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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梦 ...


  •   “十二……”

      “十二……”

      谁在说话?

      徐澄照站在茫茫白雾中,人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循着声音望去,白雾的尽头突兀地出现了一方小院子,高大的银杏树从院内探出头来。他走到院门口,见到黄叶慢慢飘落,一个浑身素白的男人立在在树下,手中拿着把木剑,正对着屋内招呼什么人。

      “十二,过来,我教你剑术。”

      白衣男子声如玉石,听来悦耳,脸却隐在白雾之中,看不真切。

      徐澄照走进院里,周围的画面瞬间消失了,一切又重新被白雾笼罩。

      他在原地停下脚步,片刻后,一间小屋出现在他眼前。他走进屋里。

      “十七,你看我长高了吗?”

      人声近在耳旁,这回说话的是一名少年,他身着黑白二色道袍,正绷紧了身子靠在墙上,仰头望着一旁比他高出半头的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摸了摸他的头,在他身后的墙上点了点,笑道:“离上次这道才过去没几天呢,哪里长得这么快。”

      暖色的光照亮了整间屋子,徐澄照看清楚了墙上每一道划痕,却看不清两人的脸。窗边桌上摆着的那盏莲花灯内,烛光熠熠闪动。这场景似曾相识。

      画面再度流转,蜡烛的火光变成了鲜艳的血色。白衣男子坐在椅子上,低垂着头,那一抹红染在他的白色衣裳上,像红梅开在雪地里。徐澄照抬手伸向他的长发,却发现他的胸口插着一把剑。

      那把剑,正握在自己手里。

      徐澄照猛地惊醒过来。

      一片绵延的黑色映入眼中,他来不及细看,又迅速闭眼,深深吸气,缓缓呼出,反复呼吸吐纳数次,直到气息平复后,才再次睁开双眼。

      盯着头顶漆黑一片的石壁看了一阵,他慢慢抬手,试图抓下脸上覆着的一层东西,却力不从心,几番尝试无果后,撑着身子坐起,打量起四周来。

      这是一个很宽敞的山洞,凹凸不平的洞壁上贴满了各种黄色的符咒,地上画着一个不小的法阵,他躺着的石台便是法阵中心。

      石台另一边,整齐叠放着两件衣服,衣服旁摆着一个葫芦、一个包袱和一把木剑。他晃了晃葫芦,里头空无一物,打开包袱,装着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法器,又拿起木剑掂了掂,这把剑长约四尺,刃宽两寸,靠近剑柄的剑脊上雕刻着北斗七星。

      抖开两件衣服,上头那件云水色的薄衫十分精致,半臂的外袍上绣着几支梅花,隐约可见光华流动;左黑右白的是一件直领对襟的披风,衣摆上点缀着松枝,背后绣着太极图,看着倒像是道士的装束。

      他披上道袍,将薄衫叠好收进包袱,整饬自己身上穿着的黑衣时,在贴身衣袋里摸到了一个蓝色小布包,里头装着一个护身符,上面用银色细线绣了“长命百岁”四个字。

      山洞中的某一处,一滴水从洞顶倒垂的尖细石柱上滑落,滴进地面的浅浅水洼中,回音一层层荡开。

      耳畔隐约有铃铛的响声传来,飘渺又空灵,徐澄照不知是真有那种声音,还是他的错觉。从那场诡异的梦境中醒来后,他脑中充满了许多疑问,而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自己是谁。

      又静坐了片刻,收好石台上摆着的所有物事,徐澄照站起身来。

      他刚迈出一步,便一头往地上栽倒下去,只得两手并用地撑着石台站稳身形。自他醒来后,身不由己的感觉一直挥之不去,连抬手迈步都成了难事。他扶着洞壁,一步一挪,把自己移到了山洞口。

      外头烈日正当空,他眯起眼睛,见到不远处的田间有几个身着粗布短衣的农人正弯腰劳作着。

      徐澄照闭上双眼,静站了片刻,松开撑着洞壁的手,试探着朝山洞外挪开步子。走出山洞的那一瞬,他好像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世界对他来说相当陌生,以至于刚离开山洞的阴影,他便一头栽了下去,一群落在田间偷食的鸟雀被惊得四散而逃。

      鸟群振翅远去的声音引起了一名农人的注意,他扬手对同伴们打了声招呼,众人一齐走了过来。

      耳边传来脚步声,趴在地上的徐澄照顶着一脸草慢慢地抬起头来。

      发现他的老农语气中透着惊讶:“他醒了!”

