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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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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之瑶浑然不在意他的打量。
她静静地站着,斜着头目视地面,慢条斯理地将头发上粘住的碎屑,一点一点顺着发丝揪下来掸掉。
顾启章垂下眼,手落在匣子的锁扣上,却迟迟没有动手。
“开个匣子而已。”
乔屿看着不说话的两人,突然开口:“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我来开。”
她的话罢,顾启章便感觉眼前一闪,手里一一空,梳妆匣已经到了乔屿手里。
顾启章张了张嘴,但耳边只听“咔——”一声脆响。
乔屿打开了锁扣,匣子开了。
梳妆匣里是一捧白色的灰。
灰?乔屿抬起头,看向吕之瑶。一捧不能伤人的灰,到底有什么可后悔的?
吕之瑶面无表情。
乔屿看了旁边的顾启章一眼,把匣子递给他。
“什么东西?”顾启章接过来,用手沾了点里面的灰,凑近鼻子闻了闻。
没什么味道。
“那是我父亲的骨灰。”吕之瑶冷不丁开口。
“什么?”
顾启章蓦地手一抖,手里不稳,梳妆匣直接抖落了下去。
吕之瑶发出一声惊叫。千钧一发之际,乔屿几个滑步飘过去,在梳妆匣落地之前,“啪——”一声,轻轻托住。
乔屿将匣子重新关上,递还给紧张地看着自己的吕之瑶。
吕之瑶小心翼翼地将匣子搂在怀里,慢慢红了眼眶。
沾了满手的骨灰骨灰,顾启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欲哭无泪地搓着手指。
眼前的女人垂着头,一直不说话。乔屿缓了声音:“你为什么要把你父亲的骨灰藏到地底?”
“我不姓吕,我姓张,我是前任杭州知府张庭致的女儿。”
吕之瑶没有抬头,她的嗓音喑哑:“十年前我父亲因为和通县的事被朝廷判了斩立决,抄没了家产,我身为罪员的女儿也一同获罪,被卖入了琼花坊。”
顾启章皱眉,张庭致十年前在和通县恶意驱赶灾民,引发民变的案子,震惊朝野,他曾听他父母说过。
“但我父亲是无辜的。”吕之瑶说着说着,猛地抬起头,她脸上挂着眼泪,恨恨地咬牙:“他没有纵容指使手下官兵驱赶灾民,他让手下人责打的是那些向灾民棍棒相加的官员。”
顾启章:“那为什么……”
“为什么?”吕之瑶提高声量打断他,露出一个冷笑:“因为那些官员背后有人撑腰,就是九王爷李连祯。”
顾启章怔住。
李连祯是天皇贵胄,又是户部尚书还进了内阁,权势滔天。有时候争起国策来,连宰辅罗敏道都要悉数采纳。他此次能够南下扬州,就是走的李连祯的关系。这扬州城里的要员郑总督和王心诚也都是李连祯举荐的人。
“我说大人打开匣子会后悔,大人和乔姑娘都不相信。”
吕之瑶捧着匣子,缓缓跪倒在地,抬头看着顾启章,皮笑肉不笑道:“我这个状子,大人敢接吗?”
顾启章低头看着她,没有说话。
他来扬州查案,是想查清真相后,能起到震慑一些宵小的作用。不是想撬动时局,引得天下大乱,还搭上自己的。
乔屿看着吕之瑶,又看看顾启章,一种称作无力的东西慢慢浮上了心头。她虽然是天下第一大宗玄玉宗大弟子,但扯到官场,她能起到的作用比顾启章还要小。
似乎预料到顾启章会是这样的反应,吕之瑶跪了不到一会就拍拍膝盖站起来。
她将手里的梳妆匣子珍而重之地放进放进暗坑里,冷冷地下逐客令:“两位还是快走吧,我要喊人来处理地上的死人了。”
乔屿抬起头,顾启章站在原地不动。
而后,乔屿听到他缓缓开口:“吕姑娘,也许终其一生,我都没有办法撼动李连祯,为你父亲昭雪。但是从今往后的每一天起,我会以进内阁为目标,希望有一天能斗倒李连祯,为你父亲平反。”
乔屿微微一怔,转头朝着顾启章望去——他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眼神仿佛有光。
吕之瑶背对着他们没有反应,良久,乔屿听到了一声压抑的哽咽,接着是一阵失声的痛哭。
呜咽的声音在房间内低低地响起,窗外的晚风卷起了轻纱,哗哗地动着。
抽噎的声音在半盏茶的功夫后,慢慢停止。
吕之瑶还是背对着他们,她抬手抹掉了脸上的眼泪,“我还有件事要告诉大人。”
她的声音带着哭过的鼻音。
“昨天晚上,城外梅花庄的人出了重金,包了我和坊里的姐妹,让我们去陪几位客人。我们陪的客人也是跟刚才那三个闯进来的人一样,身上穿着白色的衣服,脸上戴着白色的面具。他们全程没有说话,但是在办那事的时候,那个人脱了衣服,我注意到他胸口有一颗黑痣。我伺候过卢成魁,这个男人身上黑痣的大小和位置,跟卢成魁身上的一模一样。”
顾启章和乔屿一齐惊异地抬头。
“我一个晚上都陪在这个人身边,直到今日巳时我们两个才相继起身。我和几个姐妹梳洗过后,回到坊里已经过了午时一刻。”
乔屿皱眉,和旁边同样表情的顾启章对视了一眼。
从梅花桩回城需要一个时辰,也就是说,如果这个人真是卢成魁,那他绝无可能一早就赶到县衙门当庭奏答。
但是如果梅花桩外的面具男是卢成魁,那庭上那个活生生、能说会道的卢成魁又是谁?
