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火》固穷不穷

6、第 6 章

　　最近向岭月在家闲来无事，刚好查到海城本地有家新开业的拳馆，环境不错而且离四中还很近，于是打电话去帮向曙星办了一张卡。
　　以前在淞城，他们家旁边就有一家会员制的拳馆，从很小的时候向爸爸就经常带着两个孩子过去练拳，说是可以帮助长高、强身健体。向岭月毕竟是女生，练了几个月就没了兴趣，但向曙星倒一直把这个爱好保留了下来。直到向岭月出了事，姐弟俩来了海城，一时间忙入学、忙治疗等各种事情，向曙星打拳的爱好也就搁置了下来。现在一切都安定下来了，平时的课业也不算太忙，向曙星也终于可以重新开始练拳了。
　　周天上午向曙星就把作业清完了，本来想下午独自去那个拳馆练练，过过手瘾，临出门想起来前天因为给容轶补习补的太晚最终放了辛恒他们的鸽子，有点过意不去，于是把三人都叫了出来顺便请他们吃个晚饭。
　　四人组里其实除了向曙星是名副其实的运动狂魔，其他三人平时也就只是打打篮球，哪里来过拳馆这种地方，在拳馆碰头后一时间如刘姥姥进大观园，看什么都新鲜。向曙星带他们热身后简单教了一些基本的拳法和脚步，三人对着沙袋练了几十分钟就自信心爆棚，不知天高地厚地要跟向曙星单挑，结果一个个被向曙星三招内撂倒后方才作罢。
　　转眼太阳落山，几个男生练的大汗淋漓，草草在拳馆淋浴间里冲了个凉，这才甩着满头的水珠走出拳馆。
　　“我靠，痛快！”辛恒还处在学习了一项新运动后的兴奋中，自出门起一直喋喋不休，“星星，你以前怎么从来不告诉我们你还会打拳这么牛逼的运动，而且自己还打得这么牛逼！真人不露相哦！”
　　马向南附和道：“我回去以后也要马上下单一副拳套在家搞个沙袋自己练！我草，这什么时候能练成你这个水平，这以后碰上拦路的黒社会我也不怵啊！”
　　向曙星摇了摇头失笑道：“真正的街头斗殴跟在拳馆里练拳可是两码事，万一哪天真遇到黒社会咱们还是跑为上策吧！”
　　秦柏鸣：“快别聊了哥哥们，我饿得都想啃人了！咱们去哪吃饭啊？”
　　不知不觉，几人已经走到了香榭大街。这边路边的馆子很多，但是几人的意见完全不统一，不是马向南嫌这个味重就是辛恒嫌那个油大，最后吵得向曙星头疼，当机立断再沿着前面走100米，哪家人最多就吃哪家。
　　几人于是边走边看，突然同时看到了一条长长的队伍，排队的对象是.....街角的一家咖啡店。
　　辛恒瞠目结舌道：“这什么咖啡店？排这么老长的队！”
　　大家纷纷表示不解。于是从那家店路过的时候辛恒扒在咖啡店的小玻璃窗外往里张望了一下，企图看看有什么玄机。
　　“咦？”三人只听到辛恒撅着屁股发出了疑问的声音，“这个店员，有点眼熟啊......好像是那个二十二班的容轶？”
　　几人马上一溜烟跑过去，在玻璃窗前挤了一排。
　　“还真是！他这是在这......打工？”秦柏鸣小声道。
　　几人弓着背正偷窥着，却见里面的容轶擦了擦手从吧台里出来，走到门口处对外面排队的众人道：“不好意思，本店今天的咖啡豆已经用完了，营业暂停，请大家明天再来！”
　　还在排队的女孩们失望地小声抱怨，但对着容轶脸上饱含歉意的微笑什么重话都说不出口，只得逐渐散了。
　　容轶将门口挂着的“营业中”的木牌翻过来变为“休息中”，转身正要进门余光却瞥见挤在玻璃窗门口的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
　　容轶仔细辨认了一下，只好喊出他唯一能叫出来的名字：“向曙星？”
