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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回京 ...

  •   乾元三十一年,乍暖还寒时候,草色新绿,冰湖初开。

      广慈庵位于青坨峰的半山腰,自是比山下要冷上许多。

      庵堂后面,一个穿着灰蓝衫子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提着个食盒走出来,小丫头年纪不大,看上去约莫有十六七岁的样子。她嘴里哼着小曲,脚步轻快地绕过庵堂后面的淙淙溪流,走到一条小路上,沿着小路往深处走,便有一处青砖白墙的小院出现在眼前。

      小院掩映在山林间,若不是走得近了,很难被发现。院内有清越的琴音流泻而出,引得莺鸟盘旋于此,久久不曾离去。

      小丫头推开院门走进去,便见到一个穿着海棠红素面杭绸小袄、葱绿色缠枝纹综裙的少女正端坐在窗边弹琴。

      少女的肤色很白,甚至透着一种略显病态的惨白,腰肢纤细不过盈盈一握,红配绿的装扮由她穿来不仅不显得俗气,竟还多了些清新灵动的意味。

      “姑娘,这天儿还没暖和起来,您怎么开着窗子吹风了呢,回头着凉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不过透会儿气罢了,哪里那么容易就会着凉的。”见小丫头回来,她便停了手望过去,“祖母可将糕点收下了?”

      小丫头点点头,眉飞色舞道:“老夫人收下了,还分给了庵堂里其他的师父呢。”

      少女赞道,“巧儿做的素糕点总是这般招人喜欢。”

      一个身穿焦黄衫子的老妪穿堂走过来,笑容可掬,“姑娘孝心可嘉,打小一有好东西,就想着先给老夫人,也不枉老夫人这般为您谋划。”

      “我才不想嫁人呢,我只想一辈子留在祖母身边。”少女露出些许羞赧之意,起身将窗子关上,隔绝外面两人含着笑意的视线。

      老妪又看向那名唤巧儿的小丫头,“把食盒放下就赶紧去收拾行装吧,咱们下旬就回京城,这要收拾的东西可不少呢。”

      巧儿连声应是。

      老妪看上去将近花甲之年,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总要比年轻人多上几分感慨。

      “搬来这山上已有十六年,吃住行自是要比在侯府时差上许多,可如今要回去了,竟还有诸多不舍呢。”老妪扫一眼这雅致的小院,目光中透露出诸多留恋。

      巧儿这丫头有些古怪,手是一等一的巧,脑子却不甚灵光,情感也较常人迟钝许多。

      她心中不解,犹豫片刻,还是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嬷嬷,既然姑娘、老夫人,还有您都不想回去,那就不回去了呗,在这山上住着不是挺好的。”

      老妪姓段,原是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人精似的一个人,在京中极受尊敬,不免有几分傲气。可如今的她,跟着老夫人在这山里面住了许多年,也早磨没了当年的傲气,只剩下平和宽容。

      巧儿的为人秉性她是知晓的,这丫头遇到事情非得细细给她掰扯明白才行,否则让她自己琢磨,她是断然想不明白的。

      段嬷嬷想了想,这巧儿是要跟着回京伺候她家姑娘的,有些事情是得给她提点明白了。

      “咱们家姑娘如今多大年岁了?”

      “十七岁。”

      “十七岁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接下来该干什么事了?”

      巧儿一脸懵懂,“什么事?”

      段嬷嬷也不恼,耐着性子回道,“十七岁就是大姑娘了,该说亲事嫁人了。”

      巧儿仍是疑惑,“可是为什么非要去京城嫁人呢?老夫人是要还俗么?”

