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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秋雨村 ...


  •   小雨只下了一阵便停了,仿佛匆匆路过的行人,温澈和徐澄照并肩走在春风镇的街头,暮色将至,天边还余残阳。夜市已早早开张,长街熙攘,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味道。

      温澈心情不错,给徐澄照买了饼,又沿街买了一路,除各种点心吃食外,大多数都是孩童喜爱的小玩具。他边走边拿在手里把玩,一群幼童羡慕地跟着走了一段,冷不防见到他和徐澄照的脸,纷纷哭着跑远了。

      走到卖点心吃食的小贩摊前,温澈将玩具收进红玉纳戒里,买了一串糖葫芦,笑容满面地递给徐澄照。徐澄照接过那晶莹剔透的红色串串拿在手里,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温澈道:“你从前很喜欢的。”

      “我现在也喜欢。”徐澄照咬下一颗裹着冰糖的山楂,面无表情地嚼得咔嚓咔嚓响,“好吃。”

      看着他吃下一个,准备再咬第二个,温澈笑容灿烂:“好了,不必勉强,我知道你不爱吃。”伸手将那串糖葫芦拿过,咬着吃了起来。

      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浮上徐澄照的心头,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温澈也带着这样的笑容看着他,那时候他长得还不如温澈高。

      “十七,这个红串串是什么?不好吃。”

      “这叫冰糖葫芦,小孩子都爱吃的。”

      “我不爱吃这个,况且,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

      不远处,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向二人迎面走来。

      他蓬头散发,斜戴着一顶破帽子,一手拄着一根竹杖,另一手端着一个满是缺口的旧碗,正是装扮成乞丐模样的赵遇尘。身侧还跟着一个相貌周正的绿衫青年,额上绑着一条三指宽的黄布,上头绣着叶家的夔牛标志。

      看着那丑黄狗,徐澄照开口道:“那人好像有点面熟。”

      温澈吃完一颗糖葫芦,道:“我们在空明山见过,那人是叫,叫什么……柳五?”

      徐澄照笑着点头:“嗯,好像是。”

      赵遇尘见了二人,眼前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对二人晃了晃手中的破碗,盯着温澈手中的糖葫芦,咽了口口水,道:“二位老爷行行好,行行好……”温澈往他的破碗里放了一片金叶子,赵遇尘大喜过望,蹦跳着去找不远处卖糖葫芦的小贩了。

      和他同行的青年走上前来,对二人拱手:“二位好啊,我叫柳牧。听方才那位小友说,你们二位也是与他同行,一同去寒鸦寺找主持看病的?”

      徐澄照和温澈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柳牧道:“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温澈道:“我们是道士,我叫十二他叫十七。”

      “原来如此,二位道长是有什么病?”

      徐澄照面无表情:“你才有病。”

      “我没有病。”柳牧摇头道,“只不过,我有个自幼便顽疾缠身的妹妹,多年来到处求医问药,却始终见效甚微。我曾听说那住在酆都城的鬼王会治病,可鬼王行踪难测……”

      说到这,他凑近二人,压低声音道:“那小乞丐跟我说,寒鸦寺的方丈和鬼王见羽师出同门,也会治病。我原本不信,他说你们也听过这则传言,二位道长,小乞丐所言属实吗?”

      原来柳牧在空明山下向说书人打听见羽的故事果真是巧合,温澈笑了笑,点头道:“应当是吧。”

      柳牧放下心来:“听十二道长这么说,我就安心了。”

      徐澄照道:“我才是十二。”

      “咦?那这位是十几?”

      徐澄照看着吃糖葫芦的温澈,语气不如之前生硬:“他是十七。”

      柳牧的视线在二人戴着人.皮.面.具的脸上流连一阵,神色复杂地道:“二位道长关系不错。”

      徐澄照心念一动:“嗯,我们情投意合,形影不离……”

      见柳牧皱眉,温澈道:“好了,别说了。”

      “嗯,”徐澄照点头道,“同吃同睡,琴瑟和鸣……”

      柳牧眉头皱得越来越深,温澈赶紧伸手捂住徐澄照的嘴,咬牙道:“行了,闭嘴。”

      徐澄照眨眨眼睛,继续道:“颠鸾……好痛。”温澈的那只手移到他脸上,用力将他的脸扯成一条糍粑。

      柳牧咧嘴干笑道:“啊哈哈……二位道长果然……”见到温澈的表情,及时住了嘴。

      那厢买了糖葫芦的赵遇尘蹦跳着过来:“人都到齐了,我们走吧!”

