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违》鱼日彗星

2、第 2 章

　　一直到安安六岁多，也没有发生预言中影响性命的大事，小姑娘就这么在家人的爱护中健康长大。无论是关于安安的一切，还是太傅家中的大小事一直是顺顺利利的，那句近似诅咒的话也随着时间流逝逐渐被韩氏夫妻遗忘，也许日子就会这样平淡安宁地过下去。
　　一日，韩公下朝回来后忧心忡忡，在书房里坐立不安，反复踱步。待小厮送来同僚的信件后，匆忙阅读焚烧后，他坐在书桌前提起笔犹豫很久，最终还是没有落下。日落时分，夫人差人来请他去用膳。席间韩公面色沉重地嘱咐一家人：“近期都城内不太平，朝中出了些事情，韩家行事低调些。千迩你近日在军中行事莫要掺和杂事，最近老大媳妇也身怀六甲，行事不便，你二人少些走动；千逸和千适你二人安心在学堂做功课，少与同窗起争执，特别是千逸，近期别再让夫子差人来告你的状！家中的这些事便交由夫人来处理，为夫不操心。”韩家众人一一应下，心中不免猜测起来到底是什么动荡事儿。
　　“那安安呢？安安要做什么？”努力扒饭的安安睁着大眼睛看着阿耶。
　　看到女儿天真无邪的样子，韩公心中的郁闷被稍稍拂去些，语重心长道：“安安就乖乖听阿娘阿耶的话，不要每日在院子里上蹿下跳，不是今日上树救猫，就是明日下湖捞鱼；更不要偷偷带着小厮溜出去玩，惹出事端来回家搬救兵。”
　　“那安安就不快乐了！”小姑娘原来闪烁的眼神一下就黯淡了，萎靡不振起来。但家里人早习惯了小姑娘这突如其来的戏瘾，开怀大笑起来，一时间笼罩在饭桌上的阴影上驱散不少。
　　“虽然安安不喜欢，但阿耶阿娘说的，安安会做到的。”小姑娘认真地说道。
　　当日像韩家中的景象都在都城内达官显贵人家中不断上演，表面上看似无事发生，却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半月后，惠妃借说波斯今年进贡了一批新奇花种，样式新颖，闻所未闻，便广发请帖，邀请王公大臣的适龄子女和内宅女眷们参加赏菊宴，赏花会的目的众人也是心知肚明，惠妃是为了膝下的三皇子择正妃。
　　待韩夫人和许姨娘带着安安到园子时，刚掀开马车的帘子，便隐约听见宫廷乐队演奏的悠扬乐曲从院子中流淌出来，侍候在旁的小厮上前将三人从马车上迎下来，见礼后便有门内的丫鬟带去花厅。走过小穿堂，三人眼前豁然开朗，耳边的丝竹之声更清晰明了，二胡、埙、箫、琵琶、笛子等乐器，勾勒出菊花的色、香、姿、韵；水中的亭子里，花旦和小生上演着才子佳人的戏码。不远处，曲水小溪是引的郊外温泉，经廊下蜿蜒而过，于花木深处泻入一方小池，氤氲出淡淡的水汽，如仙境一般。这园子虽不像皇宫中御花园那般雕梁画栋，却也是精致小巧，似是照着江南园子建造，在北方肃杀的秋日保留了一份江南的温柔。
　　三人再沿着石子甬路，向前再走一段路，便进到花厅。假山耸立，流水潺潺，鸟雀和鸣，石雕桌凳精巧别致，点茶的茶具、插花的器具和精美的糕点置于桌上，静待客来。韩夫人三人经侍女接引入座，因府中嫡子已娶妻有子，二子、三子和嫡女还未到适婚年龄，韩夫人和许姨娘也未凑到人群跟前与女眷们热聊，只与镇国公府黄夫人等人在一旁闲聊吃茶。
　　“阿娘，安安想去院子里玩”，穿着嫩黄色襦裙、扎着双髻的小姑娘插了会儿花便觉无趣，用自以为很小声的声音和韩夫人说。
　　未等韩夫人出声，黄夫人先笑道：“安安别急。听说今日赏菊宴有大人物要来，先别出去玩儿。”黄夫人一手抱起安安放在腿上，接着开口说：“一会儿开席后，我让我家那小子带你去院子里玩儿。你还记得涵钰弟弟吗？”
　　“我记得！我喜欢和涵钰弟弟一起玩儿！他喜欢听我说话，我也喜欢他，嘻嘻。”安安窝在黄夫人怀里满怀期待地笑着。
　　“哪位大人物要来这赏菊宴？”韩夫人低声问道。
　　许姨娘也安静侧着耳朵听黄夫人说，“不就那位嘛！”黄夫人用微不可察的表情向天上努努嘴。其他两人瞬间懂得这意思，便噤声谈论起其他话题了。众人心中一阵腹诽，难怪今日排场如此盛大，但这惠妃并不得盛宠，宫中如日中天的另有他人，还是与惠妃私下针锋相对的良妃，这三皇子相看正妃，怎得皇上如此关注？
