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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5 ...


  •   月诱,也就是银发人,站在山崖和栀子并肩看着夜色。但这时,峦先生和那位车夫突然出现了。

      这两人原本在山顶,又匆匆折返回来,一路上说着幺幺和空仔的事。

      车夫从中能看出,峦先生是个极清苦的修行之人。车夫是来给寺庙送火麻的。峦先生要缝补几件衣服,他亲自收货,把火麻堆在桌上。铺开针线动手缝起来。

      车夫也跟去。看见疏漏的墙壁题着一行诗句:“吾愿守,千里镜平湖,怀以一滴波。”(我愿守,如镜面般平彻千里的湖。只为珍藏,平湖上一滴水震荡起的微波。)

      车夫读着诗,皱起眉头看向峦先生:

      “您这样的大才子,怎么自己做衣服?不叫寺里的人帮忙?”

      峦先生埋头逮着针鼻子:“不可懒惰。做好身边杂事,才能得到神明的恩惠。”他正说着,忽然用力过猛,针尖从手指穿了过去:“先前有一次修锅炉嘶——啊!!好疼——因为尽心尽力,接收到神的灵感,偶成一联小句。”

      他把针从手指头抽出来。还好手上全是老皮,只流了一点点血。

      车夫不忍去看。别过脸,果然在炉灶上看见一面题字:“不知炉中迸裂柴,谁人胸中喷薄心。”(也不知道,炉灶里破裂燃烧的柴火,是不是来自,谁人胸腔中喷薄的心火。)诗很热切,就是炉灶码得太烂。歪歪斜斜,水泥都补了好几大层。

      看来,峦先生修炉子,可不只修了一次。

      车夫觉得很神奇:怎么写诗著文的人,都这么笨手笨脚的??当然不是真笨,而是总心不在焉,脑子里绕满了各种玄学和幻想。这时峦先生也缝好衣服,顺势披在身上,说是出门去一趟山顶。车夫颇觉好奇,见峦先生背着两个大行囊,也就分担一个想一起去凑个热闹。峦先生有些惶恐:“这……多过意不去。自己私事还拖累旁人,神明见了,不会责怪我吧。”

      车夫嘿嘿一笑:“哎呀,我也想上山看看嘛。你带我去,神明该奖励你!”

      “哦,这样,也对。”峦先生想了想,给车夫也递上一件棉衣:“山路高寒难耐,请务必注意安全。并有一事恳求你答应:到达山巅之时,请谨言慎行,听从我的安排。”

      他告诉车夫:自己去山上,其实是要朝圣的。峦先生说,自己查阅古籍,得知山顶有一条谧径,可以通往神明的居所。近来,神明遭到异乡邪说的攻讦,峦先生心里不安,这才忧心忡忡想去见一眼神明。车夫听得云里雾里,既不相信,又不敢当面质疑。他暗道:这仙山上的事一个个都风马牛不相及,稍微见识见识,不至于有害吧。

      也就是这时候,两人走在路上,忽然撞见峦先生的徒弟,闲逛的幺幺和空仔。

      并且也是因为他们,真的遭遇了意外。

      》》》

      幺幺向峦先生请求道:“师父,把我们也带上嘛,徒儿们也想在山顶走走呢!”

      峦先生拍拍他们:“别这么任性吧。你今天不是说好,要去你母亲家吃饭吗?”“诶吃饭还早呢——而且就是要多走走才吃得下去嘛!”幺幺拉着一旁的空仔,两人的眼睛都睁得大大的:“我帮您采葛藤造纸!小空帮您打泉水!一定陪您写出美美的诗来~”

      峦先生不觉一笑。

      但他还是拒绝了两人:

      “你们穿得太单薄,会被冻坏。而且这趟上山,也不是要造纸,连我自己也是前路莫测呢。

      “你们快回去。别让幺娘担心了。”

      两个孩子看着他。想了想说:“好吧。师父讲得在理。”

