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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进言 ...

  •   永嘉六年
      某处简陋的客栈内,一位正气凛然的中年男子正在客房埋头写着什么,侧对着他的那已经失去了防护作用的窗户又雪上加霜似的将寒气送进客房里。那男人也是感受到了这股冷风,先是对左手呼了口热气,又把右手所执之笔交于左手,对右手呼了口热气就又继续写着什么。
      客栈外是一群乌鸦不知飞向何处,想来是方才难得出现一抹暖阳给了它们觅食的信号,只是现在降下的雪尘让它们又不得不回去了。
      房中的男人写罢,又把刚才写下的内容仔细看了一遍才将其装入信封,细致地将口封好。他敲了敲桌面,房门随即就被推开,他将信交给来者,那人行事也是雷厉风行,缓缓带上房门后,顷刻间就已不见踪影。
      男人在把信件交出去后就在椅子上闭眼思索。良久,他走至窗前将那漏风的窗户打开,寒风扑面,他的眼睛睁得大了些许,又看着窗外的雪景,嘟囔道:“翠巽的雪,也快要到了。”
      思绪越飘越远,男人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在战场拼杀的模样,那时候乾庆帝在位,面对已有赫赫战功的他,十分高兴的说,“孟将军这一仗打的可是大快人心,只是望将军秉持本心,接下来和凌泽的战争还得多仰仗将军。”彼时已经四十多岁的乾庆帝看着二十岁出头的孟久臣眼神里所流露出的艳羡,是羡慕孟久臣的神采英拔,又感伤自己再不复年轻时的俊迈。
      曾经的微末之事到现在还历历在目,想起了乾庆帝对自己的器重,男人的嘴角也上扬了几分。“是啊,倘若先帝还在,今日我也不必来这一趟了。”
      乾庆年间,凌泽数次进犯翠巽边陲,但凌泽每一次进攻,几乎都被孟久臣堪称完美地守了下来,甚至于一次次的反攻也总能打到敌人要害。在最后一次和凌泽交战后乾庆帝并未选择与凌泽死磕,而是选择与凌泽谈和,此后二十年内,凌泽需向翠巽称臣,每年如期朝贡。孟久臣也在此战之后被封为国公,风光无两。
      乾庆帝在谈和之后过了三年就驾崩了,随后永嘉帝继位,当时永嘉帝年仅十七。永嘉帝并没有继承乾庆帝那般杀伐果断,相反,在面对决策时他总是犹豫不决,最胆大的命令大概就是让近四成的士兵解甲归田,且发放给军士的军饷减半。幸亏是当时凌泽被孟久臣在战场上狠狠割了一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凌泽的国君甚至想着趁翠巽一方放松之际偷袭,但最终这个计划还是没有敲定,他也害怕这是永嘉帝在诈他。此后凌泽便安分地养精蓄锐,而永嘉帝虽是不擅政事,却也听着乾庆帝留下来的这些官员的话,让翠巽的国库日渐充盈起来。
      如果是凌泽守信倒还好,距约定时间也还有四年时间,孟久臣自信两年即可让军队恢复到十几年前的状态,但是他现在收到了凌泽正在调配军队的消息,若是现在凌泽进犯,边关那些勉强能填饱肚子的将士怎么可能能打好仗。
      所以孟久臣才秘密回巽都,一是害怕凌泽一方知道边关没有主帅趁机偷袭,二是担心朝内文官知晓他回都必会威胁到他们的利益,半路截杀也不是不可能。他虽为国公,却没有半分心思放在笼络人心上,而是一心一意站在边关守护国家,如今为国献言恐怕也是孤立无援。
      孟久臣轻捏了一下眉心,又将窗户轻轻关上,随后走向房中的另一个人——身于襁褓的婴孩。他拿起件旧衣服又把婴孩裹厚一层。
      婴孩应是感受到了这动作醒了,却也不哭闹,只是睁着明澈的眼睛盯着孟久臣看。
      孟久臣轻轻拍了几下婴孩的背,眼神安抚似的向婴孩传递着自己的情感。接着又带着孩子走出了客栈,雪地的一行脚印从客栈开始,延向远方……
      数日后
      宫廷之外,一众官员正准备上朝,却瞧见了与他们一样执笏站在一旁等待的孟久臣。
      “孟久臣为什么会回都,好像陛下并未把他调回来吧?”
