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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Chapter 77 独怜草木青 ...

  •   赵衡与寻晔同年,但寻晔比他大三个月,一个生在热情如火的夏日,一个生在万物俱寂的冬日,就好像这俩人的性格,一个张扬、一个内敛,但是张扬不代表没有内涵,内敛也不代表不懂得外放。
      及冠的时候俩人分别从各自的父亲那里得来了字。赵衡字平隰(xi1),取自《诗经》中“原隰既平,泉流既清”一句。他后来的人生大约就没离开自己的字,立志建功立业,并用一生荡平天下,让天下安定、四海清平。寻晔字同光,取自《九章》中“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同光”一句。可惜他的人生却没能如同自己的字,没能做出什么伟事青史留名。
      及冠以后,寻晔靠父祖辈的荫蔽,去做了金吾卫郎将。赵衡则自己考取功名,封了个县令,到地方做官去了;当然,赵衡也有父辈荫蔽,获封广阳侯。那两年赵衡与赵双只有书信往来,但赵衡也不会只收到赵双的信,还有赵衠、常晟、方璞他们,所以赵衡从不觉有他。
      值得一提的倒是地方两年的生活,让赵衡见识到了繁华之下的荒芜。赵衡见了太多流离失所的百姓、见了太多衣不蔽体的难民,可是同时他也知道盛京豪门奢靡的生活、知道官场官官相护的黑暗。赵衡不是没想过改变这一切,可是换来的也只有一双又一双小鞋——旁人只会道赵衡出身高贵,瞧不起污秽勾当,却不知下面官员的日子原本就是靠鱼肉百姓、阿谀奉承过下去的。
      俞帝方焱让赵衡去地方原是为了历练他,不到两年就把赵衡召回了京中。方焱问赵衡这两年可有什么感悟,赵衡不敢欺瞒,将自己所见所感照实说了。他以为方焱会重视起来,不说大肆整改官场,起码也该插手干预,却不想方焱并不以为意。方焱说下面的人捞油水是正常的,倒是赵衡执拗,才会教他们怨声载道。
      赵衡还欲再说,但方焱只道地方辛苦,将赵衡封为大理寺丞留任盛京。方焱准备了家宴,叫来赵光、赵衠,与皇后、方璞一起,在宫中用了晚膳。
      “我再见你时,觉得你与两年前很不一样,好像我离京前你还只是一个孩子,回京后却出落成了大姑娘。”赵衡对程璐说。
      “你不会是那时候喜欢上方璞的吧?”程璐问道。
      “早些晚些的,也不差什么。”
      “家宴上都发生了什么?”
      “不记得了。只记得你一直在说话,一会儿和姑姑撒娇,一会儿和守正吵架。”
      程璐闻言就笑:“你也不嫌吵。”
      “不吵,很热闹。”
      “所以你不是喜欢方璞,你只是喜欢话痨吧。”
      “什么?”赵衡无奈地笑,“虽然知道这是玩笑话,但……我可能就是喜欢你独特的思路。”
      “不贫了。后来呢?”
      后来赵衡就开始了他的京官生涯。
      在盛京做官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好事情,对赵衡来说更是,毕竟这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也是朋友都在身边的地方。
      回到盛京以后,赵衡又住回了府邸。大理寺丞不是什么轻松的官职,日日几摞刑事案子摆在案前,明明申时末就可以回家,赵衡却时常留到戌时。好不容易有个休沐的日子,赵衡还会被赵衠、常晟和方璞包围,缠着他将这讲那——赵衠和常晟晚上也时常出现在赵衡周围,但方璞是女子,又是公主,只能等到赵衡休息的时候问上问下。
      “你讲的东西有意思。那时候先生只会说之乎者也,方璞稍微解释的和先贤不同,常晟就要挨一顿手板。”常晟是方璞的伴读,因为公主玉体不可有损,所以公主出错要由伴读承担。程璐顿了顿又继续说,“你胸中有河山,不会将自己困于点墨。”
      “其实若非我与常晟说了不该说的,他后来不一定会背叛你父皇。”赵衡看上去有些踟蹰,但还是问道,“你后悔吗?”
