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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0 正义必胜 ...

  •   “张龙韬,把刀放下!”
      “我们不是来逼你做选择的!有什么要求我们都可以满足你!”
      “我知道,人不是你杀的,整件事都和你没有关系!你先冷静一下,我们好好谈谈!”
      谭享停在离他们十米外的平台,慢慢地掏空口袋、脱下外套,用尽一切方法证明自己没有恶意。
      但是无论说什么,张龙韬还是很激动,甚至有些神志不清,一边胡乱挥动手里的刀,一边拖着受伤的汤麦扬言要同归于尽。
      他手上那把刀正对着汤麦的劲动脉,随着有人慢慢靠近,他也一步一步向后退,十层高的屋顶上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稍加不慎就会摔下去。
      “不要过来!!!”
      “好……好……我不动了,你冷静点!”谭享往后退开一大步,感觉背脊一凉,冷汗直逼脑门,“张龙韬,你听我说,秦妮很安全,由我们队里的心理医生陪护,还有蒋薇凡,她和肚子里的孩子都已经安置下来了,你不需要担心任何事情。现在你要做的就是把刀放下,让汤麦自己走回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这么对我!!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都是他挑唆的!!是他杀了人!!他才是凶手!!”
      张龙韬哭丧着脸,声音颤抖如闷雷一般,以至于整张脸都扭曲得不像人形。他越是痛苦,显得现在所做的一切越是徒劳,即使他什么都没做。
      谭享深吸一口气,尽量以平稳的声音安抚他,“我知道你也很后悔,是被逼无奈才走上这条路的,但是……但是一时冲动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张龙韬,你好好想想,这是你想要的结局吗?!”
      “我……我!!”
      为了钱,他选择接受王海男这样来路不明的委托,为了逃避追杀,他选择将祸责反扣在江子非身上,又劫持了汤麦。他给自己找了各种各样逃避的理由,因此一切发展如多米诺骨牌般倾倒而下最终反噬在自己身上。
      刀在他的手上,这就是事实。
      “谭队,A3已就位。”
      突然,谭享左边的耳麦中传来宇唐的声音。
      原先的计划是,作为临时谈判人员的谭享先拖住张龙韬,任绘负责调查,争取短时间内抓到真正的凶手,其他人分成三组,分别在附近蹲守,与位于楼顶的保障部队形成夹角优势。
      A3,离案发地点最近,但因为在左后侧方,有不少违建建筑遮挡,视野不佳,需要一个精神好、枪法准的人控场。是宇唐主动申请了这个位置,他所配戴的眼镜有红外线瞄准功能,与谭享那边的执法记录仪相连,当一个人的心率高于100时上面会自动核准距离、风速,以及最佳射击时间。而且这一强大功能与手套上的传感器是相同的,只要扣下扳机,子弹机会与预计那样秒杀一切威胁。
      因此,他需要比以往更加冷静。此时此刻他左手扶着耳麦,右手端枪瞄准,他看到了张龙韬,看到了谭享,看到了潜伏在楼道中的那些人,无论是兴奋是紧张是害怕,他们每一个人都巨细无遗地展露出了自己的弱点。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在那一片区域中始终留存着某个模糊的虚边,它是灰色的,也代表着空白,是机器无法识别的存在。
      但宇唐知道那就是汤麦,他的每一次眨眼、呼吸,每一次因为疼痛而发出的细碎又艰难的□□,以及颤抖,都是组成空白的一部分。
      他脖子上有许多细小的伤口,一些结痂了,一些还在往外渗血,弄得很狼狈。他从来都是那样仔细又干净,还曾经被宇唐误认为是一种傲慢,像一块永远捂不化的寒冰,他在便是冰封三尺。然而宇唐开始理解这类冷漠背后的意义:存在在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是善恶交杂,在混沌中独立,一定数目之下平衡才会被打破,如镜子一般折射出所谓的“表面”。因此留存于汤麦身上的“冷漠”其实是他所看到的自己,极致的善意和极致的恶意本质上并无区别。
      那一刻,汤麦看向了他,确切地说是通过谭享身上的摄像头传递过来。宇唐不由得一怔,感觉他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