      “买个糖葫芦用得着这么久吗?赶紧带路!”温澈一拂衣袖,率先往前走去,徐澄照看着他有些红的耳尖,摸着自己的脸亦步亦趋地跟上。

      “嗯?”赵遇尘舔着糖葫芦,一脸不解,“他怎么了?”

      “小乞丐,你这糖葫芦甜吗?分我尝……哎你别走啊,等等我……我就吃一颗……”

      赵遇尘的家在秋雨村,离春风镇不算太远,晚霞染红了天空,赤红色的天幕下,一切事物都笼上了一层温暖的光。

      低矮的茅屋散落在蜿蜒的小河旁,袅袅炊烟连成了一片朦胧的雾,两三只鸟舒展着羽翼从雾中掠过,空气中充盈着米香。田间仍有不少农人在劳作,几个幼童光着脚在小路上追逐嬉戏,路旁的老树下四五位老者正闲话家常,依稀还听得见几声犬吠。

      潺潺的水声中,小村里的一切事物都宁静和谐。

      赵遇尘蹦蹦跳跳地给三人引路,时不时从路边摘下几朵野花握在手上。他转过身来倒退着走路,张开双手感慨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柳牧道:“小乞丐也读过书吗?”

      赵遇尘呲牙一笑:“先前我在寺庙住的时候,方丈爷爷曾教我读书习字,还教过我背诗呢。”

      柳牧好奇道:“你都住寺庙了,怎么没出家当和尚呢?”

      赵遇尘摆摆手:“和尚要剃光头,脑袋上还得烧洞,我才不干呢!”

      温澈和徐澄照跟在二人身后并肩走着,徐澄照突然开口问:“你们村里,为什么没有男子?”

      闻言,柳牧左右张望了一圈,道:“对啊,你们村里的男人呢?”

      赵遇尘指着远处山顶露出一点尖尖的寺庙,道:“寒鸦寺要扩建,村里的壮年男子都去当帮工啦!一月两片金叶子,不但管饭还管住,他们嫌来回麻烦,就都住到庙里去了。”

      柳牧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遥望了一眼远山,回过头道:“扩建?看来这寺庙香火钱还不少,你怎么没去?”

      “我……”赵遇尘一双乌黑漆亮的眼珠子转了一圈,“我没力气,他们不要我。”

      看着他身上褴褛的衣衫,柳牧捏了捏他纤细瘦弱的胳膊,拿出两片金叶子递给他:“唉……多吃点饭,多长点肉,等你再长大些就有力气了。”

      “多谢这位好心的老爷,祝老爷寿与天齐,齐天洪福,福寿绵长,长乐永康!”赵遇尘笑容满面地拱手作揖,念了一连串的吉祥话,接过两片金叶子收进怀里。

      徐澄照道:“他虽没什么力气,赚的钱却不少。”

      “各凭本事嘛!”赵遇尘笑嘻嘻地接话,“我是用脑子挣钱,不是用蛮力。”

      柳牧赞许道:“不偷不抢,凭本事挣钱就很好。”

      徐澄照道:“嗯,他也的确没偷没抢。”

      温澈笑了笑:“他一天挣的钱,可抵得上人家十个人当帮工一月挣的。”

      柳牧一脸不可思议:“要饭竟然这么挣钱?!”

      赵遇尘挠了挠头发,有些腼腆,谦虚道:“没有没有,道长夸张了。”

      四人边说边走,路过村口大树时,徐澄照瞥见不远处的山下端坐着一间白墙青瓦的大宅。门口荒草丛生,朱漆大门虚掩着,高门大户的屋檐与小村里其他人家的草屋相比,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柳牧也注意到了那宅子,问道:“小乞丐,那是什么人的房子?”

