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为信》写故事的拾五

2、好久不见

　　岑殊为。

　　林意安在心里念出了这个四年前她曾经念过几百遍，几千遍的名字。

　　如今站在她面前的他，却有些陌生。他穿着B家的黑色风衣，西装裤服帖地勾勒修长的双腿，浑身上下充斥着精英人士的氛围，与四年前那个陪她一起窝在小小的学生公寓里看韩剧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谁都没有主动说话，空气中有几分宛如实质的胶着与尴尬。

　　还是前台小姑娘从后厨拎着一份打包好的食物出来，打破了沉默：

　　“虾仁炒饭好了，洋葱甜一点的。”

　　岑殊为这才从林意安身上移开目光，伸手去接打包盒。

　　小姑娘却把炒饭递到了林意安手上，笑眯眯地解释：

　　“不好意思哦先生，是这个姐姐先点的。”

　　好似发现了新大陆，小姑娘瞪大眼睛问：

　　“诶，好巧哦，你们前后脚，竟然点了同样的东西，同样的备注，你们俩认识吗？”

　　岑殊为一愣，收回手，眼神落在林意安又埋下的头顶，顿了片刻。

　　在他张口之前，林意安飞快的说了一声： “不认识。”

　　他眼神更深了几分。

　　小姑娘哦了一声，继续问林意安：

　　“筷子要吗？现在这边推行环保，不会主动给筷子哦。”

　　“要的，我那里没有，我住在酒店。”

　　感受到身边那人一僵的身体，和想开口的动作，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接过筷子，道了谢，急急的向外走，想从这意料之外的场面中尽快抽身。

　　她觉得太阳穴又在突突地跳，晕晕乎乎，脚下像踩了棉花。推开门的时候一阵冷风猛然地灌向她，让她瞬间清醒了过来。

　　雨已经停了，潮湿的空气中裹满了秋意。

　　林意安停在那里，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这是在干什么呀。

　　其实从得知出差目的城市是法兰克福开始，这一幕她也不是没有在心里想象过。和尴尬分手的前任重逢的概率虽然小，但是也不会为零。太阳之下无新事。

　　只是不知道，这个时刻来的这样快，就好像一脚踏进了一本久别重逢的晋江言情小说的开头，她实在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

　　但是总要面对的。她给自己加油打气：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面对些社死现场怎么了！

　　她又强迫自己回顾一些自己在某瓣社死小组里浏览过的一些尴尬得令人脚趾头扣地甚至头皮发麻的帖子，和那些相比之下现在的场景可以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没问题的！

　　林意安在冷风里慢慢地找回了不再空白的大脑，慢慢回身。

　　岑殊为已经推开门，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也看着她一点一点扬起那层刻意的笑容。

　　以前她也喜欢这么笑，在失去耐心，对着不喜欢的人的时候。

　　现在，这个笑容对着他。

　　-

　　“好久不见啊，岑殊为。”

　　林意安故作轻松，掩盖不住欲盖弥彰的生疏。

　　岑殊为皱眉沉默，探察她面具后的真实情绪。

　　良久，他用修长的手指推了下眼镜，唇角微弯，眼里却没有笑意：

　　“好久不见？林意安，我还以为，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他平时声音就清冽，此刻更添几分凉意，像冰箭一样。

　　看他这副样子，林意安头又大了。她强压下尴尬，手指暗暗绞着外卖袋子：

　　“怎么会呢？刚刚就是一下子没认出来，你变化挺大嘛，哈哈。”

　　这笑声不可谓不干。

　　岑殊为没有接话，她的笑声硬邦邦的掉在地上。

　　气氛不仅没有缓解，更添尴尬。

　　林意安在心里默默叹气：这个时候他配合着笑笑，两个人再说几句类似于How are you good thanks and you的废话，这不就完美结束了吗！不会还在记四年前的仇吧…

　　我忍，我忍，我是个体面的成年人。

　　岑殊为看着她绞外卖袋子的小动作。秋风中，他的身影莫名有几分萧索。

　　就在林意安以为他不会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响起来，竟比她的假笑更干更涩：

　　“过的...好吗？”

　　她只当他仍是困于尴尬，于是扬起更大的笑容：

　　“还好呀！都还蛮好的。”

　　这下子不给沉默和尴尬入侵的机会，说完她立马接上：

　　“吃嘛嘛香，身体倍棒。”

　　“对了，回去以后我就入职了一家外企，运气特别好。是当时一个德国的学长内推的，好像他还是你的校友呢，是不是还挺巧的哈哈。”

　　她说了很多，岑殊为却清楚地意识到她巧妙地避开了所有有关她自身的信息，只聊工作。

　　而且她绝口没问他过的如何。

　　他无比熟悉她这种友善皮套下的漠然，她显然想走完一场普通朋友偶遇的戏。

　　不知不觉，外面的路灯渐次亮起了。

　　林意安终于找到了借口告别：

　　“路灯都亮了，那我先回酒店啦。再联系！”

　　可是岑殊为却没有陪她继续演，他像是在生疏虚假的客套中耗尽了耐心。

　　在她转身的那一刻，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把她带向了自己。这显然不是一个会发生在普通朋友之间的行为。

　　落叶被两人踩在脚下，显出了几分泥泞。

　　岑殊为深深地盯住她，勾起的嘴角带着讽刺：

　　“再联系？你不是把我微信都删了吗？”