      “废话。”
      赵衡笑起来:“我也觉得你不会。”
      “方璞不是不明事理的。但你知道,血脉亲缘,难以割舍。”
      赵衡回京以后,与寻晔见面的机会也多了。
      年前赵双才为寻晔诞下一个女儿,这也是他们两人的第一个孩子,取名寻羽飞。寻晔还说若非赵双与赵衡是兄妹,他倒真想和赵衡定个娃娃亲——去年赵衡的夫人为他生下了长子赵钦。
      除去第一次探望寻羽飞,后来赵衡很少去寻家与寻晔见面,总是将人约在酒楼,倒不是别的,是为了躲赵双。
      在赵双出嫁以前,赵衡曾去探望。彼时赵双正试上嫁衣——稍有些不合身,需要再改一下——赵衡买了赵双最喜欢的甑糕来找她。
      赵衡见到赵双的时候便怔住了,听赵双唤了两声“衡哥哥”才回过神儿来。赵衡说今天这事儿要是被寻晔知道了,说什么也得和自己打一架。赵双没和赵衡斗嘴,只是问赵衡好不好看。赵衡说怎么可能不好看,他就没见过比双儿还美的姑娘。
      赵衡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对程璐说:“那时候方璞还小、还没长开……”
      程璐没接赵衡的话,示意他继续说。
      赵双让丫鬟退下,与赵衡一起吃甑糕。赵双没有换下喜服,赵衡问赵双这么吃会不会不方便,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也就没再在意。赵双打开装甑糕的盒子,发现还腾腾地冒着热气,就感叹了一句。赵衡自然地接下,说赵双喜欢吃热的,所以他买完就赶忙给赵双送来。
      那天赵衡和赵双聊了很多,但说来说去都是围绕着寻晔,甚至于赵双都没有怎么说话,而是一直在听赵衡说。可能是怕赵双紧张,赵衡说了寻晔的好、说了寻夫人的温柔、说了寻将军的通达,总之他说了寻家很多很多好话,却不想赵双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一直到一整块甑糕吃完,赵衡要告辞时,赵双才突然开口,问赵衡说:“你知道我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吗?”
      “什么?说出来,哥哥满足你。”赵衡说完还自顾自笑了笑,“以后你就有夫君了,不过有什么愿望也要告诉我,寻晔那小子做不到的话,我肯定帮你做到。”
      赵双也笑起来,道:“可是这件事你也做不到。”
      “什么事?”
      “我很遗憾生在赵家,很遗憾和衡哥哥做了兄妹。”
      “为什么?”
      赵衡的话音才落,赵双的吻便落在赵衡的脸颊。
      “因为这个。”
      赵衡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是赵双也没打算给他时间反应。赵双又说:“衡哥哥离开吧,我该把喜服换下来了,还要还给绣娘去改,免得误了吉日。”
      赵衡木木地离开了赵双的院子,但也是从那一日开始,赵衡明白了赵双对他并非兄妹之情;也是从那一日开始,赵衡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寻晔。所以他在考取功名之后要求离开盛京,多少也存了逃避与寻晔和赵双见面的心思。
      如今两年过去,照理说他和赵双都成了家,赵双也诞下了寻晔的孩子,赵衡早该将这事归入年少冲动无知,可不知为何,一向坦然的他却难以为此释怀,甚至仍在躲避与赵双的见面。
      赵衡与寻晔约在盛京最大的酒楼,新丰楼。
      “听说你们最近忙得很啊。”寻晔甫一落座,就是这么一句。
      “大理寺什么时候不忙?”赵衡先是反问,又自问自答道,“盛世或许不忙。”
      “慎言!”寻晔斥了一句,“你可别仗着有个皇后姑姑就乱说话,这还要我教吗?”
      赵衡轻笑一声,道:“也没别人。”
      寻晔没再说什么,只道:“如今较前朝也算小盛世,只是再重归我大俞兴盛之时,怕是不易。”
      “可是较五年前呢?较十年前呢?较陛下盛年时呢?”赵衡叹息,“这两年陛下愈发糊涂了。”
      “你今儿是怎么了?这可不像平日里说话做事滴水不漏的寺丞啊。”
      “你觉得羽士可真有通天之术?”赵衡没有回答寻晔,换了话题问道。
      “不知道,我家没人信这个。”虽然觉得赵衡的话题换得刻意,但寻晔也没有深究。
      “他们的术法确有独到之处。”
      “你想去修行?”寻晔大笑起来,“不是吧?大理寺给你什么苦头吃了?你这人竟然想去修行避世?”