　　没聊几句，赏菊宴便正式开始了。皇帝与惠妃相携而来，好一派相敬如宾的景象，皇上与惠妃今日并未着华丽的宫装，甚至还不似有些亲王身穿锦衣、佩戴珠宝般华丽。帝王坐在上首，面带微笑地观赏着花园中的美景，然后开口道：“近日朕甚是烦忧，然今日见此美景，能与诸位同乐，尽情畅饮，暂排苦思。”
　　一时众人心思各异，但众人异口同声道：“吾皇盛世，百业兴旺，国泰民安，太平盛世。”虽众人各怀心思，但宴会的气氛依旧十分热烈，清蒸螃蟹、碧菊桶子鸡、菊叶糟肘花、菊香如意卷、金菊宫燕、白菊傲霜翅等菜肴陆续上桌，菊花饮和菊花酿供不应求，席间众人饮酒作乐、即兴赋诗，一时欢笑声、歌声、琴声交织在一起。开席没过多久，皇上便先回宫了，席间众人似松了口气，更热闹起来。
　　吃饱喝足后，安安又催促道：“阿娘阿娘！现在能去玩儿了吗？”
　　“好啊，去玩儿吧。你和涵钰去院子里玩一会儿，记得不要疯跑到别处去，随时带着丫鬟，别与他人起冲突。别随便脱衣，以免着凉……”韩夫人还未嘱咐完，安安拉着涵钰的手一溜小跑走了。
　　“这俩贪玩的小孩，哈哈哈。”
　　安安兴奋地沿着石子甬路狂奔，迫不及待地冲向院子里的那棵大树下。这棵大树高大挺拔、树冠茂密，有一枝低矮的、粗壮横生的枝干上挂着两根绳子，是下人们为了讨好权贵们的孩子，扎的简易秋千，好多小孩都在排队等着荡秋千。安安和涵钰来得迟了，排在队伍的末尾，安安羡慕地看着秋千上的女孩，像一只自由自在的小鸟飞翔在蓝天白云之间，她高高地荡起来、落下，又荡起，丫鬟在后边护着她，小声喊着让她注意安全，轻快的笑声回荡在整个院子里。
　　“涵钰弟弟，等会儿轮到我们，你先荡吧。我是姐姐，你是弟弟，我比你大，我得让着你。”
　　“不行，我是男子，阿娘说得让着小女子！”
　　“让你先就你先，怎么这么多闲话。我才不要你让呢！我就要后面玩！”
　　黄涵钰本就是容易哭哭啼啼的性子，现在已经有些略微哽咽了，依旧坚持开口道：“窝就要让泥先歪！窝不管！太糕啦...窝不敢！”
　　“不要哭！怎么又哭了！我先玩就我先玩！小男子汉天天就哭哭唧唧的。再哭我就让禁卫军来把你抓起来。”
　　“窝没有哭！呜呜呜……不要抓我。”
　　“你就哭了，爱哭鬼！明天就让街上多出来的禁卫军上你家找你。”
　　“不要找我！不要找我！我没有哭！呜呜呜呜……”
　　上一秒两人还亲得像什么一样，下一秒就拌起嘴了，小孩子就是这样。
　　两人身边的丫鬟忙是上前劝慰，“小姐，您快不要和镇国公六少爷拌嘴啦！六少爷让您先玩儿，您还和他吵起来。”
　　“六少爷您别哭了，安安小姐也没有坏心，不是故意说您的。”
　　两人过了一会儿又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说小话。
　　排在他们两个前头的小男孩，身着藏蓝色圆领袍，脚踏长筒靴，头戴虎头帽，故作成熟开口道：“两个小屁孩！哼！吵吵闹闹的。”
　　小男孩的声音并未放低，安安和涵钰听得真切。
　　“你说谁是小孩呢！”安安大声喊道。
　　“谁问我谁就是小孩！”小男孩微微侧身回来。
　　安安脑子一下就转过弯来，知道前面的小男孩在说她，奈何嘴笨不知道该如何反击。身子稍稍向前倾，双手叉腰，从鼻子里挤出大大的一声“哼”，随即恢复原来的姿势和涵钰继续讲起前日偷溜上街遇到的好玩的。
　　小男孩见安安不再理会他，侧身转回去，双手交叉着，低声说了句“幼稚”。
　　等待了好久，幸而秋日大树叶子并未全部凋零，能遮蔽些午后并不刺眼的阳光，只消前面的小男孩荡好秋千，就轮到安安和涵钰玩耍。但等了一刻钟还没见小男孩从秋千上下来，安安心想这人一定是故意的、憋着坏呢。
　　“你怎么还没玩好！你都在上面这么久了！霸占着玩，真坏！”
　　“我就不给你们玩，聒噪的小屁孩！”
　　“你不是小孩吗？我们才不是幼稚的小屁孩！你才是幼稚的小屁孩。你快给我下来！！我们等了很久了！”
