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意外 ...

  •   靖淮城东南二十里外,与云姚县接壤之处,一家逆旅孤零零立着,供往来路人商贾歇脚。

      此刻,逆旅外乌云沉沉,风雨大作,方至午时,已如日暮那般昏黑。
      逆旅主人只在大堂几处点了灯。因此,来避雨的便三两聚在一处。也有嫌视线昏暗,或不愿与人同挤,就自行掏钱,买灯另坐。

      聚在一起的人也无事可干,只能闲聊解闷。
      “出门还好好的,怎就下雨了。”
      “春三月,自是多雨。”
      “这么大的雨,耽误我多少事。”

      他们的交谈将缩在一角的车夫吵醒,车夫皱眉觑了一眼,拢拢衣袖,阖目继续打盹。

      一个时辰之前,车夫受雇从云姚县驾车前往靖淮,行至半道,遇上几只鸟雀在道路中央食谷。
      车行近,鸟雀惊飞,这动静又惊到了牛。饶是车夫驾车娴熟,当即反应制住,仍有一侧车轮在慌乱中裂开,车厢轰的侧翻倒地。

      幸而他与雇主并未受伤,二人便找到这里,想着修完车再上路。没料,车修一半,大雨忽至。

      而这位既倒霉又幸运的雇主就是洛初。
      洛初在云姚县有一座宅子,买来已有半月。她拿着契约,与当时经手的牙人见了一面,将转卖的念头告诉了他。

      牙人劝她压压价,宅子位置偏僻,又年久失修,按之前的价位已卖不出。他只差明说那个价位还肯买的是冤大头。

      虽有失望却也在洛初的意料之中,此趟她已有收获,决定放任这处宅子继续荒败,不做任何改变。
      也不知当初的她为何要买下这处荒宅。

      昏暗的大堂被闪电照亮,伴随着雷鸣,离洛初最近的那几位客人已聊到了四日前的晴天惊雷,说那晚还下了一夜的雨。
      正当他们开始担心今日得留此过夜时,大门被人砰砰敲响。

      敲门声停后,门户大开,风雨卷入内。
      堂内的客人们骂骂咧咧,让屋外的人快些进来,又命伙计去关门,而后忽地,一齐噤了声。

      洛初护着案上的烛火,好奇地望向门口。

      七八名侍卫簇拥着女眷现于门外。最前头的贵妇人年三十余,头梳高髻,身着紫绮襦、缃绮裙,身旁那人将伞交给后头的侍女,扶她进屋。
      抱着孩童的两位乳母紧随其后。另有几名侍女或手捧箱盒,或于檐下收整雨具。

      逆旅主人看这排场,忙笑着迎上前,“夫人,楼上设有隔间。”
      贵妇人缓缓点头,示意他带路。

      见此,伙计麻溜地点燃楼梯旁的几盏灯,又去楼上收拾。

      她们一行经过洛初跟前,一个粉粉嫩嫩的小人探出半个身子,与洛初的目光对上,洛初扬起嘴角,逗得小人甜甜一笑,缩回乳母怀中。

      大门终于关上,洛初收回挡风的手,低头看向案上的那卷书,用指尖一笔一划描摹着书中的字。自认为记住,她又沾水在案上默写,核对是否有误。

      洛初的书是她离家前塞进行囊的,想着一有空就学几个,省得再次陷入前日的窘境。

      前日,洛初去询问租车事宜,定好出行的车。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最后签文契时,她拿着笔杆,一脸凝重地盯着契约。

      店家见她迟迟未下笔,于是出声问道:“女郎可是仍有疑虑?”
      “无事。”她签下歪七扭八的名字,心中有些不确定,“洛初”是这般写的?