　　骤然被叫到名字，向曙星吓得小幅度地抖了一下。几人面面相觑。
　　“你们都是一班的吧，”容轶绕到他们面前，疑惑道，“在这挤成一团干嘛呢？”
　　向曙星、马向南、秦柏鸣三人施施然将目光转向旁边的街景，面上一派平静，底下却不约而同地伸手把辛恒推了出来。
　　“好巧啊同学，我们路过，路过。”辛恒干笑。
　　容轶奇怪地看了四人几眼，还不待他开口送客，便听到里面吴客嚷嚷：“怎么回事阿轶？碰到同学了？”
　　向曙星一行人只见从店里内间慢悠悠走出一道高挑人影，那人边走边拿布巾擦着手，待他站在店门口，几人才清清楚楚看见他的真容——
　　老天，好俊！
　　不同于容轶耐人细细品味的清隽长相，吴客的混血相貌实在是帅得很有冲击力，也难怪几个半大小子当场看傻在原地。
　　“你同学啊阿轶？”吴客春风化雨地一拍手，热情道，“哎呀，碰到同学了也不请大家来店里喝两杯咖啡，真不懂事！”说罢就把几人往店里迎。
　　几人也没想到这看不太出来年纪的帅哥对店员的同学居然这么热络，心道他该不会是容轶的亲戚，秦柏鸣连忙摆手：“不了不了，谢谢叔......哥哥。我们几个是去吃晚饭的，刚好路过而已，就不叨扰了。”
　　吴客：“有什么关系！我这里本来除了咖啡也有简餐吃嘛，厨师还没下班呢！”
　　容轶：“......店里不是没有咖啡豆了吗？”
　　“嘘！”吴客左右看了两眼，催促众人进店道，“本来今天想偷懒早点关门来着，既然阿轶的同学来了，那必须得有啊！”
　　也不能怪吴客人来疯，确实是他打心眼里高兴。容轶这孩子，哪里都好，除了人际交往方面实在让吴客头痛。两人来海城这么久，他还从来没见过容轶在学校以外的地方和同龄人有任何来往。这次好不容易让他寻到由头，若不推这小子一把，岂不是浪费一个大好机会？
　　于是他高高兴兴地将几个少年安排在大桌坐下，给几人一人上了一杯年轻人比较喜欢的卡布奇诺。
　　“你们先聊聊，我去给你们安排大餐哈！”吴客拍了拍容轶的肩膀，冲他挤眉弄眼两下，然后转身进了后厨。
　　吴客一走，桌上瞬间安静下来。但好在辛恒几人也不是内向性格，见状马上悄悄对向曙星道：“星星，你不引荐一下？”
　　“噢！”向曙星清了清嗓子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辛恒，他旁边这位是马向南，再那边那个是秦柏鸣，都是一班的。然后这位......是我的小组搭档容轶，二十二班的。大家之前在球场边已经见过一面了。”
　　三人纷纷跟容轶打了招呼，容轶也一一点头回礼。
　　“所以，你周末都是在这里打工吗？”辛恒是个直性子，一上来就把好奇的直接问了。
　　向曙星在桌子底下给了他一脚，但好在容轶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只是点了点头道：“不仅周末，美术生不用上晚修，我平时晚上也来。”
　　“啊，在咖啡店打工挺酷的，一班要不上晚修我也想来！你是为了补贴零花还是为了社会实践啥的？”
　　“你跟那个帅哥店长啥关系啊？他对你还挺好的哎！”
　　马向南和秦柏鸣紧接着问。向曙星无语凝噎，脚下都踢不过来——哪有刚认识就问人家这么多问题的！
　　容轶的神色果然淡了一些，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道：“不算补贴零花，毕竟我的零花全是吴客哥发的。我跟店长......就是吴客哥，从小就在一起生活了，现在也跟他一起住，咖啡店是我们生计所在，过来帮忙也是理所当然。”
　　“啊这样啊......”