      随后招招手,向峦先生和那位车夫道别。然而等两人又开始前行,就听到背后窸窸窣窣,有什么东西在断断续续一路跟着。猛一回头,又静悄悄什么也没有。车夫不觉打趣道:“您这个徒弟,跟师父说话怎么没大没小,可得怪您没教好呢。”峦先生也不介意:“毕竟年少纯真,倒是让我沾染活力了呢。”他们走到一片山崖,转过崖边,高高的芦花像上浮的气泡一跃映入眼里。峦先生笑着说:“我哪敢不教好。他们父母实在抬举我,不知哪来的有勇气,愿将这样灵性的孩子交到吾等庸人之手。”“哦,怎么个有灵性法?”“幺幺那孩子,好手工制物,总能用简单的原料制成意想不到的艺术品。我每次造纸写诗,都是他抢着帮忙呢。哈哈。空仔则更为超脱,明明学识过人,却不慕功名,喜欢漫步山野兀自沉思——”说到这里,峦先生忽然一顿,感觉身侧芦花在隐隐约约无风摇摆。他继续讲:“空仔构想出许多精怪传说,比如他相信,我们用来造纸的葛藤,其实是山间修炼百年的藤妖。妖的精魂融于纸浆,我一提笔,就与它心魂合一、写出诡谲的诗句——是不是很惊艳?”他一边说一边静静靠向芦花。这时花间赫然一阵尖叫,峦先生伸手一拽,竟直直从山崖边拽起一个少年。

      他吓了一跳:“你们还真的悄悄跟来了?!”幺幺被揪着衣领,也有些后怕:“哇,刚刚一脚踩空差点滚下山坡,哈哈哈!”不过也真是少年心性,他很快恢复过来,拉着空仔又开始了逃窜:“哪有哪有,我们才没跟着您,就是随便走走,碰巧打个照面嘛~我们这就回去回去。”两人一溜烟钻进树丛里。幺幺甩起的胳膊上,大大小小,戴着很多奇形怪状的木珠子手串。

      车夫看到这一幕,忽然间一愣。

      他想:那些木珠,参差不齐,都是手工自制的吧。

      车夫记起峦先生的话,大概猜到,幺幺和空仔是什么类型的孩子了。他自己也在学堂混过,知道有些学生,听不进课,却会悄悄抉一块桌板,趁上课时打磨成精灵古怪的小玩意。再看空仔的模样,闷闷的,不与外人多言,却构建出许多旖旎的遐想。两人来寺庙里学诗,可从车夫见到他开始,峦先生从不曾说教弟子,也未布置任何艰辛的修炼。少年们满带着恣意与安适,车夫不禁怀疑:峦先生,真的是“有幸”接收了幺幺和空仔吗?

      还是有意庇护着两个孩子,让他们免受世俗的桎梏呢?

      峦先生看着树丛,有些伤脑筋:“随便走走?不会又跟上来吧。”

      但两人找了一圈,不见少年身影,勉强放下心来继续跋涉。山景渐渐变得冷寂,蓬松芦花褪去,地面生出峥嵘的怪石和枯木。车夫张望着清灰的暮影,新奇之余又有些悚然:“神仙……住在这地方?要怎么找到它?”峦先生回答:“据古书所言,要先向神明问候,致礼以求相见。”他攀上一块峭壁。山壁间,蓝色花朵的藤条交错盘生,沿路依次有泉水涌出,到最末端,泠泠泉涧竟纤细有如银丝。车夫忍不住惊叫:“山顶!到山顶了,果然像世外之境一样——”峦先生却摇了摇头,扶住泉水旁一块摇摇晃晃的大石头。

      “这只是,第一眼所见的山顶呢。”