      洛初认得字,也懂得意思,但当下笔,脑中的字便消失了。她想不起来如何写,也用不惯毛笔,只能重新学。

      当今读书识字者少,识字的女子更是少之又少。静坐看书的洛初成了格外突出的另类,引来那一行人的注意。

      隔间内,莺歌扶贵妇人落座,她接下侍女递来的杯具,笑着道:“楼下那位女郎倒是个有定力的,寻常读书人也未见有这般刻苦。”

      贵妇人出身陈留沈氏,少时她经家学影响,潜心典籍,及待嫁渐离书卷,为妇后,她偶得清闲重拾旧书,亦时常被琐事烦扰。
      洛初的模样落在她的眼中,沈清慧心有所触,对门口的侍女道:“上边清静,问问她,可愿上楼来。”

      不久,侍女独自回来。
      “夫人,楼下那位女郎让我转达谢意,但她说,她只是打发时间,喧闹些不妨事。”

      沈清慧闻言淡淡“嗯”了一声,又道:“楼下只她一个女子,让侍卫们看着点。”

      嘈杂的雨声逐渐变小,又过半个时辰,仅剩雨水顺着屋檐不时滴落。
      乌云已散,屋内亮堂起来,洛初又新学了几列字,抬头活动了几下脖子。

      少顷,雨亦止,伙计打开门,客人们接二连三离去。

      洛初吹灭蜡烛,叫醒车夫,问:“今日入城可还来得及?”
      车夫揉了把脸,起身迷糊回道:“还得修一阵子,何时能入靖淮,说不准。”

      听见这话,洛初打算找伙计另外问问,四下望了望,恰好瞧见下楼的沈清慧一行人。

      洛初颔首笑笑与她们告别,而后朝不远处,收拾几案的伙计走去,洛初问他:“你们店可有对外租赁的车?”
      “原是有的,多半是被雨困住,还未归。”

      “附近呢?”
      “此地仅有我们一家,女郎得去四五里外寻了。”

      洛初不急着归家,想着要不再投宿一晚,待明日回。可此地荒僻,周围少有人烟,除非万不得已,她不愿在此过夜。

      路过的沈清慧听了全程,出屋前,她侧头朝向身旁的莺歌。

      莺歌听了吩咐,转身朝洛初走来。
      她道:“方才听闻女郎要回靖淮城,我们一行也是回靖淮的。女郎可与我们一同归去,能在日落前进城。”

      面对她们的一再相邀,洛初略一迟疑,留有几分戒心。但她转念一想,若心存不良,不至临出了门才折回来寻她,何况还有孩子在。不妨先当作善意收下,路上随机应变。

      洛初拱手道谢:“那便多谢阿姊。”
      行礼的姿势略有些变扭,与“阿姊”这个称呼一样,是洛初这两日仿照他人学来的,还未习惯。

      莺歌微微侧身避开,笑道:“这个主我可做不了,女郎不用谢我。夫人说,独留你在荒山野岭不安全,正好同路,一齐回城。”

      洛初与车夫商量后,付了半程车钱,她又添了点补贴破损。

      收拾好行囊,洛初随莺歌离开,几辆牛车已牵出车屋,等着二人。
      莺歌引着洛初往最前头的那辆走去,她问道:“不知是哪家女郎?”
      “我姓洛。”
      莺歌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心想:靖淮好似没有姓洛的大户。

      二人谈话间已至车厢后门,洛初亦向车中之人行了个礼,“多谢夫人。”
      “无须多谢。”沈清慧声音和善。

      因对感官愈发依赖,洛初从不避讳去直视对方,就像此时,但她把控着分寸,清亮的眸子未使沈清慧觉得无礼冒昧。

      “你便坐我这辆。”沈清慧笑得温婉,“我姓沈,这是小女阿桃。”
      阿桃规规矩矩跪坐一旁,面上却是按耐不住的雀跃。

      待洛初上了车,莺歌随两位乳母坐后一乘,照顾襁褓中的小郎君。

      牛车缓缓前进,车内铺着厚软坐褥,减轻了颠簸撞击。阿桃主动凑近,将一半隐囊分予洛初。
      沈清慧倚着凭几,侧身斜坐,亦朝洛初道:“仅我们三人,随意些,不必拘礼。”

      洛初道谢后靠上隐囊,阿桃的手臂顺势贴住她,洛初见身侧的小人可爱极了,玩心忽起,笑着挪开,阿桃继续贴上,二人一个逃一个追,玩的不亦乐乎。

      一旁的沈清慧满脸宠溺,无奈摇头,抬手轻点阿桃的眉心,“你啊。”
      阿桃“哎哟”一声,倒入洛初怀中,咯咯地笑。

      玩闹过后,沈清慧先是问了洛初从何处前往靖淮,又问她方才看的什么书。
      洛初一一作答,而后主动挑起了话头,“我来靖淮还没多久,夫人可知附近有什么游玩的去处?”