      赵遇尘神神秘秘地凑近三人,压低了声音道:“那是一处凶宅,当家的原本是镇上最有钱的富商老爷,十几年前却被邪祟找上给灭了满门……嘘,你们最好别多问。”

      柳牧神情严肃地点头,又忍不住往那宅子多看了几眼。

      四人浸着落日,在暮色四合的时分走到了赵遇尘的家。

      稀疏的竹篱内围着一间低矮的茅草屋,赵遇尘领着三人走进院里,推开草屋门,摸黑进去将灯点上了。他有些拘谨地看着三人:“我家床不多,可能不够你们睡……”

      柳牧率先俯身进了屋,温澈紧随其后,扯了扯徐澄照的衣衫,徐澄照顺势低头,勉强从低矮的门框下穿过。

      柳牧在屋内转了一圈,走到堂屋的角落。那里架着一个炉灶,上面放着一口大铁锅,靠墙放着两捆干柴,地上铺着的干草看起来很是柔软。

      他指指那堆干草,道:“我就睡这里,夜里生了炉子睡着也不冷。”说罢,蹲在灶前生起火来。

      赵遇尘点头:“你不嫌弃就好。”端起油灯,推开右手边的木门。

      温澈和徐澄照跟了上去,房门比大门更加低矮,徐澄照走在温澈身后,脑袋“哐”地一下砸在了门上。眼见着温澈眉眼含笑,顿时心生不满:“笑什么?”

      温澈伸手,替他揉了揉额头,笑道:“你从前刚开始长个头的时候,也撞过门。”

      那只手轻柔温暖,像一束早春初发的嫩枝,徐澄照忍不住想伸手触碰。不等抬手,温澈已经收回去了,他掌心的温度离开后,短暂浮现在徐澄照脑子里的朦胧过往也消散了。他在温澈抚过的地方摸了摸,跟着走进屋内。

      小小的屋子里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虽简陋却收拾得很干净,床头随意地扔了几件缀满了补丁的衣物,桌上摆着一盏油灯和几本摞在一起的书,奇奇怪怪的杂物铺满了整个桌面。

      赵遇尘道:“这是我的屋子。”

      徐澄照看着桌上那些他用来易容伪装的东西,从一堆干燥的野花里拿起一张皮子,问道:“这是什么东西做的?”

      “用野兽的皮子和肠子做的。”

      温澈道:“你怎么会做这种东西?”

      赵遇尘从怀中拿出一把野花,摊放在桌面上,道:“我从前在集市上看到别人用这种东西骗人,悄悄地偷了回来,自己学着做了。”

      温澈轻笑一声:“小骗子从小就不学好,人倒是挺机灵。”

      “生活所迫嘛……”赵遇尘挠了挠头发,从摞起来的书里翻找出几本,说道,“正好带你们去庙里,这几卷经书也要还回去了。”

      温澈问道:“你的家人呢?”

      “都死啦。”赵遇尘的语气平淡。他端着烛台,领着二人走出房门,打开堂屋左侧房间的门,“从前,我爹娘睡这一间,我和哥哥睡刚才那间。”

      一推开门,便透出了一股潮湿腐朽的气息,扬起的灰尘呛得他咳嗽了两声。借着昏暗的烛光,依稀可见屋内和另一间房摆设相同,只不过多了两个柜子。房里处处蒙尘,蛛网密布,一看就知道已经许久没有人住过了。

      赵遇尘带上房门,又走到后门口,拉开门闩,将门推开。

      温澈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近处有几亩菜地和水田,稍远一点的地方是三个立着木碑的坟堆,坟堆旁种着一棵枝叶层叠的树,树旁不远处有一个水井。

      赵遇尘指了指那坟堆:“他们就葬在那里,是方丈爷爷替我葬的他们,他还种下了那棵树。那树叫‘六角木’,每片叶子都有六个角,就跟鋫州流通的钱叶子一样。”

      夜风拂面,带来一阵凉意,赵遇尘关上门,回头对温澈道:“委屈你们二位一夜,将就一下睡我的那间房了,两位道长若是嫌弃,我也没有更好的地方给你们住了。”

      温澈点头:“有地方睡就很好,你的屋子给我们睡,你睡哪?”

      “我把爹娘那间收拾干净,勉强也能睡一晚。”

      柳牧生好了火,问道:“小乞丐,你的家人是因何遇难的?”方才赵遇尘和温澈二人在屋内的谈话,他也听到了几句。

      赵遇尘歪着脑袋想了想,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不记得了,从前的事情我想不起来。时候不早了,都先睡觉吧!”