      随后峦先生一咬牙,竟扒住石头向上爬去。

      他同车夫彼此扶持、拉拽,衣服磨了几道口子,这才匍匐着来到石块上。可那不只是一块石头,背后竟还有路,以及小路尽头一块宽阔的草地。“这是第二眼所见的山顶。现在,我们要敲开第三眼所见的。”峦先生说着,放下包袱取出里面的东西。这时车夫才看到,包里装的竟是大块大块沉甸甸的石板。车夫一愣:“这、这是要给神仙的礼物?您搜集来的?”峦先生答:“对,铺往神明居所的门廊。这是寺庙的藏宝,特许我使用。”车夫问:“居然是神的门廊……您知道怎么铺吗?”峦先生说:“我知道。”但他突然顿了一顿:“可万一有什么差错,我发生不测,徒弟们应该怎么办呢。”

      车夫也拿不准:“那、那就这么回去?但您要是见到神明,徒儿们也能沾光啊。”

      峦先生想了想,点头说道:“那便一鼓作气铺好。中途若是断开,据说会引发不幸的。”他吸了口气,一边铺设石板,一边背诵起古书中一段诗词,又或者是某种咒语:“‘最是凡尘不堪渡,烟火里,步步嗔痴,和下泪与血。’”

      峦先生纵向铺开七块石板。板面橙红颜色,像人间市井,又似带一点血色。

      随即拿起三块黑紫色的,紧接着铺道:“‘灾祸无妄起,天问何有意?’(遭遇无妄之灾,想问上天为什么这样对我?)”

      之后仍旧是黑紫色石板。但是浅了些,铺着铺着,仿佛颜色转为雪青:“‘心死却历四时更,顿悟又怜八苦恨。长痛拆不破,回首一念忘——’(仿佛心死,却仍然感知四季流转,时光在变迁;仿佛看破,又终究可怜自己,放不下受过的人生八苦。费劲心机也无法拆解痛苦,直到有一天忽然回首,发现过去的事却已悄然淡忘——)”

      这一次,石板是双排并行的。峦先生拿出几块蓝石板续在后面:“劫难过尽登仙时,天悦吾心藏玄机(劫数过尽,到了登仙的时候;原来是上天器重我,故意埋下伏笔祝我飞升)”浅蓝的石板很细,越来越幽远,像伸入天空的无归独木桥:“‘静虚天界无限好,别离人间心有遗。’(世外仙界无限美好,可将要离开人间,我为什么心有所遗?)”峦先生背诵着。脚下的路,若隐若无闪现出光芒。他手里剩下最后两块白石板:“‘不舍怀私物,何以拥天地?’(不舍弃怀中的私藏之物,又怎能张开双臂拥拦天地?)”峦先生把最后一块石板放在地上。可峦先生顿住,忽然间喃喃道:“不,不行,我还不能走。”石板一角点在地上,旁边车夫呆呆地看着他:“您、您怎么这时候停了,快把石板铺好啊。”

      峦先生说:“我不能走……幺幺和空仔,现在怎么样了……”石板在半空悬着,峦先生突然一抽手:“不会又偷偷跑上来……我要去找他们,没有别人知道他俩的踪迹了。”他一转身,匆匆把石板装好,背起行囊朝石路下爬去。车夫见状连忙搀扶他:“别这么着急,两个大孩子,能出什么事?”“您有所不知,这山上暗藏许多险境,毒果虫豸俱全,甚而有落石、滑坡这样的山难发生!他俩若一时兴起,未作准备,也许就会有危险!”天已经快黑了,两人提着油灯赶路,忽然,峦先生看见附近一棵树上竟挂着几条绳结。“这是什么……”绳子绑得很整齐,再看向旁边,相邻树上也都系着相同的红绳子。“是标记!有人来过,引路让我们前去!”两人心头一紧,顺着绳结一路追去,却发现这只是条下山的捷径。

