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海棠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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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木子掐着栏杆的手微微一颤。
玉理。已经很久没有人叫他的本名了。几百年来，他几乎习惯了做荒凉的护城河边一棵寂寞的郁李，在南疆短暂的春日里开出苍白的小花。
他曾经只是花神一脉最小的世子，最年轻的一棵玉树，扎根于南海尽头一座珊瑚岛上。
花神们从地脉中汲取无穷的灵力，成为神族中最强大和尊贵的部族，千百年间享受着人族的供奉。
玉理与他的兄长和姊姊们不一样。他们生来不可一世，只在自己愿意的时候开出满树繁花。
而当玉理的灵根成熟，可以化成人形来如自由的时候，花神皇室的政权已经不再稳定。权衡之下，他作为世子中最无足轻重的一员，被送往妖族充作质子。
他不得不同一帮美丽的妖物共同长大、修炼，被嘲笑和欺凌是常事，一不小心甚至还会被兽妖噬咬。
大多数时候，他不得不同那些妖族周旋。实在忍无可忍时，他也会想办法悄悄躲开一阵子。
当神族的战争爆发时，玉理正独自在南疆游荡。
谁也不知道一切被预谋了多久。在地脉被切断的那一刻，玉理只觉浑身灵力如水汽般蒸发消散，迅速失去了人形。
而他莹润坚韧的枝干也在飞速萎缩，奄奄一息。
他知道，他的父亲、母亲、以及家族中的所有成员，都在经历着和他一样的事情：灵力溃散、不堪一击。
龙神趁此机会大开杀戒，几乎斩断了花神皇室一脉，成为神族新的掌权者。
穆成雪和父亲穆云找到玉理时，他只剩残魂一缕，包裹在硝烟弥散冷却之后，留下的一颗血色琥珀中。
“他必须活下来。”穆云说，“活下来，寻回青玉，就还有机会。”
穆家原为木神，是神族中低调而古老的一脉，他们的祖先和花神的始祖交好，世代守护着花神的力量和秘密。
花神统治神族期间，他们从未受封，而是隐姓埋名在人族生活，收集着三界各方信息。到了穆云这一代，眼见花神一败涂地，他们亦毫无胜算，只来得及潜入南疆，救下了早已被神族遗忘的玉理。
他作为一棵普通的树躲在护城河边，熬过一个又一个四季，木然地看着无数路人经过，却没人给他一个眼神。
“我早已不是什么世子。”郁木子冷笑道，转身就要离开瞭望亭。
“你去哪里？”穆成雪问。
单薄的白衣身影很快隐没在竹帘后，“此处太高，风也太大，我冷。”
穆成雪听出了对方话语中的不耐烦，但不为所动，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郁木子拾阶而下，听到身后迟疑的脚步，停住道：“你还想问我什么？”
“你今日为何引了那几只妖族进来府中？”
“不过是几只灵力低微的鸟儿，我抢了他们几颗夜明珠，耽误了这帮家伙发财，所以一路追了进来。”
穆成雪无语：“几只小妖不算什么，你刚刚回来，万一惊动了妖族在玉陵城的暗线，可就得不偿失了。夜明珠也不值多少，下次想要，你问我拿银子便是。”
“我对夜明珠并无兴趣，不过是看那几只鸟儿不顺眼罢了，哈哈。”郁木子头也不回，留下一串漫不经心的轻笑。
穆成雪眉头轻皱。他将郁木子接到身边不过半月，对他忽冷忽热的性格已经有所领教。只是有时他实在不确定，这位命途多舛的世子，究竟是否担得起重振花神一族的大业。
三百多年过去了，穆家人确信等到了机会，是因为人族再一次出现女帝政权。
上一回女帝掌权，还是初代花神上位的时代。穆云认为这是天时地利人和，在朝中尽全力支持陈墨施，助这位曾经的皇后培植势力、铲除异己，一举称帝。
大钱朝的新女皇不喜阴冷潮湿的北国都城，登基后即迁都玉陵，同时颁布一系列新政，受益最大的便是大钱朝的女子们。
不出十年，王宫里第一批女官正式上朝，太学院也开始大量招收女弟子；玉陵城东西两市和街头巷尾，处处可见平民和官宦人家的女儿招摇过市；大钱朝的适龄少女们可自由恋爱、约会、招婿、合离、再婚，乃至女子间结为伴侣，均无人指摘。
何清音便是长成在这样的时代。
对于她来说，人生有许多种可能，她自然愿意选最舒服的那条路。
同长姐分别之后，她一路郁郁寡言。结香见她不似常日，以为是在穆将军那里碰了壁，于是小心翼翼试探道：“二小姐，穆将军那人，是不是不大好说话？”
“穆将军，他很好啊，和我想象中的差不多。”何清音微笑道。