      “回到京城,咱们姑娘就是侯府小姐,若是在这儿,就只是个深山里的娇娇女,任凭她诗书礼仪、琴祺书画样样精通,也嫁不了什么好人家。可回到京城就不一样了,凭我们姑娘的出身、气度,有大把的年轻才俊等着她挑。”

      巧儿似懂非懂,低头思索起来。

      “老夫人也不是还俗,咱们老夫人本就是戴发修行,回到京中也仍是佛门俗家弟子。”段嬷嬷笑呵呵地走远,仿佛喜事临门。

      数日后,两辆马车并数辆箱柜停在一个高门大院门前。府门上挂着陈旧的牌匾,上书四个烫金大字:恒阳侯府。

      此刻,府门前已站了许多人,主仆上下皆是穿戴齐整,恭顺地迎接远方来客。

      段嬷嬷率先掀开厚重的毛毡侧身出来,以手撑住马车顶,继而扶着一个慈眉善目的年老妇人下来马车。

      一柔媚俏丽女子连忙上前行礼问安,“新荷拜见母亲。”

      边上的中年男人也跟着上前献殷勤,“庵堂清苦,母亲这些年受委屈了,如今回到京城,日后儿子定要好好孝敬母亲。”

      两人言辞恳切,不想年老的妇人根本不正眼看这两人,只转身望向后面那辆马车上下来的少女,微微笑着,“央央,来祖母这边。”

      被唤作“央央”的少女答应一声,走到年老的妇人身边来。

      中年男人神色大变,直愣愣地盯着这少女,却又慌忙掩饰,只怕别人看出他的失态来。

      段嬷嬷主动介绍,“姑娘,这两位便是恒阳侯府的侯爷和侯夫人。”

      少女极乖巧地向面前的夫妇见礼,“央央见过侯爷、夫人。”

      段嬷嬷又向面前的侯爷和侯夫人介绍少女的身份,“侯爷,夫人,这位是老夫人在外收养的孤女,随侯府姓,唤作苏灵央。”

      侯夫人连忙拉过自己的女儿,让她来见过自己的亲祖母,“母亲,这是您的孙女灵玉,她降生时您已经离京外出,过了这许多年才有如今的团聚之日。”说着,已是眼含热泪。

      年老的妇人轻撩眼皮,扫了上前行礼的孙女一眼,不咸不淡地答应一声,并不热络。

      两方人相互见过礼,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府去。侯爷夫妇将年老的妇人奉至主座,面前摆满各色精致茶点。

      “母亲,听闻您要回来,日前我已经和玉儿迁出东边的流芳院,新换了各样器具,又遣人收拾妥当,若是有什么不合您心意之处,您尽管和儿媳说,我再派人过去增补。”

      苏老夫人久坐马车,不免口渴,饮一口清茶后淡淡开口,“不必如此麻烦,我人虽在红尘,心早已入了佛门。”

      她放下手绘山水画白瓷茶盏,瓷与花梨木桌面相碰,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如今只有一事,我还放心不下,这也是我此番回来京城的用意。”

      恒阳侯一时有些紧张,“母亲请讲,儿子定当为您处理妥当。”

      “央央与我相依为命这许多年,我已将她看作是亲生的孙女,如今回来便是决定将她记入苏家族谱,日后作为侯府千金出嫁。只望侯爷和夫人看在老身的薄面上,万万不可轻慢了她去。”

      恒阳侯的声音有些艰涩,眼睛一错不错地望着苏灵央,“母亲这是说哪里话,她既是您的孙女,便是我的女儿,我和新荷日后定会好好待她。”

      侯夫人也连忙应和,“侯爷说的是,央央是您的孙女,便也是我们的女儿,我和侯爷定会将她看作亲生女儿去照顾的。”

      寒暄过一番,苏老夫人已是有些疲惫厌倦,便推辞说车马劳顿需要休息,带着苏灵央去回房休息。

      侯夫人带着女儿苏灵玉殷勤地侍候在侧,却在将苏老夫人送至流芳院时,被婉拒阻隔在了外面。

      她也不恼,仍是笑盈盈地拉着女儿的手往回走。

      苏灵玉却很是为母亲打抱不平,“娘,您这般孝顺贤惠的媳妇,打着灯笼都难找,祖母竟还对您那般冷淡严苛,真教人不爽!”

      “你祖母的性子一贯如此,日后你习惯就好了。”

      “可她却对那个收养的孙女诸般笑脸,到把我这个亲生的孙女冷落在一边。”

      “你祖母这是在点我们呢,提醒我们必定得好好对待她老人家收养的那位姑娘。”

      苏灵玉仍是不满地嘟着嘴,“这么多年侯府就有一位嫡女,如今可好,来了个身份不明不白的,凭白占去侯府千金的身份……”

      侯夫人笑着揽过女儿的肩膀,轻声安慰她道,“多养一个姑娘而已,我们恒阳侯府自不会短缺她什么,可她到底只是挂名的养女,难道还能越过你去?”