      另一人面上浮现喜色,接话道:“太好了!十二道长醒了!快去通知十七道长!”

      十二道长……他们是在叫我吗?

      十二……

      梦中人的声音犹在耳边,徐澄照头昏脑涨,周围人七嘴八舌的话语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回音一阵又一阵,他分辨不清农人们都说了些什么。

      最后,勉强听见一个农人问:“您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

      徐澄照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来,只得点头。他在农人的帮助下站起,走了两步后又摔了下去,众人搀扶着他,往不远处的村子里走去。

      再次醒来时,徐澄照躺在一张床上。他撑着坐起,环顾四周,应当是在某一位农人家中,屋内陈设简单,空间虽小却收拾得干净整洁。窗口立着一道似曾相识的白色背影,谪仙人般出尘的气质与周遭一切都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时值午夜,月上中天,那人身披月色,却像披了一层雪。

      月光将他包裹,整个人的身形都淹没在朦胧的轻雾里,流光铺在他的黑发间,仿佛新雪落在枝头。

      徐澄照只觉犹在梦中。

      一阵夜风拂过,外头树梢上的枝叶一齐哆嗦,月光仿佛被吹得更亮了些。

      那人发丝荡开几缕,发间斜插的白玉簪子上,一只鎏金掐丝蝴蝶翅膀轻颤,左耳下两颗雪青色的水滴坠子“嗒”的一声撞在一起。

      他转过身来。

      那轻轻一声好像撞在了徐澄照的心上。

      那人略长的额发被微风吹起,映着一小块月光的脸,美得惊心动魄。

      徐澄照从山洞带出来的那件云水色薄衫,此刻正穿在他的身上,在月色下显得更加流光溢彩;薄衫下一袭素净白袍,领口和袖口都显出一点与腰带相同的天蓝色,浅蓝色的水波暗纹隐约可见。

      男人半边身子浸在月光里,晶莹的雪青色耳坠熠熠生光,忽明忽灭。

      徐澄照愣愣地看着他,竟不曾察觉到自己的双眼已经湿润。

      “你醒了!”男人的声音听来十分愉快,走到徐澄照面前,笑容温柔地抬手替他擦泪,“我就知道你会哭。”

      他走近了后,徐澄照才发现他右眼底下还有一颗显眼的泪痣,那如画的眉目更加顾盼生姿。

      徐澄照有些难为情,拂开他的手,擦去自己的眼泪:“你是谁?”

      温澈笑容僵在脸上,先是看了看自己被拂开的手,又把视线移到徐澄照的脸上,声音有些颤抖:“你……你不知道我是谁?”

      徐澄照不解地与他对视:“我若是知道,便不会问你了。”

      温澈睁大了双眼:“你不知道我是谁……你竟然不知道我是谁……”

      徐澄照心想,他惊讶的表情也很好看,刚要开口,便被突如其来的一双手止住了话头。

      温澈提着他的衣领,恶声问:“你失忆了?!”

      徐澄照被勒得有些窒息,点头:“我失忆了。”

      “你没骗我?”

      “我没骗你。”

      看着他蠢货一样清澈单纯的眼神,温澈仿佛当头挨了一棒,放开了手,失魂落魄地往后退去,直到撞上身后的桌子,再无路可退,像木头一样愣愣地戳在原地。

      他皱着眉,嘴唇紧抿,直直地盯着徐澄照,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好几遍,突然走上前来,手握成拳,往他心口捶来。

      只是轻轻一撞,并没有用上太多力气,可随之落下的眼泪却仿佛有千钧重,徐澄照的心上莫名传来一阵刺痛。

      这样的痛让他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他突然觉得一切都好起来了,下床走了两步,果然走得很稳,在屋内走了两圈,走到温澈身侧停下脚步,偏头盯着他满脸的泪水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温澈瘪着嘴转过身去,双肩颤抖了一阵,用力擦掉眼泪,转头对他露出一个凶恶的表情:“我是你爹!”

      徐澄照一怔,觉得他这样的模样有些好笑,又十分可爱,移开视线淡然道:“看着不像。”

      温澈吸了吸鼻子,看到他散乱的头发,走到桌旁招呼他,声音仍是恶狠狠的:“过来坐下!”