      “是啊,他回来可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可是擅离职守,如果搞不好可是要削夺他这个国公爵位的。”
      ……
      众官员你一言我一语的,都是在讨论孟久臣。孟久臣听的不是很真切,但也能猜出个大概,但只是微紧眉头,没有多说什么。
      又等了一段时间后,宫门缓缓打开,一众官员迅速整理好衣着,一齐走进朝堂。
      当永嘉帝看向龙椅下的诸位官员时觉得有些不对劲,直到他看向武官一边后才明白了:武官为首的是镇守会雄关的孟久臣?永嘉帝甚至以为自己看错了,又仔细看了一眼,这才确定。
      永嘉帝感到诧异,也不管朝会流程如何,直接向孟久臣问道:“孟卿这个时间回都来,可是有要事商议?”永嘉帝疑问的语气忽然添了一分不易察觉的怒气,接着说,“就算有要事,同往常一样寄回密函即可,况且如果因为会雄关失去指挥而遭攻陷,谁来担这个责任!”
      孟久臣闻言波澜不惊,弯腰回禀:“书信表达和转述都或多或少地会偏离本意,所以微臣就算冒着被回收爵位的风险也要来朝堂禀报之事,定为关乎翠巽发展存亡的大事。”孟久臣故意一顿,然后缓慢而有力地说,“在不久前,微臣得到可靠消息,凌泽已经在调配各地兵力,恐将再如十数年前一样攻打翠巽。”
      孟久臣所说的话,朝堂之上无一人未听清,许多文官也面露怯色。未几,大臣们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就充斥了朝堂。
      永嘉帝也皱了一下眉,接着问孟久臣:“此事似乎无论怎么转述,好像都只是一句话,又何谈不可转述一说?”
      “微臣方才所说之事只是其一。”孟久臣瞥过一眼手中朝笏,扬声道,“其二便是为了改良旧制、推行新法!”
      此话一出,朝堂之上一片哗然。
      孟久臣也不在意群臣如此议论,自顾自说:“微臣拟了以下几条新增或改良法令,还请皇上和诸位大人认真一听,一、每年必须定期考核官员,由考核结果决定提拔官员或是降其职。二、每一官职需凭自身能力担任,尤以地方长官为重。三、鼓励参军,加强军备。……”
      孟久臣所列条令以加强军事力量为先,其次才是削减文官实权,整顿仕官风气。
      事关国家发展,总要多些人来提出对新法的看法:“孟将军,下官很认真地听了这些拟令,还请孟将军也考虑一下下官浅见。”正在说话的这位,是户部尚书卢鸿舟。
      “翠巽建国未久,根基尚不牢固,先前制定法度时正是考虑到地方与中央貌合神离,地方长官均由皇上直接任命,如今要派有才干的人去治理地方,恐怕日后会对中央不利啊。”
      孟久臣一边听卢鸿舟说,一边又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朝中相互抗衡的两派,一是以左相云诲之为首的励精图治的激进派,二是以右相为首的在永嘉帝在位时期迅速壮大起来的保守派。两派势力平分秋色,六部也是各分其三,刑、户、兵三部归左相一派,所以卢鸿舟自然也可以算是可以帮助自己的人。
      卢鸿舟又简单地对新法挑出几个小问题,这些小问题只是并未完善,也算不得大事,他一边挑出问题来,一边又自己给出了这些问题的解决方案,倒是给孟久臣省了许多事,只剩下了地方官的任命问题。
      孟久臣先是思索一番,随后又仔细地说了一下刚才所拟条令:“每一官职需凭自身能力担任,尤以地方长官为重。”孟久臣还特意强调了一下尤以二字,“就是说,在选拔地方官时所需要考虑的不仅仅是他的才能,还有德行,所选拔出的地方长官必须保证不会行叛国之举,倘若这样卢大人仍对此耿耿于怀,那还可在此法令附加一条地方长官在一个地方的任职时间不得超过五年,必须每五年一换。”孟久臣阐述完自己的观点,接着又给了卢鸿舟一个台阶下:“可能是刚才说得有些快才令卢大人没有听清楚,现在又说一遍,不知道卢大人同不同意这一拟令?”
