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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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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的家在很远的山上,那是一座不算大的山岭,上面种满了荔枝树。光荚含羞草绕着山脚而生,在这凛烈的冬日里仍是青葱。
涂若曾经来过一次。
顺着大路来到山脚,打开一道木栅栏,便能看见一棵棵茂盛的荔枝树顺着山顶拾级而上,密集的果树中间只留下小小一道运输果实的路。
涂若的车开不上去,索性便下车将她背了上去。
她冷得发抖,一直没有说话,像小时候一样。
南风的家是很小的一组瓦房,孤伶伶地立在荔枝山岭的中央。
涂若伸手轻轻地敲了一下门。
许久那扇木门终于咿呀地打开了,南风父亲佝偻着背走了出来。眯着眼睛看清了涂若背上身着嫁衣的南风,不出声。
“叔叔你好,我是涂若,我们见过的。”涂若率先开口说话了。
南风父亲似乎没有记得他,只是咿呀呀地挥手,一言不发地坐到了火盆边。
涂若从墙边的开水瓶里给南风倒了一些水,喂她喝下,不经意地打量了一眼这个家。
虽是陈旧窄小,但收拾得整整齐齐,灰白的墙上还完好地张贴着南风小时候的奖状。
不过转身的瞬间,南风父亲已经颤巍巍地掏出了一个布包,递给了涂若,示意他快走。
看起来布包里面是一些钱。他似乎以为是陈家派人来取回彩礼钱了。
涂若回绝了他,又握了他的手,告诉他,没事了。
南风喝完水,涂若正想催促她去换身干爽的衣裳。
“你走吧。。”南风突然开口了,她的声音没有任何的情感,涂若回过头来看她,又听见她说,“钱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不、不用还。”听到南风终于开口,涂若有些心喜。
“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留下你的卡号,我会汇给你。走。”南风似乎不认识他了,语气冷淡得可怕。
“我是涂若,你不记得我了么?”涂若看着南风的眼睛,表情严肃起来,“我不需要你还钱。”
“怎么?你也想娶我?用十万块钱?我没那么值钱。”
南风的个子不高,站起来才勉强到涂若的胸口,说起话来却句句直冲涂若的脑门。
“南风,我不是那个意思。”涂若尚且来不及解释,南风已经摆出了一副送客的姿态。
……
你也想娶我么?
这个问题,涂若或许在14岁的时候就思考过了。
那时的他还在读初三,一直以断层的高分保持着绝对的第一名。
南风进入初中之后,却迅速掉到了车尾。
她剪掉了乱七八糟的头发,重新长长的头发变得柔顺了许多,但仍旧穿着不合身的衣裳,坐在教室的最角落。
她还是不说话,也严正拒绝涂若的接近与帮助。
小升初时成绩还算上等,主科多了英语之后,总分排名糟糕得一塌糊涂。
涂若私下找过英语老师,试图帮南风一把。
年过半百的英语老师叹了一口气,像这样的学生,在这样的小镇里,他见过太多了。
自卑、固执、敏感、不开窍,没有人能走进她的世界。
“涂若,或许有些人小时候曾天赋过人,获取过不少的好成绩。但想要永远保持名列前茅,靠的是努力,而不仅仅是天赋。南风她整天浑浑噩噩,油盐不进,那么天赋总会消失,垫底甚至被淘汰,都是她应得的。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英语是一门语言,没有人能教会一个哑巴说话。”
涂若并不接受英语老师的说法,他第一次主动找了在省会大学里教授心理学的父亲。
父亲并未回答他如何才能让一个神智清醒的正常人开口说话。
反而问他,是不是喜欢她?
14岁的涂若毫不犹豫点了点头,但是父亲很快便否决了他的想法。
“正常人对弱势的个体或者群体,总会抱有同情心与怜爱心。就像你在路边看到流浪猫流浪狗,当它们蹲在脏兮兮的地板上,可怜巴巴地望着你,你总是会想抱它们回家,想给它们吃一顿好吃的,想替它们洗干净身上的灰尘与泥巴,你想让它们过得好一些,那样你心里便好受一些。
“可是你从不问问自己,到底是喜欢猫猫狗狗的本身,还是喜欢享受帮助他人之后的成就感。
“阿若,喜欢是心动,是向往,是珍视,而不是同情。我不知道你口中那个同学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但我相信,她绝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我跟你妈妈之所以同意你留在外婆家读书,是因为我们知道,你是一个极其自律的人。中考是人生的第一道分水岭,我希望你能心无旁骛,认真对待它。”
涂若在父亲那里似乎得到了一个正确的答案。
在那之后不久,南风便因为与同学打架被学校退学了。
听说,她打爆了一个男同学的头。
她向来如此,固执得不计后果。她回到了那个岭头,跟着她的父亲,打理山岭上的荔枝。
南风离开后的日子里,涂若的生活仍旧,好像一切都像父亲所说,当那只可怜兮兮的小猫不再出现在眼前,他便是心无挂碍了。
他很快便在中考时考上了省会的高中,带着外婆离开了新风村,而他的名字与成绩被制成横幅跨挂在母校的大门上,历久弥新。
高考前,他曾回了一次新风村,上了这座岭,以老同学的身份去拜访她。
只是南风的父亲告诉他,南风嫁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也许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那时外婆也早已去世了,涂若再也没有了回新风村的理由。
那时的涂若以为,他们之间,或许曾有过一些短暂的交集,但最终都会回到各自该走的轨道上。
只是在他离开新风村的这14年里,他开始频频梦到南风。
梦到她瘦小的脸庞,皲裂的手指,永远不合身的衣裳。梦到她曾与他近在咫尺,却又遽然随风飘走了。
像当年那双毛手套,他不过是一怔神,便再也追寻不到。
他曾以为他们永远都不会再相见了,从未想过还会有今日。
而在重新遇到她的此刻,他坚信,也许14岁的他是出于同情,但28岁的他,绝不是。
……
“南风,再一次见到你,我真的很开心。”
涂若站在南风的面前,低着头看她,语气诚恳又小心翼翼。
他身上的衣裳早已风干了,残余着浅浅的土腥味,他高大的身影完完整整地替南风挡住了来自门外的风。
冬天的天黑得早,门外已经看不清景色了,只有南风的眼里还有清澈的光。在他说出那一句话时,灿烂又炽热地跳动了一瞬间。
“走。”
南风面无表情地将涂若推出了门外,插上了门闩。
当年试图为她戴上毛手套的男孩已经长大了,她看他时,需要抬头仰望着。但就算是身高相差无几的当年,她看他时,也是仰望着的。
所以她一如当年地害怕,于是不假思索便将他挡在门外。
父亲一直沉默不语,在涂若走了之后,也蹒跚着进了房间,不再看南风。
“爸爸,对不起。”
南风神情冷漠地看着父亲的背影,说罢,转身回房关上门,脱下那身干涸了的深红的婚服。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