      苏灵玉这才缓下脸色,娇声笑起来,“娘最疼我了。”

      晚间,苏老夫人把苏灵央叫到房里来说话。

      “侯府到底是高门贵族人家,虽则有我护着你,但你日后行事,也要谨慎守礼,你可明白?”

      “央央省的。”少女乖巧应是。

      苏老夫人见她拘谨,略微和缓了脸色,唤她坐到身边来。

      “不过你也无需太过于谨小慎微,只要有祖母在的一日,祖母定护你周全,让你作为恒阳侯府的千金,风风光光地嫁出去,日后不被夫家低看。”

      少女眼泪汪汪,满怀感激,“祖母为央央这般周详考虑,央央定会恭谨行事,绝不给祖母惹半点麻烦。”

      她顿了顿,思索着开口,“不过,今日我见侯爷和侯夫人都是极好的人,待人也亲近,想来日后定是不难相处的。”

      苏老夫人神情骤冷,犹豫再三还是出言提醒道:“你莫要被他们装出来的假象给骗了去,尤其是柳新荷,她最擅演戏迷惑人心。”

      少女甚是不解,瓷白的面庞上露出迷惘的神色,“祖母,这是何意?”

      苏老夫人张了张口,有些进退两难,半晌只道,“总之,日后尽量离她远着些就是了。”

      少女乖巧应下,祖孙两人又说了会儿子话,无非是如今的身份不同了,日后要有侯府贵女的派头,身边自然也要多添一些仆从之类的话语。

      更深露重时,巧儿才服侍苏灵央回房洗漱就寝。

      待至巧儿在外间歇下,没多久便发出轻微绵长的呼吸声。

      面对这间华贵却极为陌生的屋子,苏灵央却久久不能入眠。她甚至坐起身来,就着微弱的月光,打量着房内的一切,脸上忽而露出一个得逞又疯狂的笑容来。

      暗夜里,那笑容显得格外森冷瘆人。

      什么养女,什么收养的孙女,不过是欺人自欺罢了!

      去岁前,她还只是一个山里长大的小女孩,因为格外幸运,被隐居在庵堂里清修的老妇人收养,养成如今诸般才艺在身又柔顺雅静的淑女模样。

      虽时而苦恼字母实在逼她太过,自小便被迫着学习诸多技艺,不得片刻放松与宁静。可转念一想,自己这般孱弱之躯,祖母却毫不厌弃累赘,付出诸多心血将她养成今天的娇娇女模样,自己又怎么敢轻言埋怨,感激都来不及。

      直到有一日,她的房内多了一封信,信上所言之事颠覆了她过往的种种认识。

      原来,她根本就不是祖母捡来的孩子,而是祖母的亲生孙女。同时,也是恒阳侯苏敬轩的亲生女儿。

      信中说,恒阳侯苏敬轩与柳氏女柳新荷青梅竹马,原是一对人人称赞的佳偶。可柳新荷成亲后生了怪病,寻遍良医都无法医好。苏敬轩爱柳新荷至深,竟寻到一古怪偏方,闻得蓝凤一族的族人血液可治柳新荷的怪病。苏敬轩信以为真,费劲力气寻到避世栖居一方的蓝风一族,开始施展自己的计划。

      他骗得其中一个姑娘的芳心,将她骗到中原来,带到柳新荷身边,用她的血为柳新荷治病。那个蓝凤族的姑娘不通世事,极为天真烂漫,听苏敬轩说柳新荷是家中表妹,便信以为真,任凭苏敬轩用她的血给柳新荷治病。最后,竟至以命换命,柳新荷虽病去如新生,那姑娘却如日迫西山,又怀了身孕,再救不回来。

      可苏敬轩凉薄至斯,利用那姑娘救回妻子后,便舍了那姑娘,任她垂危之躯自生自灭。那姑娘诞下一个女儿后,芳魂断绝,凄惨离世。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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