      “我没有想过要不计一切后果得到这个结局,但是……”汤麦的声音不大却能一字一句地传到宇唐的耳边,他笑了起来,有些勉强,“但是现在看看,我说的这些话好像……也没有什么说服力。”
      “到目前为止,我仍然对自己所做的事情毫不后悔,救你是因为怕暴露计划,骗你是我需要外力替我圆谎,不辞而别是因为我必须要完成这件事情,已经停不下来了。我所说的都是事实,信或者不信都取决于你。”
      “不过,我宁愿你讨厌我,一辈子都把我当作你的阴影,每当你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总会记得有这么一个人利用过你。”
      “因为我唯一后悔的事情,就是在最开始,我听见了你在废井下的呼救声。”
      风声呼啸,截断了部分的信号,以至于传到宇唐这里的全都是他断断续续的呼喊声,在说“救我”。
      因为他看见了,汤麦的心跳在加快,呼吸在加重,略有哭声,灰白的虚边逐渐变成了立体的红色,犹如一块烙铁重重地捶打在心脏上。
      突然,几束腾空而起的烟火砰的一声炸开,掩盖其下的是从侧耳擦过的枪声,火花散落,人群沸腾,夜空之下相互粘连不分彼此。
      宇唐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那一瞬间好像是触及了他内心中最真实的恶,随之翻涌而上的波动击穿了这层表面盔甲,他需要发泄,就现在,所以就这么做了。
      好在最后一秒他及时在机器的操控之下恢复了理智,偏离轨道的子弹最终打中张龙韬脚边的铁块,没有造成过失。但是耳麦那头的谭享炸了锅,他这一枪闹的动静很大,张龙韬本就情绪不稳定,受到惊吓后更加疯狂。
      汤麦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来,拖拽过程中又撞到了受伤的脚踝,整个人有气无力得像个提线木偶。谭享为保证人质安全不得不按住了腰间的枪,若有不测将会采取最极端的措施,但是在此之前,他突然听见了来自汤麦虚弱的声音。
      “谭……谭享……告诉我……最后的结果……指纹……到底……”
      谭享一愣,急促地说道:“对,对,指纹,指纹……曾力尸体上留下的指纹和你提供的那枚具有97%以上的相似度!还有黄贺也是!汤麦,你是对的!凶手对自己的杀人计划具有强烈的自负心,却因为你的布局不得不提早杀掉曾力和黄贺,导致他暴露了自己!还有!我查到了那辆垃圾车的驾驶员!包括之前他为什么没有留下‘X’!再坚持一下!就快要结束了!”
      汤麦惨白的脸上勾起一个弧度,“抱歉我一直都在以这样的方式做调查,也知道你很为难,希望……希望你能理解。”
      “不,不是的,汤麦,你一直都是对的!是……是我们来得太迟了,实在……实在是太迟了……对不起……”
      汤麦深深吸了一口气,是因为委屈吗,还是感动,这些年他背负上了本该不属于他的东西,背弯得越低,也越来越不记得天空长什么样了,以至于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而眼眶湿润。
      他想,可能谭享也有这种感觉。
      回到七年前,江子非跳楼自杀的那个晚上,汤麦坐在熟悉又陌生的派出所里,想不起发生了什么、自己又做了什么,感觉刚才好像是灵魂暂时抽离了身体,不太真切。后来是谭享冒着大雨找到了这里,百般理论之下才将他从看守处保了出来。听他说他从没有那么低三下气地求过人,本以为这辈子不会,但还是不得不适当打破规则。
      规则,适用于公平的游戏,而他们这些人身上都有一股“劲儿”,就是因为太遵守规则了才会显得被动。
      汤麦在想,谭享到底是从什么时候知道这一切的呢,又为什么看破不说破。他老是说这一句话,不要让过去成为将来的羁绊,可他自己好像才是那个陷得最深的人。
      ——谢谢。
      几个空落落的音节,像是对自己说的,也像是对谭享说的。
      又一束烟花在他们的背后升起,轰鸣声几乎震耳发聩。
      从刀刃的反光处,那些火花停留的几秒钟,张龙韬终于看清楚了自己的脸,愤怒、悲哀、空洞、无助,像是一块复杂的大理石,一点一点崩坏却完全看不出来痕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很痛恨漆黑的夜晚,讨厌陷入停滞的时间,讨厌匍匐在所有人视线之下的自己,真真假假,混淆在一起,好像慢慢地变成了那个他们假设中的“张龙韬”,绑架、杀人,以正义之名犯罪。