      徐澄照老实坐下了,见到温澈拿出一把造型奇特的梳子来,脑中似曾相识的画面一闪而过,好像这人替他梳过很多次头发,每一次,自己都是坐在椅子上这么看着他。

      不过他梳头的手法一直都这么粗暴吗?如犬牙一般参差不齐的梳齿“刷刷”地从脑袋上擦过,听起来像在用扫帚刮地,徐澄照感觉自己的头皮要着火了。

      他抬眼望着温澈:“你这梳子……”

      温澈仍是一脸怒容:“是不是很丑?”

      徐澄照的脑袋还在他手里,不敢忤逆,点头道:“嗯。”

      可他却好像更生气了,眼眶红红地瞪着他许久,重重地说道:“这是从前有人亲手做了送给我的,那人对我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绝不会惹我生气。”

      “哦。”徐澄照点头,既然是他朋友所赠的礼物,那自己随意评判,他生气也情有可原,于是老老实实地说了自己真正的看法,“也不算很丑,只是外形比较别致,看着像银杏叶。”

      温澈脸色稍缓:“你能看出来是银杏叶?”

      徐澄照反问:“不是一目了然吗?”

      “一目了然?”温澈将那梳子递到他面前,“那这块奇怪的东西是什么?”

      “这不是一条鱼吗?”

      “是吗?”温澈疑惑。

      “不是吗?”徐澄照更疑惑,“连鱼尾都有。”

      “鱼尾长这样?”

      徐澄照点头:“长这样。”

      温澈继续替他梳头,手上的动作忽然变得轻柔起来了:“我是你师兄,我叫十七,你叫十二,我们一起在离境观内修道。”

      原来梦中的人是他和自己,徐澄照问道:“只有道名吗?”

      “你叫徐澄照,字清绝。”

      徐澄照抬眼看他:“那你叫什么?”

      温澈动作一顿,走到他的身后,捞起一缕长发,道:“我不告诉你。”

      “嗯。”徐澄照没有多问,“我为何会在山洞里醒来?”

      “我们出来采药,你被魔魂夺舍昏睡了过去,为了不吓着村里人,我救了你之后将你放在山洞为你驱魔。”

      “魔魂夺舍?”徐澄照转头看他,“我很弱吗?”

      温澈把他的头掰过去:“别乱动!”

      听着脖子上传来的一声脆响,徐澄照正了正自己的骨头,继续问:“我们的师父是谁?”

      “走了。”

      “还有其他同门吗?”

      “没了。”

      “对你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的那一个呢?”

      “死了。”

      “……”

      徐澄照再次转头看着他:“我们关系不好?”

      “关系挺好,不是跟你。”温澈拔下自己头顶的白玉簪子替他束发,加了一句,“现在的你。”

      他接着道:“如今你醒了,我们便回离境观去。”

      看着他将那把奇怪的梳子插到发间,徐澄照问:“离境观在哪里?”

      温澈掌心凭空出现了一张地图,摊开到桌上,抬手指指点点。

      “离境观在歌山,歌山在玄州,就在这里……我们如今在这里,此地名为芦花村,”他用手指画了一条道,“往前过了空明山,再经春风镇,从这里走……用不了三五天便可回到离境观。”

      徐澄照点头:“好,那现在就上路。”

      若回到修行的地方,说不定能想起从前的事情来。

      这个师兄虽然生得一副神仙模样,脾气却实在古怪,先是替他擦眼泪,又莫名其妙地哭了,梳头的手法轻重不分,还差点扭断他的脖子……不过他长得实在好看,徐澄照对他根本没有半分脾气。

      只是不清楚他的怒火来源何处,如今自己记忆全失,就算曾经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也得等想起来以后再说。

      温澈道:“先帮村人驱鬼。”

      徐澄照问道:“为什么要帮?”

      “呵,不爱管闲事这点还是一模一样。”

      徐澄照不解:什么一模一样?和谁一模一样?

      温澈道:“你醒来之时我并不在你身边,村人把你带了回来,我便答应了替他们驱鬼。”

      徐澄照点头:“知道了。”

      忽然在桌上的铜镜中见到了自己的面容,一道长长的刀疤一直从右边额头斜着划到左边嘴角。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看着温澈,问道:“我脸上戴了什么东西吗?”

