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里雾》秦焰

61、Chapter 61 曾经沧海难为水

　　天书降世几乎是与姜国来犯一同发生的，所以很快赵钦就被赵衡派去边境与姜国作战。赵钦离京前，孟晴曾去找过他，但他一直在和不同的官员聊时局，一会儿说战线规划、一会儿是粮草调度，总之孟晴在门外站了一天，都没能见到赵钦一面。
　　孟晴想和赵钦说她打算离开太子府了，但是她等了一日没有等到赵钦，第二日也就没有再去。孟晴觉得没有等到也好，她不想和赵钦解释太多。
　　赵钦一定会问孟晴为什么离开，孟晴大可以说郭煜威与孟阳的事是她的心结，赵钦或许找不到什么理由反驳，但必然会问孟晴离开后的打算。孟晴不想告诉赵钦自己与赵钧的“私情”，毕竟那时赵钧还没有将“赵钦谋划天书降世”一事捅到赵衡那里去，孟晴不想自己说差什么，将一切毁于一旦。可是孟晴也不想对赵钦撒谎，毕竟她终归会嫁去梁王府——不然她无处可去——两人总还有机会再见。
　　赵钦离开盛京的那天府中太多人送，孟晴没有和她们挤。但孟晴也去送了，她站在城中最大的酒楼——新丰楼——看赵钦纵马长街，一身的铠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孟晴看不清赵钦的脸庞，但孟晴知道赵钦心中平定天下的理想。
　　一直到赵钦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他都不曾回过头看孟晴一眼。孟晴觉得这样很好，他赵钦就是该骄傲到将一切踩在脚底，心中再有顾忌也不屑回过头多看一眼。这般想着，孟晴心中却还是多少有些低落：哪怕她在赵钦眼皮底下做了这么多的小动作，可是一想到再见面时两人就会变成阳光下的敌人，孟晴还是觉得难过。
　　赵钦于孟晴实在太特殊，特殊到孟晴所有的爱恨都倾注于他一人身上。
　　是故平心而论，后来赵钧也待孟晴很好，但从头到尾，孟晴都无法让自己爱上赵钧。孟晴的心倾得太早也沉得太深，在她将满心情意化作一腔愤恨之后，她也失去了再爱上一个人的能力。
　　在孟晴嫁与赵钧之前的那几个月，她仍是住在太子府的。生活于她似乎没什么不同，身旁的人待她更没有差别，她仍是时常陪在郭娘子身侧，只不过由于后者身子愈加不便，常常是她去寻郭娘子。
　　那时定西侯的事情还没有被赵钧抖出，郭煜威仍是天之骄子，郭娘子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身旁人的爱与嫉妒。郭娘子时常和孟晴谈起赵钦，毕竟那是她生命中唯一担忧的事情，而孟晴则总是宽慰郭娘子说殿下一定不会有事，说殿下还要回来见她、见他们的孩子。
　　与姜国的战争确实顺利。齐国皇太子亲自领兵，又是保家卫国、抵抗外族进攻，将士们的士气很足，接连几个战役都赢得非常漂亮，听闻赵衡每日看过邸报都十分高兴，连带着太子府上下亦是喜气洋洋。
　　郭娘子为赵钦诞下女儿的同一日，孟晴去见赵钧，问他打算什么时候把天书降世的事情上报到皇帝那里，赵钧说等赵钦打几场败仗，他怕现在就算赵衡心有不满，也会被边境大捷的喜讯压下。赵钧让孟晴不要急，说会先处理赵钦手下的官员，赵钦的败仗已经在路上了。
　　不出赵钧所料，齐国军队虽然最初不断取得胜利，但随着天气转凉，士兵们不适应北方边境的严寒，面对姜国的进犯时，也就渐渐没了抵抗的能力，只有节节败退。起初赵钦率领将士夺回了多少的城池，就有多少城池在严寒到来后重归敌手。
　　也是在这个时候，赵钧说为了感谢孟晴的尽心竭力，他决定先帮孟晴报个家破人亡的仇。
　　栽赃韩仕的准备一早在做，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不过赵钧没有等东风，倒是在北风吹起的时候，将这位德高望重的宰相丢进了风中。能摧毁一切的寒风自然也能带走一个宰府，何况这位大人为了弥补自己儿子的过错，连辩解都不曾就接受了朝廷的决定、辞官还乡了。