      沈清慧沉吟片刻,缓缓道:“临近靖淮的眙山,山顶有座眙山寺,偶能瞧见霞光破云、云开雾散的壮丽景象。虽是新寺,但寺中有一僧人道石,师事高僧竺法昙,甚有才辩。我曾听他讲说过《放光般若经》。”
      当今风流名士大抵崇佛教、尚老庄,沈清慧的夫家亦与名僧交往频繁,她谈及此事滔滔不绝。

      洛初听得极为认真,这是了解世事的好机会。虽然,她听不懂沈夫人说的是什么什么经。

      沈清慧见洛初入了迷,问道:“洛女郎也信奉佛教?”
      洛初摇摇头,“我这人缺些佛缘。”
      沈清慧轻轻笑出了声,“与佛无缘,倒与我有缘。”

      沈清慧接着同洛初讲她曾去过的另外几处地方。
      往日,她甚少聊这些。两个孩子都小,她说的大半听不懂,而莺歌又时刻伴她左右,已见过便缺少了初听时的乐趣。

      也有一些人愿意听她讲,但她们更感兴趣的是她,而不是她说的这些事。一回两回后,她也就不再多言。
      但洛初不同,沈清慧能感觉到她是真的对自己说的这些感兴趣,又时不时能回应几句,自是聊的畅快。
      二人就这样聊了许久。

      “夫人,前面有弯。”车夫压下行速,向车内提醒。

      已行十数里,道路依旧荒凉。沈清慧瞧着车外的田地、山丘,插了一句:“最迟半个时辰便能入城。”

      又行了近百步,护卫敲了敲车壁,“夫人。”
      沈清慧打开车窗,“何事?”
      护卫忧心道:“夫人,前方好似有些不对劲。有几辆装着货物的车停在路中,无人看管。”

      沈清慧掀起前窗的窗扇望了一眼,车在货在却没人,有古怪。
      她当即吩咐:“车中有两个孩子,小心为妙,绕去远路。”

      还未彻底掉过头来,车外的护卫疾呼:“坡上有人!快些掉头,快!他们朝这边过来了!”

      那群人如闻见猎物的饿狼般,来势凶猛而迅速。
      他们这一行被拦住,车身骤然停下。

      短短几个时辰,洛初就遭受了两回。她在车内摔得东倒西歪,仍不忘暗自吐槽:“今日莫不是大凶,不宜出行,不宜乘车。”

      护卫们纷纷掏刀,严阵以待,“你们可晓得,车中坐的是谁!”
      领头之人不屑道:“左右不过是高高在上的士族,管你是谁。我们沦为贼寇,便是因为你们,今日栽在我们手里,算是报应。”

      此话刚落,棍棒击中的闷声响起。兵刃相撞,刺啦一声,布料被划破,白刃刺入血肉,随之而来的是不知哪方的嚎叫。

      洛初悄悄掀起窗扇,从前窗的孔洞窥探情况,正好瞧见贼寇抓住车夫的衣襟,利落抹脖。
      刀尖的血向车厢飞溅,窗扇发出微微震声,洛初瞬间闭上眼,在她僵住的片刻,后车连连传来尖叫声。

      洛初缓缓合上窗扇,车内的她们也不再安全。
      沈清慧紧紧搂着面色惨白的阿桃,尽量稳住声音安抚她,但尾音的那一丝颤抖却透露出慌乱。

      贼寇人多势众,一阵厮杀后,护卫不敌,拉车的牛被控制住。
      “下车!”贼寇粗暴地击打车门,强行拉动两侧车窗,窥视车中之人。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