      刀柄冷得刺骨,是因为眼泪太烫。
      他曾经是受害者,痛苦无解,就把这部分责任强加在了其他人身上,也一度认为汤麦也是如此。然而此时,他深切地意识到了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的事实,无法改变过去也无法操控未来,甚至无力地在等待马上就要到来的结局——即使谭享如何劝导,他都知道接下来他将会为自己的不自量力付出代价,可能是三年也可能是十年。
      这一瞬间,张龙韬释怀了,他突然觉得现在什么都可以放手了,爱情、事业、命运,他本来就没什么运气可言,挣扎了小半辈子,最后却是自己害了自己。
      “汤法医,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说了什么吗?”他松开了手,以至于汤麦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在看他,“你问我这么做会不会后悔,当时我回答不后悔。但是现在想来,后悔是当一个人看到自己结局之后才会有的结论。我没能认清自己的结局,但是现在可以了。”
      烟火劈里啪啦地燃尽、坠落,在他的背后,在他的眼前。
      啪——
      风声在耳边肆虐而过又一下子静止,烟火不在,只有如太阳一般的圆月高悬在上空。
      汤麦半个身子勉强挂在外墙壁,双手紧紧攥住他的手腕。
      张龙韬缓缓睁开眼睛,积压的情绪再一次爆发。明明自己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了,汤麦再一次把他从泥潭之中捞起,让他好好看清整个世界是如何运转的。正义不死,必将迎来黎明。

      41 长眠
      十五分钟后,救援车队将这幢废弃大楼层层包围,车灯亮如白昼,汇聚成一个让人无法躲藏的巨大太阳。精神失控的张龙韬最终被束缚带捆绑、带走,等待提审,而汤麦也正式解除了危险,因体力不支而倒下。
      基于他之前偷跑过一次,医护人员接到通知后迅速赶往现场,没等谭享反应过来就直接专人专车将人拉走检查,非直系亲属禁止探视,尤其是刑侦队的人,一切都要等他身体恢复之后再说。
      谭享仍然不敢相信都发生了什么,这种感觉就像是坐上跳楼机的那一刻被通知停电,明知道自己是安全的但脚还是悬停在半空中。来往的脚步声如流水般在他身边淌过,他慢慢滑落坐在地上,敲了敲耳麦,说道:“……宇唐,还在么?”
      “嗯……”
      对方也精疲力竭,声音沙哑。
      “就这么结束了?”
      “不知道……”
      宇唐手臂酸痛肿胀,端枪的姿势保持太久总归有些吃不消,最后只能无力地靠在墙壁上,感受黑夜来袭之后的静默,感受这一层压力如厚厚的被子将他的手脚束缚。
      该是睡觉的时间了,他却难以入眠。其实在学校的时候他经常一个人训练到半夜,仗着年轻也不拉伸,一觉醒来还是精神抖擞,仿佛还能再做十组蛙跳。现在真的经历过了之后才知道,精神较于体力来说更加疲惫,像被电击过一般,只要稍微回想到刚才的情景就会心里一阵绞痛,又很快被更加温暖的血液包裹住。
      和谭享一样,他完全没有结束之后的舒爽。
      “你说,汤麦最后说的是什么啊?”
      谭享问道。
      “大概……是一些没办法当面说的话吧。”宇唐顿了顿,“反正之后有的是机会问他,经历过这些事情,他大概也不会抵触归队这件事了吧。
      “但愿吧。”
      耳麦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杂音,谭享应该是在做返程的准备,毕竟任绘那边的调查还没有一锤定音,有许多事情还要回去做进一步讨论。
      宇唐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一般沉声说道:“谭队,我……最近想请个假,休息一阵儿。”
      “嗯?有些意外啊。”
      “就是……就是……”
      “请假可以,工作的话得先做完吧。”
      那头的谭享笑了了几声,并伴随着包扎伤口时轻声的吸气,随即严肃起来,“刚才那一枪,确实是你的问题,你也看到了张龙韬情绪很不稳定的,你不能——”
      “我知道,但是当时的情况,我没办法想的太多。”
      “配枪并不意味着可以开枪,难道你不明白吗?”