乔屿电光石火之间想到了之前在白衣堂里卢首总要跟王心诚坦白,却被常善由打断的画面,难道她见到的这个卢成魁是白衣堂找人假扮的?
江湖之中,一直有传闻说常善由的伪装出神入化。也许这就是常善由出现在卢宅的原因。
乔屿越想越觉得合理,正要跟顾启章说个明白,门外遥遥地响起了仓促的脚步声,还有一串紧张的询问:“阿瑶,阿瑶,你和齐老爷没事吧?”
“妈妈来了。”吕之瑶顿时顾不得满脸泪花,转过身来压着声音催他们离开:“你们快走。”
“好。”顾启章点头。
“保重。”乔屿看她一眼,拉起他胳膊,带着人往窗口冲。
“哗——”窗户被乔屿单手推开,一阵风涌进来,将吕之瑶的三千发丝吹得往后仰。
她伸手攥紧随风飞扬锦被,她站在窗口迎风而立,眯着眼,目送两人跳下窗户,看着他们渐行渐远。
钦差行辕的方向在琼花坊的反方向,正好避开一路往秦楼楚馆里搜查的白衣人。
二人一路迎着晚风,悄无声息地落进钦差行辕内。
寅时三刻,行辕内静悄悄的,就显得顾启章的喘气声格外明显。
他手撑着地面,软绵绵地跪着,眼前还在一圈一圈冒小星星。
“顾大人,你身体太虚了。”乔屿低头看着他,脸不红气不喘,没事人一样,“以后若是不抽出时间锻炼身体,活不长的。”
顾启章:“……”
他一时不知道是该反驳她说自己体虚,还是反驳她咒自己命短。但最后想了想,反驳了会显得更像那么回事,便转开了话题。
“乔姑娘刚才似乎有话要跟我说。”
乔屿点头,把刚才的猜想说了一遍。
顾启章沉思片刻,“看来得探一探梅花庄了,明日卯时城门一开,我们就出门。”
“好。”
乔屿说罢,准备弯下腰将他扶起来,扶了一半,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
接着是一连声焦急的高喊:“大人!顾大人,大事不好了!”
她一顿,将顾启章甩下,一个纵步冲出去,将上了锁的大门打开。
门外,五个举着火把的县衙衙役看着乔屿把门打开,没在她身后看到顾启章的身影,心急如焚就要往里面闯。
乔屿伸手将人拦住:“这么晚了,你们有什么事?”
“唉呀!”五个衙役被乔屿拦着进不去,在原地干着急,最终那个站在前头的班头急得直跺脚:“你赶紧去把顾大人喊醒,县牢里出事了!”
“什么事?”
顾启章被乔屿扔下,摔了屁股,痛得龇牙咧嘴,连走带爬地跟过来,才勉力站稳,就听到这么一句话。
“顾大人!”班头看到顾启章不禁如蒙大赦,他不由分说地上前,一把抓住顾启章,就要拖着他往外走。
“大人快跟我们走,何智青在牢里自尽了。老爷叫人把何智青的尸体运进了衙门内的刑房放着,叫我们尽快请您过去看看。”
顾启章怔住,“你说谁?何智青在牢里自尽了?怎么回事?”
“小人等也不知道,牢里看守的兄弟们得了大人们的命令都死看着何智青呢。也不知道这小子怎么找到机会咬舌自尽的,而且还弄得那么瘆人。”
班头说着,回想着刚才看到整整一面墙,用鲜血写满了“冤”字的场景,还是心有余悸。
顾启章敛容,这个人没有说谎。
但是这一天的时间都没有,何智青就死了。顾启章第一反应是觉得吴知县等人下了死手,可又觉得犯不着。
这案子对迄今为止跟吴知县等人沾不上一点关系,而且指向非常明确,就是何智青品行不端,嫉妒登榜的同学,想要通过大闹孔庙使自己登榜。
吴知县等人没必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再生事端。唯一的解释就只有——
何智青确实是心甘情愿自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