      卢照鸿又思索了一番,而后才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见卢照鸿没再继续追问下去,永嘉帝也暗暗点了一下头,涉及到自己利益的一众官员也是议论半天没商量出个观点来反驳孟久臣,这时候右相作为维护旧制一派官员之首站了出来:“皇上登基不满六年,颁布的新法更是才真正施行不久,而如今孟将军又搬出一套新法恳请皇上下令施行,那岂不是朝令夕改,有损皇上威严吗?”
      永嘉帝似乎也没考虑到这一点,略作思索后并未说话,而是将目光移向孟久臣,意思是问他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这……”孟久臣也被这观点堵了一下,他在拟定新法时确实没有考虑到这些,只是觉得哪些制度对国家有利便一条条梳理出来。
      “翠巽的国土是皇上的,那么翠巽的子民自然如皇上的手足,明知手足已开始慢慢损伤而不亡羊补牢,难道非得等到伤到筋骨的时候才想办法补救吗!”
      孟久臣说的这话虽有理,却还是被右相把争论中心给绕回来了:“但若是如此,损了皇威,日后的新条令人们如何遵守,难不成要杀鸡儆猴吗?照孟将军所说,这岂不成自断手脚了!”
      感到自己在此事上确实欠缺考虑,于是孟久臣就假意退了一步:“既然这样的话,不如将这些法令逐一施行,首先就先从整顿官员风气开始,其他的日后再酌情推行?”
      右相本来只是因为这些法令一部分影响到了他自己的利益而站出来反对,可孟久臣现在专门把这一条挑出来针对他作出辩驳,他只是稍加思索便又凌厉地反驳道:“本朝官制乃是顺应生产需要,现在为何要将先帝所施行的官制进行修改,不就是为了填你那些年四处征战的无底洞吗?如今你却又打起了我苦心经营十数年的成果的主意,凌泽整顿军队攻打翠巽不一定真,我看孟将军想染指国库倒是真的。”
      右相气急之时,好几次称孟久臣都没用敬称,但孟久臣暂时也没打算在这旁枝末节的小事上浪费时间。
      孟久臣讥笑一声,此次却是没有面对永嘉帝反驳,而是正对着右相,想要凭着多年在战场上打磨出气势再给予右相一些压力:“我所拟之法,哪一条说了要改官制,我只是将官员入职的门槛升高了些,莫非右相大人做贼心虚,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才极力反对新法推行?”
      孟久臣这番话确实说到右相心坎上了,他没被孟久臣的气势压倒,却也是现出丑态,面目显得有些狰狞,“孟久臣,我一心为国,却不曾想到……”孟久臣直接接上右相的话:“你若真是一心为国,又怎会行此不堪之事!”
      “够了!”永嘉帝眼看二人越吵越烈,完全没人把他放在眼里便大声喝止住二人,“你们两个是把朕当什么……”永嘉帝正想发火,但余光瞥见柱子后面有双小眼睛正凝视着他,知道是谁后也就压下了脾气,“罢了,孟卿此番进言实属突然,既然选择如此匆忙回都想必边关事宜卿也安排妥当了,暂且就不追究这渎职的责任了,下朝之后卿可自行与刑部尚书商议一下这些新法再送去延和殿去。”
      闻言,孟久臣心凉了半截,无论这新法成与不成,呈上文书之后他都不得再过问,更糟糕的是就算新法有待商榷也只是同左、右丞相商议。
      孟久臣在心里长叹一声:“陛下,臣此举可是关乎翠巽存亡,还望三思而后行啊。”反观右相此时却是平复了心情,还露出了一点不宜察觉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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