　　若是赵钦在朝中，他或许会劝韩仕留下，甚至或许能想办法证明韩仕的清白。但此时赵钦远在边境，军中事务已让他焦头烂额，朝中的消息又到得太晚，不可不谓有心无力、鞭长莫及。等赵钦想要帮韩仕做些什么的时候，得到的只有韩仕抵达杭州的平安信。
　　赵钦一生都没有经历过如此之多的挫折。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不仅不断在打败仗，自己在朝中这么多年发展积累起来的羽翼竟然接连被赵钧折断，就连最敬重的宰相大人也被赵钧赶出了盛京。
　　孟晴不知道那时赵钦究竟有压力几重，她该从其中体会到报复的快感的，可是她没有。孟晴想喊停，想告诉赵钧说她后悔了，可是孟晴也知道，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接下来会怎样早已不是她能控制的了。她此时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冷眼旁观事态的发展，然后等着赵钧将她接到梁王府的那一天。
　　齐姜两国在对峙半年多以后，姜国因内乱初定提出了和谈，两国最后约定姜国归还齐国三州之地，但每年齐国赠予姜国的银两与绢布将翻倍。对于齐国来说，土地远比银钱的意义重大，所以促成和谈的赵钦功大于过，该回朝获封。然而赵衡却一道圣旨将赵钦留在了边境发展民生，别人或许不知其中纠葛，孟晴却明白这是赵钧将天书降世的证据罗列在赵衡面前了。
　　赵衡的圣旨下达不满一月，孟晴就被赵钧一顶轿子由偏门抬进了府中。当夜赵钧解下孟晴衣衫的时候，告诉孟晴说他早些时候将定西侯的罪证也呈给了皇帝，如今只需等待陛下的旨意下达。赵钧说虽然他与孟晴的相识充满了勾心斗角，但既然孟晴嫁与了他，不如就让一切随风；赵钧承诺他一定会善待孟晴、善待孟阳。
　　孟晴也说不清自己眼泪的滑落是因为身体的疼痛，还是赵钧的承诺，抑或是与赵钦的分道扬镳，但她知道自己很清晰地应了赵钧的话。她说：“好”。
　　——*——
　　孟晴想赵钧多少是有些喜欢自己的。
　　赵钧此人并不好色，府中姬妾不多。他常来找孟晴，有时说两句话就走，有时歇在孟晴这里也并不做什么，两个人盖着棉被聊天。明明没什么了不得的事，赵钧就是能和孟晴说很久。
　　有一年孟晴生辰，赵钧带孟晴去看烟火。齐国不流行过生辰，哪怕是皇子公主也只是邀请三两好友在家中小聚，更何况孟晴这样的身份。赵钧也确实没有大摆宴席，只是带孟晴去了京郊的院子，在自家的院落燃起了烟花。
　　那天孟晴很开心，她一直抬头望着天上璀璨的色彩，不舍得低下头。她想古人说的真对啊，“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这世间哪有比这更美的景色呢？偏偏古人紧接着又告诉你，人生就是有更美的风景，比如说“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赵钧的声音在这一刻传来，他问孟晴喜不喜欢。孟晴侧过头来看赵钧，忽然觉得自己眼睛有些花，她仿佛在赵钧脸上看到了赵钦的影子。所以她笑着回答“赵钦”，说自己好喜欢。
　　孟晴嫁到梁王府几年都没能有身孕，她虽然不着急，但王妃还是遣了医师去号脉。前前后后去了几个医师，说法都一样，说孟晴体质太过寒凉、很难受孕。医师说好好养着能有有好消息的一天，但孟晴自己并不是很介意，或许没有孩子、没有牵挂，于她而言也不算是太坏的事情。
　　赵钧得知这件事后也没什么反应，该是因为他根本不在意孟晴是否能生育，所以对待孟晴并没有不同。孟晴倒是装模作样地向赵钧表示过歉意，赵钧揉了揉她的头，说她既然不觉得抱歉，又何必在这里假模假式。
　　孟晴不是没有怀疑过，如果当年救起她的人不是赵钦，而是赵钧，她应当也会向爱上赵钦那样爱上赵钧。可惜生活没有如果，她当初把赵钦两个字深深刻在了心底，也就找不到位置再多刻下两个字了。