　　林意安一愣，感觉事情开始有些失控。

　　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刻，在飞机上反复查看微信，最后点击删除的时刻。

　　后排乘客的欢声笑语还在耳边，而她的心一直在下坠。

　　嘈杂褪去，此刻他真实地站在面前。

　　可是她却不知道到底应该如何。

　　回忆就像毛衣上的线头，先开始只是不经意间触碰，可若是忍不住去拉扯，去深入，最后整件衣物都会面目全非。还不如一开始就干脆利落地剪断线头。

　　她不想再经历那个时刻了。

　　岑殊为盯着她，她却垂下了眼睛，没有作答。

　　他没有移开眼睛，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这样一看，她和四年前几乎没有变化。

　　还是喜欢穿这样宽宽大大的卫衣。

　　头发随意地扎着，素面朝天，也有自己独一份的清爽好看。

　　她睫毛很长，垂下去的时候像是小兔子垂下耳朵，有一种无辜可怜的感觉，让人心软。

　　不笑的时候眼睛和嘴角也总是弯弯，让人以为她总是高兴的，好说话的。

　　但是岑殊为很了解她。

　　他知道她现在并不高兴。

　　他还知道，她心硬如铁。

　　-

　　林意安在秋风中良久地沉默着。

　　岑殊为闭了闭眼，松开了手，在这无形的交锋中退了一步：

　　“…那个邮箱你还用吗？”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会被立马吹散在晚风中。

　　林意安一愣。这个需要答案的问句仿佛给了她勇气，她终于抬起头，看向他的脸。

　　他没有回避她的注视。事实上，从重逢开始，他一直没有回避过。

　　眼神交汇，似乎在他的眼底看见了溢出的几分动容，瞬间被拉进回忆。

　　还是她在法兰克福读书的时候，因为在国外使用□□邮箱很不方便，所以她要注册新的谷歌邮箱。

　　“我取什么邮箱名字呢？”她在电脑前托腮思考。

　　咖啡馆里香气弥漫，午后的阳光让她有点昏昏欲睡。

　　岑殊为坐在对面，看着电脑里正在准备的一个面试case study*，抽空应声：

　　“一般会含有你自己的名字或者年份，方便别人辨认又好记，其他的你可以自己想想。”

　　林意安想了一会，还是没有头绪，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习惯性地从兜里摸出一颗大白兔奶糖，三下五除二地撕开包衣含进嘴里。

　　绵软香甜的口感，一下子振奋起来，心情变得好好。

　　“有了！”

　　她埋头在键盘上啪啪地敲击几下，然后把电脑推到岑殊为面前，屏幕上显示着她已经注册成功的邮箱：[e-mail]。

　　“DBT？ Deutsche Bank Treasury*?”

　　“噗，你最近找工作找的走火入魔嘛？是大白兔啦！”

　　岑殊为“......”

　　不过倒确实是符合她古灵精怪的性子。

　　林意安继续得意洋洋地解释：“把最喜欢的东西放在邮箱名里，这样每次打开邮箱心情都会很好。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聪明？”

　　她呼吸间都是奶糖的香气，凑近了他，摇头晃脑。可爱到骨子里的臭屁样子。

　　岑殊为无脑吹捧： “天下第一聪明林安安。”

　　于是膨胀的林安安同学想要将绝妙的快乐邮箱计划吸纳进第二个人，缠着岑殊为也注册一个新邮箱。

　　她兴致勃勃地在申请域名的界面里写下shuwei2017，然后催促他去填后面的：

　　“要填你最喜欢的哦。”

　　岑殊为笑着去看她，她穿着茸茸的白色毛衣，小兔子一样歪头期待。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几下，没有犹豫地点击了确认。

　　林意安点开去看，小小的字母在界面的最左上角：

　　[e-mail]。

　　-

　　对面而立的两个人，此刻都清晰地感知到，他们想到了同样的事情。

　　这也许便是与前任重逢最难以言说的感觉，你们共享着人生中一段彼此最亲密的回忆，你们曾经心心相印唇齿缠绵，可是此刻却比陌生人还要生疏遥远。

　　往事流转，咫尺天涯，不过如此。

　　骤然重逢的尴尬和不自然褪去，心底竟泛起了隐隐的痛感。

　　其实毕业参加工作以后，林意安有了新的邮箱，但不知为何，这个旧邮箱却一直登录着。

　　她咬唇，纠结了一下还是决定半真半假：

　　“那个邮箱，我没怎么在用了，偶尔会看一下…折扣券。”

　　岑殊为看向她，却觉得自己始终看不清她的眼睛。

　　他向后退了一步，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好。那么...再联系。”

　　林意安没有回答，他似乎也并不需要她的回答，转身离开了。

　　很多年后，林意安都记得这个瞬间。他的背影在法兰克福深秋的路灯下，逐渐拉长，消失。

　　此时的她竟也不清楚，这一瞬间，是迟到了四年的结局，还是未来纠缠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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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Case study 案例分析，商科学生尤其咨询类的专业需要做的。本文男主设定是商校金融专业学生，因此找工作的时候也需要做一些case study。
*Deutsch Bank Treasury：德意志银行资金部。德银是德国最大的银行和金融机构之一，所以金融专业的德国留子男主对DBT的第一反应会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