      车夫四下张望着:“绳结沿路都很正常啊,没什么状况,路也挺好走的?”片刻后,山下一片缓坡隐隐传来光亮。车夫大喜:“啊,快看,有人了!”峦先生也是一愣:“那,那是——……”正值夜色逼近,车夫激动地跑向山坡。他很快看清,山边站着一个长发浮动的人影,正是先前救过车夫的银发人(先前车夫挂在山崖上,是路过的香车救了他。但其实是栀子救的。山上绳结也系他留下。)。车夫挥手致意道:“是您啊!有没有在山上看见两个孩子?是峦先生徒弟!”这时他看见,一旁还有个黑发男子,高挑英俊,不知怎的看上去有些面熟。也许是天晚山寒的缘故,男子眼眸微闭,像在山风里有些微醺。

      他略带睡意地回以一笑。

      银发人看向车夫:“啊……你们回来了。幺幺和空仔在休息,别担心。”他指了指不远处蜷在一起的幺幺、空仔和幺娘。车夫不觉愣神:“怎么睡在这山上?——不过没事就好,可把我们担心坏了。”

      他回头去招呼峦先生,忽然发现,旁边的峦先生不见了。

      而山坡上,一黑、一白两个人影,眼神也从他身上,移向了车夫背后的地方。

      他转过身去,看见峦先生还停在高处,远远的,从方才开始便一动也没有再动。

      他说:“又是你……又是你来打扰我……”

      峦先生手里拿着石板,像武器一样,锋利地紧紧握在指间。“你还想做什么,还想蔑视神明吗?居然到山上来了,离神明这么近——?!”他猛地拿起石板向身旁一击。周围是隆起的土坡,猛然被击破,大块大块的土劈头打下去。

      车夫惊得一下子跳开:“喂——喂!您干什么啊,怎么突然变脸了??!”他冲上山想按住峦先生,这时峦先生一把抓住他,拖到自己身后轻声说:“抱歉,误伤你了。事态紧急我一时没忍住——”

      车夫被拽得脚下一绊:“什、什么紧急?”

      “你没看见,那人身上带着可怕的凶器?”

      “凶器?我没见着——”

      “对啊,凶器。”峦先生说,“你没看到,表面温柔如波,却手持悍刀,血淋淋、冷冰冰地挥过?

      “他,就是来迫害神明的啊。”

      “什、什么刀……什么迫害神明……”车夫被他保护着,惊恐又茫然地问道。

      “因为他知道,山顶就是神的殿堂啊。

      “你没看见吗,刚才我们在山上,殿堂悬在半空,悬在我们头上,像是迫近大地的一颗星辰?”

      “殿堂?……我,我——”车夫见到的,只有山上的云。“殿堂很高,有辗转向上、几乎垂直的阶梯。你没看见吗,阶梯尽头那扇门,虚掩着等待人们进入。

      “神明,就在那里徘徊啊。

      “它掌控世间一切魔力、掌控思想、掌控着我的诗情——一切珍宝,都由它守护的。”峦先生继续说,“你没看见吗,像巨大漂浮物一样的宫殿里,透出神明的、游走的红光啊。”

      车夫只看见平凡的山色。还有山顶之上空荡荡的夜。但他记起来,峦先生铺路时,石板小径的确散发出光芒。——是反射的暮光吗?还是真的来自神明,峦先生真的见到了神殿?——恰在此时,峦先生再次举起石板,砸向山壁竟发出惊天的铮鸣。车夫尖叫一声,睁大眼睛看到,厚重山壁开始裂缝,随即震荡,延山坡倾斜下去。

      ——这是什么材质……石板是什么东西?真的是神物吗?!——

      车夫脚底变得虚浮:

      ——难道因为,我这等凡夫俗子,果真看不见神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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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大家好!!本文完结,美美番外掉落中~同系列文章文案已放出《是舞姬和刀的cp 卷二》,请戳作者专栏·花月 另外求一个预收:《翻译都是二五仔》见专栏!!甜,甜,且酷炫ww近期就要发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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