　　梁王府的几年时光过得很快，也很不真实。好似跑马观花一般，既看不清美得似梦似幻的时刻，也记不得苦痛降临的片段，以至于孟晴此刻回忆起当初的种种，脑海中只剩下赵钦在北方的点点滴滴。
　　孟晴记得赵钦每一条政令的内容，记得朝野间大臣对他的争论，更记得赵钦在家书中说与郭娘子的那些琐事。
　　嫁去梁王府后，当初太子府中唯一和孟晴有联系的就是郭娘子了。赵衡将赵钦留在北方边境的那些年，赵钦会寄家书回去，有给太子妃的、也有给郭娘子的，但当然不会有给孟晴的。
　　孟晴总是会从郭娘子那里套些话出来，于是她知道了边境很苦，赵钦那样一个锦衣玉食养大的人不得不接受不够精美的食物、漏风简陋的屋舍、甚至连沐浴的次数都要大大缩减。郭娘子总说她心疼赵钦、想念赵钦，孟晴便只能微笑，她发觉现在的自己连心疼都显得故作姿态、想念更是苍白无力。
　　赵钦的信不长，但不会忘记问候郭娘子安否。每每听郭娘子提及，孟晴都会想起赵钦温柔的眼神，有时她甚至觉得赵钦是站在自己面前、问出那一句“晴儿今日安否”。
　　孟晴对赵钦的恨意在年岁增长间又渐渐逝去，她发觉赵钦当初对她是真的很好，就算那份好中掺了弥补，也不能忽视其中赵钦的真心。
　　孟晴说不清楚自己对赵钦是否还有怨恨，亦讲不明白她有没有后悔当初背叛赵钦的行为。尽管赵钦时不时会跑进孟晴的脑海，可是她并不是很愿意去思考这些无力回天的事情，孟晴想她与赵钦今生已毫无可能，但她总有将赵钦藏在心底的权利。
　　这对赵钧来说是不公平的。孟晴不会否认赵钧待自己的好，可是孟晴也不会因为赵钧的好，就将一颗心沉沦于赵钧。
　　面对赵钦时，孟晴缺乏一些理性；可是面对赵钧时，孟晴又实在太过清醒。
　　诚如前言，赵钧对孟晴不算差，但细究来，也不至于太好。
　　赵钧的好在孟晴看来是他并不好色，府中姬妾不多，所以他可以分给每个人不少时间，也愿意为孟晴用心做一些事情——赵钦则做不到这一点。不是说赵钦好色，而是赵钦实在太忙，他没有时间精力照顾到每一个人，分给孟晴的更是有限。
　　赵钧的不好则在于当初赵钦能做到的，赵钧却没有做到，比如说孟阳的药。孟阳的身体一直靠昂贵的药材调理，当初在太子府，赵钦从未让孟晴操心过这些；可是到梁王府之后，孟阳偶尔会断药。开始孟晴不理解这是什么原因，后来她大约猜到了，赵钧此人不好色，但确实贪财，每个月这样大的一笔支出与他而言，该是很心痛的。
　　孟晴没想过和赵钧争取什么，她没信心、也并不打算去试自己和财宝在赵钧心中的位置。孟晴明白当初离开太子府的选择是自己做出的，她为此给一家人报了仇，承担一些相应的代价也是应该的。
　　从前赵钦总说孟晴是个坐不住的人，不然也不可能一个女孩子家家、换了男装去青|楼一探究竟，所以孟晴从未学过女红，上一次穿针引线都是娘还在的时候、给娘帮忙。然而到了梁王府上后，孟晴的性子愈发静了，甚至开始做一些简单的刺绣，让丫鬟悄悄拿出去卖，好换钱给孟阳买药。
　　但是孟晴毕竟学得晚，技艺有限，绣出来的东西总是差强人意，卖不上什么好价钱。可是孟阳的病不能等，孟晴便只好将她这些年积攒的“宝贝”拿出来变卖——当初离开太子府的时候，赵钦赐给她的东西孟晴都没有带，所以身边只有来到梁王府后，赵钧陆续赏给她的。
　　坐吃山空一定意味着一个空的时候，不论当初的山有多大，也早晚是要空的，更何况那山原本也不大。
　　也是这个时候，孟晴开始动别的脑筋了。
　　闻说赵钧的府邸当初是他自己选中、求赵衡赏赐给他的。而赵钧之所以选中这里，是因为府邸隔壁就是赵衡的左藏库——即赵衡修建的用以储藏这些年四处征战、收缴回来的宝物的仓库。
　　左藏库的守卫十分严明，赵钧住在旁边，一方面不用担心自家的安全，另一方面也算是借了朝廷的官兵守了自家的财宝，所以毫不意外的，赵钧将自己的宝库正修在左藏库旁边。这样一来，就算是他的私财有什么风吹草动，也会有左藏库的官兵替他留心。
　　而动了脑筋的孟晴正是将自己的歪心思动在了赵钧的宝库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