我技不如人，是公子手下留情。”

　　场下，罗小虎眉头一挑，心想这哪里是比武，明明是在调情。这边肖芷遥也看出了苗头，彼此使了个眼色，笑了。

　　梁怀安没有试出林无双的剑法是否与林婉师出同门，反而更确定了她身份绝不一般，否则不会煞费苦心隐瞒。

　　半响，肖芷遥三步并作两步，赶到梁怀安身旁，问道，“怀安哥，你出门带了多少钱？你又不是像我一样逃出家门，出远门的话梁祖母应该给你包了丰厚的盘缠吧？”

　　林无双、罗小虎两人耳朵一动，一齐看了过来，静待着他开口。

　　梁怀安扫了一眼三人，并未说话，心里明白肖芷遥可怜刚才的流民，也明白杯水车薪，更明白李二那句“哪里救得过来”，沉吟半刻，“你们有积蓄吗？”

　　罗小虎说，“有积蓄，但是穷。”

　　林无双说，“我有钱。”

　　梁怀安爽快地说，“那就好，因为以后我花钱就要靠你们了！”杯水车薪也好，救不过来也罢，能救一个是一个。

　　罗小虎听进去了林无双的话，问道，“你有多少钱？”

　　林无双思索片刻，指着三昧山说，“这山，能卖下十座，只是一时半会取不出来，需要时日。”

　　梁怀安当她是说汇通钱庄的钱，惊讶于汇通生意竟然做的这么好，储存款项数目惊人，罗小虎、肖芷遥则张大嘴巴，十分惊愕，罗小虎相信是因为见过太多人，经过太多事，接受度大，而肖芷遥单纯是因为相信朋友所有的话。

　　翻找半响，忽然，山里传来一声大喊，四人急忙赶过去，就见山腰深处矗立着一座高大石碑，上题红字：神功圣德碑。

　　“是不是这里？拿铲子来！”王有义面部涨红，十分兴奋，吩咐道。

　　“这里不会有墓穴。”

　　“有没有挖挖就知道了。”王有义接过铁铲就挖。

　　林无双问，“不知各位有没有听过民间十不葬，其中第八条？”

　　道路向导李二说，“听我爹说过，八不葬风水……悲秋。”

　　林无双点点头，解释说，“所谓风水悲秋，就是指周围有风啸水鸣之声，大家听。”

　　众人安静下来，忽听一阵流水击石声和尖锐风鸣声。

　　原来再往前步行百余步，有个数十米高的瀑布，看样子已有近百年历史，附近山石风化，水滴石穿，留有许多孔隙，风自南方吹来，石头发出阵阵口哨声。

　　王有义面色一阵发红，额头青筋爆出，怒道，“就算把这座山挖空，也要把它给我挖出来。”

　　林无双冷笑道，“还有一种办法，但需要借助一种工具—探条，三尺长，一尺宽，要能一锤打到地下而不断，表面粗糙，以能带出地下的泥土碎屑为准，这种探尺可以辨出地下是否有朱砂坑灰。”

　　“好，马上下山，找铁匠打探尺，赶在明日做出来。”王有义做事倒也风火，吹了个长哨，汇集起人马，立刻下了山。
　　回到筑霞客栈时，已是黄昏，林无双眉头一挑，三人会意，躲过王有义的视线，又回到了昨晚闹鬼之处。

　　夜晚屋舍灯火俱灭，漆黑一片，看不清楚，到了白天，林无双才发现此处前后竟然全是空宅。

　　宅门落锁，院内杂草疯长，四处查看，原来这里距离居民住所足有三里路，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只有打更人见鬼，只不过鬼为什么会选在这里出没？难道它的本意不是吓人？

　　“你们看！”林无双蹲在墙角，三人走去，就见地上一个寸长的泥坑，前深后浅，像是人蹬了一脚留下的。

　　“这里也有！”顺着肖芷遥指的方向看去，墙面上同样的黑色印记。

　　跟着印记翻过墙，又跃到屋顶，屋顶瓦片散落，十分整齐，不像是打斗，反而像是……

　　“像是没站稳，摔下去了。”梁怀安说。

　　四人纵身一跳，只见地上瓦片破碎面积很大，如同整个人扑在了地上，瓦片上还有血迹。

　　看到这里，罗小虎一乐，“看样子，这个人摔得不轻。”

　　接着四人跟着踪迹复刻路线，发现这只“鬼”只围绕附近几处空宅打转，并没走远。

　　“你们发现了吗？这只鬼的踪迹很熟悉，我似乎在哪里见过。”肖芷遥说。

　　林无双回想起刚才的路线，有所觉察，只是还不明白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此时，咕咕咕，肚子叫声传来，肖芷遥尴尬地摸摸鼻子。

　　梁怀安微笑，轻轻摇动折扇，转身往客栈方向走去，“先去吃饭，真相三更时分见分晓。”三人一笑，快步跟了上去。

　　更鼓敲了三下，大街上的店铺都关门上板，小镇仿佛一下子陷入黑暗，四人顺着巷道一直走到昨夜躲藏的高坡上。

　　梁怀安见三人仰头阔步，丝毫不见惧色，调笑道，“怎么，你们不害怕了？”

　　肖芷遥眼珠一转，“鬼没有脚，人才有脚，人有什么可怕的？嘘，快趴下。”

　　不消半刻，昨夜的白影果然又出现了。

　　几人刚要起身，林无双一把拉下，“等等，看看他在干什么？”

　　四人注目去看，只见那只白影跃上跃下，跌跌撞撞，歪歪扭扭，忽然从房上重重摔了下去，不一会儿，又爬起来，飞上了屋顶。

　　“走！”林无双几人立时飞身奔去。

　　罗小虎轻功最好，只见他疾步跑到房下，展开轻功，轻轻一点，就跃上了房顶。

　　白影听见动静发现有人，立刻就跑，奈何轻功不如罗小虎，不出几步，就让罗小虎堵住了去路。

　　罗小虎这才看清装神弄鬼之人，暗骂道：这莫不是个采花贼，小爷我平生最恨采花贼了。

　　原来这人身后背着另一人，身后人紧闭双眼，看不清面目，似乎昏迷了过去，被粗白布绑着，缠在腰间，身后披着敛服，远处看过去，如同白色巨影。

　　白影见状，顺着墙沿就跑，罗小虎飞奔过去，伸手去夺昏迷之人，出乎意料的是白影似乎并不反抗，或者说没有武力反抗，小虎拔刀一挥，白布绑带断开了，昏迷人跌落下去。

　　林无双、梁怀安伸手去接，见房下两人接应，罗小虎转身就去追击白影，但他似乎对此处屋舍十分熟悉，跃到街巷，几步就没了踪迹。

　　突然，一声尖叫声传了过来，是肖芷遥的声音！

　　罗小虎飞快折了回去，只见肖芷遥举着火折子全身发抖，一脸惊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地上躺着的人，直挺挺着，全身僵硬，面色煞白。

　　是一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