　　向曙星额头青筋爆起，打算等会儿他们几个要是问出“那你爸妈呢”这种问题，就把他们打包扔出去。
　　好在三人悬崖勒马，倒也没那么不识相地继续追问，而是换了个话题问容轶为什么今天咖啡店门口那么多人排队。
　　容轶这回却没有立刻回答，丢下一句“稍等”便起身去了吧台那边，再回来时手里捏着几张纸片和一支笔。
　　四人疑惑，搞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容轶的目光一一从四人脸上扫过，随即低头在纸片上刷刷几笔。
　　“好了。”没两分钟，容轶依次把纸片递给四人。
　　四人低头一看，俱是眼前一亮——纸片上赫然画着他们各自的卡通形象，惟妙惟肖：辛恒的卡通小人顶着一头短茬刺猬头，看起来很不好惹；马向南的小人有点微胖，显得憨态可掬；秦柏鸣的小人戴着一副文绉绉的黑框眼镜；而向曙星的小人长着一双双眼皮长睫毛的闪亮大眼睛。
　　“太牛了吧！”几个少年脑袋凑到一块，看着四张纸片啧啧赞叹，“每个人的特点都捕捉到了哎！尤其是星星这个也太像了一点吧！”
　　向曙星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卡通小人。说实话，与其他三人相比，自己外形上的特点其实最不鲜明，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眼看过去反而是自己的小人最具神韵。
　　“哦。”容轶淡淡回答道，“上次补习的时候我仔细观察过他的脸，看得多自然就画的像了。”
　　容轶随口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在场几个人却都从里面咂摸出点不一样的味道来。辛恒闻言扫了旁边的向曙星一眼，却见那少年不自然地避开了自己的目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几人又闲聊了几分钟，吴客便推着一架小餐车过来了。
　　“上菜咯！这里有黑椒牛排、沙拉、意面、焗饭、奶油汤……你们想要什么自己拿！”吴客正张罗着把饭菜端上桌，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对众人神秘一笑，然后转身去了吧台后边，抱了一个细长的瓶子出来。几个少年正闹哄哄地拿餐，见状都停下来看着吴客。
　　“我刚淘来的极品白葡，霞多丽，听说过吗？”吴客一手拿着瓶子，一手变戏法般摆出一排高脚杯。他坏笑道：“谁想试试？”
　　少年们一下子兴奋起来。
　　“我！吴客哥……我可以吗！”马向南羞涩地举起了自己的小手。
　　“还有我！”
　　“我也！”
　　向曙星被连戳了几下侧腰，终于也屈服了：“还有我，谢谢！”
　　“好好好，都来点！回去别告诉你们家长啊！”吴客笑眯眯地给四个少年都倒上了酒。
　　向曙星看着吴客动作自然地跳过容轶，目光疑惑。注意到向曙星的眼神，吴客随口道：“阿轶在吃药，就不陪你们喝酒了。”
　　在吴客的一番张罗下，大家碰了个杯，便热热闹闹地开吃了。
　　辛恒几人本就是外向性格，容轶也并不是一个难交往的人，再加上大家还是同一个学校的同龄人，并不缺话题。更何况还有吴客这个暖场王，一顿饭吃下来竟丝毫没有想象中的尴尬与局促……虽然不知道是否有酒精的作用在。
　　吃到最后，之前上的简餐已经渣都不剩，吴客又去隔壁买了烧烤，再开了啤酒。几个少年一瓶白葡萄酒、三瓶啤酒下肚，已经开始熟练地和吴客称兄道弟了。
　　“所以吴客哥，你是哪国的混血啊？”马向南大着舌头问。
　　“你猜？”吴客靠在椅背上懒懒笑道。
　　马向南：“唔……美国？”
　　秦柏鸣：“我猜英国。”
　　向曙星：“我猜俄罗斯。”
　　“Bingo！”吴客打了个响指，“怎么猜到的？这么聪明？”
　　向曙星指了指吧台边那贴满了各种照片的墙壁。
　　“噢！”吴客点点头，手指敲了敲太阳穴，“不瞒你们说，我在来这开咖啡店之前是个摄影师，游历过很多地方……这面墙上的照片几乎都是我年轻时候拍的。”