      “不是。你可还记得我少时总会遇见各种意外?”
      寻晔恍然大悟:“查到什么了?我们当初就觉得那些手段不同寻常,怕是有羽士在背后作祟。”
      赵衡颔首,道:“七年前,双儿曾给我画过一个族徽或者图腾一类的标识,大约是个火焰的形状,说是一个在不该出现时出现在林夫人房中的羽士身上的标志。那时我探查过,没有找到一模一样的,但找到了一些相似的。只是所有者都是小门小户,本事和名气都不算大,我觉得不会是他们做的,就当双儿画错了,所以把线索搁置。”
      “现在你发现什么了?”
      “我当初的方向错了。双儿的画大致是对的,可是我一直把视线放在俞国,忘了羽士原也没有什么国界的概念,所以我忽略了他国的玄门世家。”赵衡顿了顿,道,“前些日子读到一份卷宗,其中也出现了一个火焰纹路似的东西,我便想起了双儿当初的那幅画。我私下调查以后,发现姜国境内的子桐李氏家族,其族徽很是相似;而且李氏完全有能力对我做些什么。”
      “我听闻为了保证公平还有和平,私自与凡人串联,妄图谋害他人换取利益的羽士,是会被废除灵力、驱赶出家族的。就算当初那些事确实是李氏做的,可是他们又为什么要做?这么做有什么好处?还有、我没记错的话,你也很多年没再碰到过邪事了吧?为什么他们害了你十几年,还没达成目的,就放弃了?”
      赵衡苦笑道:“我不知道。
      “我回京以后,父亲对我在地方上的所见所感没有兴趣,反倒是林夫人,她总要我说我所看到的惨象,好像别人过得越惨,她就越高兴。我本也不喜欢她,所以起初只是把她往不好的方向想,还以为她的坏心眼儿终于把自己逼疯了。”
      赵衡自嘲般摇了摇头,继续道:“后来我才发现,林夫人在意的不是人民生活的疾苦,而是他们的反抗。照理说她一个高门大户出身的人,作为现有利益的拥有者,最该信奉皇权、相信底层人的反抗不过螳臂当车。可是林夫人却更相信这些反抗只是一个开始,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笃定反抗会成功,而俞国……”
      “我、我有些乱。”寻晔说,“我们方才不是在谈羽士吗?怎么又说到林夫人了?”
      “说句不敬的话,林夫人是被高墙困住的井底之蛙,她不懂朝堂、不懂政局。这样的一个人是哪里来的勇气去质疑皇权,又是哪里来的认知得出的结论?我想不明白。
      “虽然没有证据,但当初找羽士对我下杀手的人,八九不离十是林夫人。我现在基本可以确认林夫人找的羽士来自子桐李氏。我调查过了,李氏不仅是姜国境内最有影响力的羽士家族,便是在整个玄门,子桐李氏都是排得上号的。所以这样的一个家族,又为什么要为林夫人所用?我也想不明白。
      “但是把这两件事情摆在一起,反倒让我觉得清楚些了。”
      此时的寻晔理解了赵衡的意思:“你是说是子桐李氏的人告诉了林夫人俞国只怕……这大逆不道的话,我不敢说。”
      赵衡肯定了寻晔的话,又道:“所以我才问你羽士可真有通天之术。”
      “即使如此,子桐李氏又为什么要助林夫人害你性命?”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寻晔突然正色道:“平隰,我不与你兜圈子。你我皆知俞国如今的朝堂算不得干净,但就像我说的,再差也强过前朝。既然那时我们都没有走向末路,现在更不会。”寻晔顿了顿,又道,“你今日的话我只当没听过,切莫对他人讲,不然就是你姑姑也保不住你。”
      赵衡没有反驳说前朝能撑下去,是因为陛下年少继位时勤政爱民,扶大厦于将倾;可是如今且不说陛下沉湎往日功勋、难以醒悟,更何况太子仁德、非有才能之人。一国之君怕无德,更怕无才。如此,本就摇摇欲坠的高楼,又如何支撑?
      赵衡没有说,是因为赵衡也不希望有那一天,但是赵衡这么想,是因为他真的害怕会有那一天,所以他希望可以有万全之策应对。
      赵衡说:“若有那一天,真的走向末路,你我该当如何?”
      寻晔看着赵衡的眼睛说:“与俞国共存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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