　　“我今年八岁，《千字文》和《三字经》已经倒背如流了，四书五经里的字也都认识，我可比你们这些小屁孩聪明多了！谁跟你们一样啊。”
　　安安不想和他继续争辩，正欲上手去扒拉他，把他赶下去。谁想涵钰先一步冲在前面，和那男孩扭打在一起。安安见涵钰比他小三岁，体型差距更是明显，忙冲上去帮涵钰对付那男孩，三人一时扭打在一起，分也分不开。
　　“你还八岁呢！连五六岁的小孩都欺负，太坏了！”安安一边帮涵钰捶打着他，一边扯着嗓子大喊。
　　“你们两个人打一个，才是坏人！这太不公平了！”那男孩一边躲着两人的攻击，一边把招儿往涵钰上使。
　　涵钰打不过那男孩，只会扯着嗓子大哭，三人的丫鬟也忙着把三个人分开。
　　好不容易把三个人分开，安安和涵钰累得瘫坐在地上，“我是李玮平，我爹是太尉，三公之一。你们惹到我算是踢到铁板了！但我大人有大量，不与小女子和小孩计较，我虽打了那小子几下，但我也没少被你们俩欺负，况且还是你们两人先来拉我，我不会和大人说这件事，你们回家也莫要同长辈说。记住我说的话了吗？”
　　涵钰还是在一旁流泪，身上虽然没有明显的伤痕，但脸蛋和衣服灰扑扑的，表情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安安想起出来玩之前阿娘嘱咐不要惹事的话，便愤愤道：“我是太傅家的小女儿，我是韩千樾；他是镇国公家的六少爷，他叫黄涵钰。今日的事是我们宰相肚子里能撑船，不与你计较，你别太得意。下次见到你，我不会放过你的！”
　　李玮平带着丫鬟离开了院子，涵钰一见他走了，马上止住了哭声，拉着安安要往秋千上去玩。安安心想真是一个和我一样爱演戏的小男孩。
　　这时两人又搞起了相互谦让的那一套。
　　“你为我和那李玮平打起来，还受了他还几拳。就当是我为了感谢你，你就别推辞了。我来给你推吧，嘿嘿(*^▽^*)。”
　　“谢谢安安，你人真好！”
　　丫鬟们见两人关系融洽，没受刚才打架事件的影响，感到欣慰。没想到下一刻就发生了意外。
　　“安安姐姐，太高了！我好怕！”涵钰颤抖的声音在风中逐渐消散。
　　“太高了！我害怕！”涵钰加大声音喊道。
　　“高一点好玩！看得更远一点。”安安带着兴奋的声音推着他。
　　两个丫鬟看孩子也没什么大力气，推不了太高，也不危险，便没特别注意。谁料涵钰胆子太小，因为紧张想要下来，自己松开抓着绳子的手，一眨眼就从秋千上飞出去了。安安愣在原地有些紧张，丫鬟们忙上前查看情况，只见涵钰的手掌处擦破了皮，小伤口中渗出血来。安安反应过来也忙跑到涵钰身边，只见他眼里泪水打转，强忍着不让它落下，一言不发。
　　安安愧疚极了，蹲在地上看着他，也要急出泪来。“涵钰，对不起，我不该把你推这么高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闹你玩儿的。涵钰，你不要生安安的气，原谅安安，好吗？”
　　他有些不习惯地问出一句：“你是在真诚地向我道歉吗？”安安连忙点点头，她知道这次自己做错了，并不是害怕被阿娘知道后责骂，她只是很害怕涵钰会生气、不理自己。
　　“我没有生你的气，我有点被吓到了。都是我自己松开手，没抓紧绳子，不怪你。”涵钰轻轻抱了抱安安。
　　“安安小姐，容婢子带六少爷找郎中处理伤口。”丫鬟带着涵钰先行离开，安安坐在秋千上仍是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该跟着涵钰一起去看郎中，还是该回花厅找阿娘，陌生的院子里远处也没有几个孩子在继续玩耍，深秋萧瑟的风吹得安安抖了一抖。
　　她站起身想和丫鬟回花厅找阿娘，就算被骂也得和阿娘说要去找涵钰赔礼道歉。这时茂密的枝叶中飞下两个黑衣人，丫鬟刚想尖叫出声，便被其中一个黑衣人用匕首结束了性命。安安想拔腿就跑，后颈一痛，晕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