      “嗯,你毁容了。”温澈点头,“脸很丑,不能吓到别人,所以覆了一层用来遮掩的伪装。”

      遮掩过后的面容都如此难看,可想而知这张面具下的脸有多丑绝人寰……徐澄照将那面铜镜转了过去,还好平时看不见自己的脸。

      他看向温澈,却见他也不知从哪里取了一张人.皮.面.具覆在了脸上。

      看着那上头大片令人毛骨悚然的红斑暗疮,问道:“你为什么也戴?”

      “不为什么,我就想戴着。”

      徐澄照又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刀疤,不由得想,是不是因为自己毁容了,他担心二人站在一起相形见绌,引来外人的非议?看来他这师兄虽脾气古怪,却心思细腻,十分善良,对他的好感不由得又加深了几分。

      这时,先前在田间劳作的一名农人走了进来,正是第一个发现徐澄照的老者。

      温澈同他打招呼:“丁老伯,我师弟已经醒了。”

      徐澄照也微微颔首。

      “那可真是太好了!”丁老伯一脸喜悦地走近,又忽然有些为难,“咳,不过,徐道长啊……”

      徐澄照问:“怎么了?”

      丁老伯对他点了点头,却仍是继续对着温澈说话,徐澄照反应过来,原来他也姓徐?

      温澈语气温和:“怎么了?是不会设法坛么?”

      “法坛已经按您说的设好了……只是……”

      “丁老伯,有话不妨直说。”

      看着温澈和蔼的神色,徐澄照心里松了一口气,原来他跟外人相处的时候,还是很正常的。他转头去看温澈仍摊在桌上的那张地图。

      丁老伯犹豫道:“外头忽然来了许多修士少爷,说要为我们驱鬼,还……”

      “修士?”温澈疑惑了一瞬,“他们穿什么衣服?”

      “红衣黑袍,个个都束着冠,衣服上还绣着很大的鸟。”

      温澈心下了然:“还说什么了?”

      “还说有他们在,方圆十里的鬼都能一并驱除,就用不着麻烦、麻烦道长了……”

      温澈点头:“知道了,村人们都回家了吗?”

      “都回家了,都回家了,也都照您说的封好了门窗。”

      “嗯,既然有修士帮忙驱鬼,那我和师弟也该启程了。”温澈从怀中拿出一个荷包递给丁老伯,“近日多有打扰,一点心意,烦请丁老伯帮我分发给大家。”

      丁老伯接过荷包,打开看了一眼,刺目的金光闪得他老眼昏花,赶紧手忙脚乱地递还回来,仿佛是那荷包是一块烫手山芋。

      “哦哟哟,这、这可不能收不能收!您为村人做了那么多事,我们怎么还能收您的钱呢,我们不过是……”

      “好了,”温澈看了徐澄照一眼,打断他,“丁老伯不必再客气,收着吧。”

      他的声音不容拒绝,丁老伯诚惶诚恐地收下了:“多,多谢道长,我、我我一定会将您的心意转达给大家的……”这么多钱,都足够给全村盖新房子了。

      听着他有些发颤的声音,徐澄照抬起头,看了温澈一眼,他刚才是不是吓唬这个老头了?却见温澈的表情依然很和蔼,或许是他的错觉。

      温澈道:“您也回屋去吧,记得关好门窗,等驱完鬼再出来,我和师弟这就上路。”

      “二位先别急着走,”丁老伯捧着那个荷包,笑呵呵地说道,“各家都备好了酒菜,还想着能送您二位一程呢!”

      “你们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我师弟喜欢清静,不爱热闹,更何况他面貌丑恶,吓坏了村内小孩也不好。”温澈转头看着徐澄照,徐澄照仍对着地图若有所思,温澈抬手打了他一下,“对吧?”

      徐澄照并没注意到他问了什么,转过头来,摸了摸自己火辣辣的手臂,点头:“是的。”

      “那,那好吧,既然十二道长……”丁老伯看了一眼他脸上的刀疤,“咳咳,二位道长路上一定要多加小心,以后得空常回村里看看!”

      温澈道:“嗯,修士作法的时候,您也一定要在待在屋内不要出去,免得被小鬼缠上了。”

      “好好好,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丁老伯出去后,温澈收了地图,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修真盟底下的小鬼们,一个个都目中无人惯了,说的话恐怕没那么客气。走,去会会他们。”

      徐澄照跟上他:“不是马上启程回离境观吗?”

      温澈转过头来看着他,徐澄照马上点头:“好,去会会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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