      “不记得了?”对于他冷淡的态度,柳牧很是费解。

      望着赵遇尘的身影,温澈微微皱起了眉,无意识地举起右手托住了下巴。徐澄照专注地盯着温澈,看了许久之后,拿下他的手,两步走到赵遇尘身后。

      赵遇尘没有回头,说道:“两位有钱老爷……”后颈贴上的那只手止住了他的后半句话,徐澄照的声音冰冷得令人生寒。

      “你必须想起来,否则我会拧断你的脖子。”

      柳牧吓了一跳:“十、十二道长这是何意,有话好好说,十,十七道长,你也说两句……”

      温澈静静地立在一旁盯着赵遇尘,听到柳牧叫他,转头看了过去。那视线让柳牧感到一阵惧意,他后退两步,不再出声。

      后颈上的力道一点点收紧,赵遇尘声音颤抖:“不、不要杀我,我,我想不起来,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感受到他后颈上升腾起了一阵温度,徐澄照放开了手,看到他后脖子上一小块印记一闪而逝。赵遇尘往前栽倒,柳牧赶紧上前扶住,搂着昏死过去的少年,他有些提防地看着徐澄照二人。

      徐澄照道:“我不想杀他。”

      温澈走到他身侧,道:“对于他死去的亲人,他冷漠的态度实在反常,我们只是想试探一下。”

      柳牧恍然大悟,又露出一种疑惑不解的神色:“为何试探一下,他竟然会晕死过去?”

      徐澄照面不改色:“没收住手劲。”

      温澈道:“等他明日醒来,一起去寒鸦寺问问那位方丈,说不定能知道些什么。”

      柳牧点头:“说得对,二位早日歇息。”说着,将赵遇尘打横抱起,看着温澈,神色有些犹豫。

      温澈指了指赵遇尘的房间,道:“让他睡那间吧,我们睡另一间。”

      柳牧点头,将赵遇尘抱回房,赵遇尘皱着眉头,双眼紧闭,浑身都是汗。柳牧将他放在床上,找来一块干净的布巾替他擦了擦脸,又给他掖好被子。安顿好少年后,他出了房间,躺到松软的干草堆上合衣睡去。

      温澈和徐澄照一前一后走进另一间房,房门在身后关上,温澈打了个响指,屋内的烛台一齐亮起,二人的脚印在落满了一层灰的地上十分明显。

      徐澄照问道:“温澈,你看到他脖子后面的印记了吗?”

      温澈点头:“那是魑棽卷上的封印,赵遇尘的记忆被封住了。”

      “用‘洄梦之术’能看到吗?”

      “应当是不能。”温澈摇头,“何况当着那个叶家门生的面,我也不便施术。”

      他在手中蓄起一捧水,水流在他的操控下绕着房内盘旋了一圈,所到之处脏污都被洗刷干净。他又转动了一下手指上的红玉纳戒,一阵光华流动,收拾整洁的床上已经垫好被褥,还有两个枕头。

      温澈在床沿坐下,手圈成圆托住下巴,思索道:“‘六角木’是鋫州独有的树,鋫州流通的钱叶子便是六角木树叶的模样,这么说来,那老和尚的确是从鋫州来的……”

      徐澄照坐在他的身侧,道:“各州流通的钱叶子不一样吗?”他记得温澈用来付账的和柳牧递给赵遇尘的钱叶子,都是银杏叶的形状。

      “海内九州所有流通的钱叶子都是司空家造的,灵州和其他各州用的都是银杏叶,鋫州是司空家地界,自然与众不同。”

      徐澄照回想起在空明山下听书的时候,那穿得花枝招展的少年拿出来的叶子确实和旁人不同,点头道:“难怪这么有钱。”

      温澈接着思索道:“那棵树种下应当已有十年,赵遇尘如今不过十五六岁,十年前就是五六岁。他的父母和兄长在那年死于非命,从鋫州来的老和尚替他埋葬了家人,平日里对他多有照顾,却用魑棽卷上的术法将他的记忆封印……”

      “老和尚杀了他的父母和兄长?”

      温澈摇头:“既然如此,为何不连他也一起杀掉?据赵遇尘所言,老和尚还用残页上的术法替人治病。”

      徐澄照道:“等明日去了寺庙就知道了。

      温澈转头看他:“你方才对我用了读心术?”

      “读心术?”徐澄照不解。

      温澈脱去外衣,摘下身上的饰品,躺进床的内侧。

      徐澄照在他身旁躺下,开口道:“我不知道那是读心术……我看着你,很想知道你在想什么,然后就知道了,我从前使用过这种术法吗?”

      温澈道:“嗯,你曾经说过,那是你不知何时学会的术法,也并不是每个时刻都会奏效。”

      “原来如此,温澈,你想帮小骗子吗?”

      温澈没有接话,徐澄照转头看过去,他已经睡着了。徐澄照拿起他的双手放进被子里,又摸了摸他的头发,低声道:“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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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秋雨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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