结香见她脸色稍缓，连忙继续追问：“是吗？那小姐和将军都聊了些什么啊？”
何清音想了想，叹口气：“也没聊两句吧。将军他是个大忙人。”
话虽如此，何清音今日总算是圆了一份念想，对这起许多年来的关注，以及这身重金打造的落樱丝了。
刚刚回府下轿，就听见大门内传来银铃般的笑声。是一帮丫头簇拥着三小姐何清泉在放风筝。
何清泉还不足十岁，五官已堪堪长开、神采飞扬，看得出以后必是国色。她身量尚小，穿着红缎绣银丝的短衫和阔腿裤，正撒欢跑着，手上莹白玉镯丁当作响。
风筝在半空精神抖擞地转了几圈，忽然就没了力道，一头栽了下来，碰巧落在何清音脚下。
“二姐！”何清泉笑着扑到何清音身前，却不再管风筝，“二姐今日好漂亮！这裙子也借清泉穿穿罢！”
何清音弯腰拾起风筝，递给侍女们，“等清泉长大了，姐姐送你一件更漂亮的新裙子，可好？”
“好，我很快就长大啦！”何清泉挽着何清音的手，忽地想起来什么，“对了，午后有人送信来，我帮姐姐收了。给！”
何清音打开那张天青色镶云纹的信笺，上写“诚邀何清音贵女四月二十兰亭一叙”，落款是一枚海棠印章。
她差点忘记，四月二十是海棠社集会的日子。
海棠社的成员都是京城中官宦人家的未婚小姐，每月择茶楼或乐坊一聚，交流闺阁秘史和街市趣闻，是大钱朝的贵女们非常重要的社交场所。
何清音刚刚随父母回到玉陵城时，脸上还残留着童年的凄苦阴影，行事谨小慎微，在外不敢张扬。
但海棠社还是第一时间将请柬送去了何府。
她还记得第一次去参加集会，就是在兰亭乐坊。她携了结香进入乐坊正厅，只觉眼前金碧辉煌，耳边是丝竹笙歌，生平从未见过如此有趣又雅致之所，内心无比忐忑。
奇的是，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孩子们待她很是耐心客气，将京城中最热闹的街市、最好玩的去处都一一分享给何清音。
她心内明白，社员们看中的是他父亲何樽东山再起，从被旧太子连累的旧朝元老，成为了女帝重新倚重的左丞相。
她不知道父亲与女帝做了什么样的交易，总之流放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她何清音只须安心待在这温柔乡，少掺合大人的正事便好。
不出数月，何清音便熟悉了小小的玉陵城。相比于其他官家闺秀，何二小姐自幼在南疆那蛮荒之地漂泊，自有一番别人学不来的见多识广和胆大随性。
“玉陵的草木自是温婉好看，但却比不得南疆一带的花儿妖娆艳丽！”何清音磕着瓜子，摇头晃脑道，“那些能在边境存活下来的大多是奇花异草，色泽非常人所能调制。还有还有，边境的瓜果也是甜美至极的！你们吃过刚从树上摘下来的荔枝没有？那真是人间值得几回尝啊……”
何清音在海棠社混得风生水起。户部侍郎家三小姐出嫁之后，掌管一府事务繁忙，无暇再回社中，何清音便被众少女们推举，接任海棠社副社长。
担任副社长的三年中，何清音发起海棠社多次出游，以闲坐清谈为主的聚会逐渐转为不定期走街串巷、体察市井百态。
经过丰富多彩的采风研学，海棠社的贵女们首次评选出了公认的京城四美。
排名第一的自不必多说，是何清音倾慕已久的骠骑大将军穆成雪。穆将军做为武官，年纪轻轻便承袭军功，在官家和平民女子间都有极高的声望。
呼声第二高的是御医院首席之子刘长云。刘公子长身玉立，面如冠玉，乌发似漆。据说他生性喜洁，孤傲寡言，没什么人能够入得他眼。
京城第三美便是兰亭乐坊的坊主陆子染。这陆子染生得明眸皓齿，眉目传情，令人过目难忘。他擅音律，通百种乐器，声如玉石。情史亦十分丰富，有各种轶事抄本在坊间流传。
论才艺相貌，陆子染并不次于刘长云、穆成雪，只因他祖上无甚根基，又是以经商为生，故而只忝列第三。
这第四位新晋的美男子，是翰林院少卿李岚。李岚祖籍江南，经文科殿试选拔入翰林院，才华横溢，传说能七步成诗，风流倜傥。他资历尚浅，但前途无量，是许多达官贵人理想中的乘龙快婿。
海棠社中的成员家世均不差，大多在四品以上，只是姑娘们都是闲人，没有什么官职要务，因此见到京城四美的机会并不比平民女子多多少。
如兰亭乐坊坊主陆子染这种，因是生意人，又常年受海棠社光顾，露面会稍稍多一些，但穆成雪大将军就非常难见了。
何清音折起那张信笺，嘴角上扬。
此次她受邀去参加尚武堂殿试，那帮同好的花痴少女们怕是早就得知了消息，所以才匆匆召集聚会，等着她前去分享心得呢。
作者有话说第4章 海棠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