　　“里面还有阿轶小时候的照片哦！下次你们再来仔细找找看！”吴客大笑起来，一把搂过旁边容轶的脖子，揉乱了少年的头发。
　　容轶知道这人的酒量浅得几乎是白活了这么些年，这会儿估计是有些上头，劲大得吓人根本推不开，只能无奈地任他搂着。
　　四人组虽然都是第一次喝酒，但喝到现在好像只有向曙星的酒量稍微好一点，眼神还是清明的，只是两只耳朵微微泛红，而其他三个已经话都说不清楚了。
　　天色渐晚，吴客看时间差不多了，便摇晃着站起身来打算送送几个少年。容轶看他那个样子于是一把将他按在椅子上，拍了拍他的肩膀，意思是让他老实呆着。
　　“你们住哪，我去给你们打车。”容轶对几人里唯一还清醒的向曙星道。
　　向曙星其实也有点喝懵了，此刻看着容轶逆着咖啡馆暖黄的灯光站在自己面前，本来冷清的眉眼被暖光灯打出一丝温柔的味道，一时什么也听不见。
　　容轶眉头微皱，在向曙星面前打了个响指。
　　“啊，不用。”他如梦初醒般眨了眨眼，随即低头按压着自己的眉心，“我们四个的小区挨一块，等会儿我顺路把他们放下就行。”
　　“你能行吗？”容轶还是有点不放心。
　　向曙星笑了笑，把几个人的包全背在自己身上，动作很稳，然后挨个拍了拍昏在椅子上的三人：“别摊着了，走了！”
　　辛恒嘟囔了一阵，突然脸色一变，丢下一句“等我两分钟”然后捂嘴冲进了厕所。
　　“……”容轶看着辛恒的背影，默默对向曙星摊开手掌。
　　“什么？”向曙星一愣。
　　“手机。”容轶道，“我给你留个联系方式，等会儿万一有什么事你找我，到家了也跟我说一声。”
　　向曙星连忙掏出自己的手机，看着容轶接过去，一下一下地在手机上按着。
　　“好了。”容轶将手机递回去。
　　向曙星低头看了眼屏幕上的数字，将手机滑盖啪的一下合上：“好，我到家了发短信告诉你。”
　　折腾了好一会儿，几人终于摇摇晃晃爬起来相互搀扶着到了门口，临走前还不忘七嘴八舌地跟吴客和容轶道别。
　　“再见！路上小心点！”吴客大幅度地挥着手回应，“以后经常来玩哈——！！”
　　“嗯嗯！”
　　“好的！”
　　少年们的声音随着夜风远远飘来。
　　向曙星脚步有些虚浮的进了门，一进门就将背包往地上一甩，然后往前扑倒在沙发上。
　　向岭月听到动静拄着拐杖出来，就看见自家弟弟趴在沙发上眯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在手机上按着，不知道在给谁发消息。
　　“都累成这样了还跟谁聊天呢？”向岭月一脸戏谑地慢慢走近，结果却隐约闻到空气中飘荡着一丝酒味。
　　“……向曙星，你喝酒了？”向岭月震惊发问。
　　“嗯。”沙发上传来闷闷的回答，“晚上跟朋友吃饭，朋友的家长给倒的。”
　　合着根本不是打拳累着了，而是喝酒喝迷糊了！
　　“什么家长啊，还怂恿未成年喝酒！”向岭月嘀咕着拍了拍向曙星的背，“起来，一身酒味儿别蹭沙发上，赶紧洗了去睡！”
　　向曙星行尸走肉般拿毛巾进了浴室，草草冲洗了一下，连头发也没吹便瘫在了床上。
　　他先前也没喝过酒，其实今天大概也喝到他的极限了。只是他比较能装，强撑着维持自己仅存的一点点清醒，免得容轶还得费劲地一个个把他们送回去。
　　对了……想到容轶……
　　向曙星用手臂挡住卧室里有些过于明亮的灯光，拧着眉头想起了今天吴客随口说的那句“容轶在吃药”……吃药？
　　直觉告诉他吴客这句随口一说的话背后隐藏着巨大的信息量，但他此时的意识昏昏沉沉，理不出什么思绪。
　　眼前卧室的场景突然模糊起来，变成那条他午夜梦回时经常看见的医院走廊。鼻道里突然弥漫起刺鼻的消毒水味，耳边传来模糊的奔跑声、喘息声……还有自己压抑的哭声。
　　“喂，你怎么了？需要帮忙吗？”另一个少年的声音突兀地横插进来，却并不讨人厌，反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向曙星眼前一片模糊，仿佛眼球前隔着一层水膜。他眯起眼睛，企图抬头再看一眼那少年的脸，但眼前的场景很快暗了下去。
　　空旷的卧室里响起了轻而均匀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