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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 消失的十年 ...


  •   那是个没有月亮的晚上,也是个炎热的夏季。
      她父亲江声跟往常一样,喝着小啤酒,醉鱼醉虾吃了一气,仿佛是有喜事庆祝。李琴也罕见喝了点葡萄酒。江小鸥没想到,那是她最后一次见父亲。
      吃喝完,江声拉起江小鸥的手。
      “小鸥,不晓得你马上要到哪儿念大学。不管怎么样,爸爸都要跟你说几句话,这些话你一定要好好听下。”
      江小鸥使劲点了点头,那时候的她还是个活泼孩子,倒确实一派天真。父亲接着说,“出门在外呢,男孩子的诱惑要学会分辨。在某些场合,男孩子的饮料、糖果啊什么吃的东西,送给你吃的时候要小心,保护好自己最重要。”
      江小鸥不明白,父亲唠叨这些什么意思,虽然她早在中学就跟男孩子打成一片。就是男孩儿们嘴里的口香糖,她都扯过来吃过。
      “还有一个,当然是要好好学习。这回高考要是考到了好学校,不骄傲。后面的学习之路还很长,能上到哪一步尽力就到哪一步。现在不是封建时代,女孩子多读书是锦上添花,只要我和妈妈有能力,都供你读到最后。前提是,你自己要努力争取读书机会。要是这回没考到好学校,也不气馁,我们继续努力。当然,爸爸相信你 ,我们小鸥一向成绩不错,不会落于人后的。”江声到现在都不知道,江小鸥后来落榜了,千辛万苦花光了他留下的为数不多的钱,胡乱在一所野鸡大学念了四年书。
      那天晚上的交谈,本来是愉快而和谐的。江声的谈兴也格外好,李琴一直认真听着,没说话。等江声接到一个长长的电话,再回到桌前,脸上已现出焦虑而痛苦不堪的表情。
      江小鸥大吃一惊,她很难想到,就是那个电话,关乎江声经营的企业生死。 江声经营着一家毛巾加工厂,跟县里很多代工厂一样,做贴牌出口。厂里也加工些其他衣料,孕妇服、短裤、T恤什么都做。有一阵,江声的制衣厂很是红火,单子接到手软,添工人加钟点连夜开工,机器不歇都难以交货。
      那个年头,江声最头疼的是违约。违约赔偿合同订得很是苛刻,好不容易争取过来的单,从多少同行手里竞争了过来,必须保质保量完成,不得有一点差池,否则结款可有不少不清不楚。现在的超大规模就是那时候延续下来的吧。
      办企业最猜不透风向行情变化,什么都比不过危机潜伏。危险来临之前,大部分人仍处在金钱的亢奋狂热当中,只有极少数人也许是运气,也许带一点未卜先知(往往也是事后自我标榜的多),能在一次雪崩之前抽身而出。
      江声恰是在那个在行业顶点未能抽身且泥足深陷的倒霉人。
      他仍看好行业及行业的赚钱机会,不断扩大着规模成本,添工人添机器,不断拆借,直到不再有银行愿意兜底。那个电话,便是平日跟他相熟且一直有业务往来的一家银行打来的断贷电话。银行的人在电话里透漏,另一家银行甚至要准备到他工厂冻结固定资产抵债。
      回到饭桌,江声又多喝了几杯,李琴怎么劝也劝不住。等江小鸥早早睡去,就听得厨房里传来摔酒瓶的声音。江小鸥吓得不敢起床,又似乎听不到父母打架的声音,不久传来江声低低的哭泣。
      后来,江小鸥一直没问李琴,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李琴也从没准备回答过她这个问题。
      第二天起,江声忽然消失了。
      江声的行踪,李琴从来没对任何人提过,包括江小鸥。江小鸥知道,就是问了父亲去了哪里又能怎样。江声是无法再在白天里行走在家乡的大路上了。
      哪怕江声稍微有一丁点动向,便有数不清的债权人跑上门来,坐在家里跟李琴一起吃喝,一呆就是几天,不到亲眼见到江声的影子不罢休。
      事实上在之前有个晚上,江声确实悄悄潜回家来一趟,给李琴留了点钱,给江小鸥买了件漂亮衣服。那时江小鸥已不在家,外出念书了。那件上衣还是李琴代为邮寄过去。见到那件衣服,江小鸥就知道是爸爸买的。毕竟当过毛巾厂老板,挑起花式颜色来,还是很有见地的。
      自那以后的数年,江声便杳无音讯了,也在江小鸥的记忆里渐行渐远。
      后来,江小鸥毕了业,嫁给严立的第一年的时候,李琴就开始跟江小鸥一起生活。李琴曾跟江小鸥说过,她在小区竟然遇到一个老家的人。这人恰好在另外一个城市工作过。这人过来给子女带孩子,她说她在街上见过江声,身边跟了个女人。李琴说,她当时只觉五雷轰顶,细细一想那人说的未必可信,什么事都有个眼见为实,为这种道听途说的事劳心伤神说不过去。
      李琴只难受了两天,很快又从生活中活转过来。她相信丈夫跟她几十年相濡以沫,倒不至于如此昧了良心。李琴偶尔回乡,断断续续听相熟的人说在不同地方见到过江声,有的说见到了女人,也有的说独自一个人,衣服穿着并不怎么好呢。还有个人说得更离奇,说江声在市里儿童医院旁边卖气球呢,还有一个说江声在江边推着一个不认识的老人呢,不是当护工了吧。
      江小鸥家里的电话,李琴告诉过江声。但时间长了,李琴才发现,江声确实是换了手机号,离家时用的手机号已成了空号。江声不知道是无法面对失败,还是不愿回到过去,或者回到原来的生活轨道,就这样消失了近十年。
      “妈妈该是彻底解脱了吧”,想到这些,江小鸥不禁翻到手机里父亲那个手机号码。
      “嘟——嘟——”十年之后,手机神奇地接通了。
      “喂,你是?”接电话的是个年轻的声音。江小鸥苦笑,知道号码已换了人。
      “我打错了,不好意思。”
      “好的,你挂了吧。”
      江小鸥没想到对方是这样一个善解人意的人。
      车子很快到家,江小鸥回到卧室,小柠檬已在摇篮里沉沉睡去。外面沙发上,曾经请的保姆许阿姨已等候多时。
      “小鸥,严先生说家里最近发生了点事,他付钱让我帮忙几天。你别客气,我不说,你家曾经的先生,良心真的不错,这种男人打着灯笼再找不到。”许阿姨说完,自顾自回到曾经的保姆房。白天她已铺好了床铺,把家务做得齐齐整整。江小鸥再没有力气跟她说什么,倒头即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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