      “我……”
      “因为刚才那一枪,如果汤麦受伤了,或者是死了,你会怎么办?请假?”
      “……”
      “我不同意你的休假申请。”
      在这之后他们彼此都沉默了一会儿,啪的一下,宇唐掐断了通话。长久以来他都习惯了“听话”,听父母的话,听老师的话,听上级的话,要考虑大局,不要给别人添麻烦,等等……现在他想留下时间好好听听自己的话——
      他并不会为那一枪后悔什么。
      情绪激动的张龙韬什么都做的出来,无论在此之前他经历了什么,又是以什么理由伤人,都应该与犯罪者同罪,这是毋庸置疑的,如果他真的企图伤害汤麦的话,只怕这一枪开得太晚,宇唐愿意接受任何后果和处罚。
      但是,他也在想自己究竟是以什么身份做的决定?一个富有正义感的警察,还是仅仅因为他是“宇唐”。神说要爱世人,爱是责任和义务,不存在偏爱,如果当时身陷险境的人不是汤麦而是某个他没见过不了解的陌生人,还能如此果断地扣下扳机吗?
      谭享说的,为了后果而牺牲自己,就不是最坏的决定。
      汤麦刚才的那番话就是在故意气他,赌他们之间不存在偏袒的关系,赌宇唐会对他心灰意冷,也最终把自己骗了进去,不然他为什么要哭着说那些话呢。他们都不够坦诚,许多话难以启齿又不自觉地早已表现出来了,所以才显得结果真假掺半,不敢确认对方到底是如何思忖这一段理都理不清的关系的。
      反正,只要不是将自己拒之门外就好。
      宇唐扶着墙支起身体,体温回升,手脚恢复知觉,感觉心里那条隐秘又微小的缝隙忽然吹进一阵暖风,随之越来越大,像一只充满气的氢气球腾空飞起,飞往高远的天空,飞向未知的世界。他想告诉汤麦的是,自己从没有怀疑过他,相信他,也不会讨厌他,永远,有且只有他一个人,他想永远都陪着汤麦,下次不要再把他推开了,无论多远他都会跑着去迎接他。
      而现在他要做的就是重振旗鼓,继续把汤麦未完成的任务继续下去。
      宇唐所在的据点离指挥总部稍微有些远,原先和他一起来的A3其他队员全都跟车离开了,下楼之后才知道这地方有多荒凉:四周全都是待拆迁的矮房,它们所存在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门牌上锈,铁门随风而动发出“呲啦呲啦”的刺耳摩擦声,灰暗的夜幕之下犹如一排又一排漠然对视的坟墓。路的右侧是一大片黄褐色的芦苇荡和一些零星的工厂探灯,每一步都带着回声,回头却什么都没有,只有空落落的一大片阴影。
      “靠……手机忘记带了……”
      宇唐摸了摸上衣口袋,又尝试再次打开和谭享相连的耳麦,茫然的空白音在寂静中被放得很大。
      由路灯引路,橙黄色的灯带从一端延伸到另一端,宇唐心怀忐忑,步伐也跟着越迈越快,冷风刮进衣领的空隙,冷得他忍不住打颤,肋骨开始隐隐作痛,与胃绞痛黏糊得不分你我。
      回去之后该怎么解释呢,毕竟在此之前他生气直接挂断了谭享的电话,现在想想真觉得自己无比幼稚,透露着一股“我再也不跟你玩了”的倔强。任绘一定很生气吧,他这位亲师姐一直都是最向着他的人,万一知道了他因为这点小事打退堂鼓,还想撂挑子不干,指不定得和谭享统一战线,由衷感到恨铁不成钢。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彭老师的脸又往哪里搁,李维仁不得得意死……
      宇唐懊悔又窘迫,忍不住吼了两嗓子,突然警觉地看见前方的地面上投射出一小片微弱的光面,并伴随着嗡嗡的发动机声。
      有人!
      紧跟上去,确实是一辆金杯,又长又窄的车身隐藏在黑夜中,司机抱着胳膊蜷缩在驾驶座上,暖气催人入睡,已然紧闭双眼沉浸在了梦乡之中。宇唐象征性敲了敲窗、拉了拉车门,没想到这么大动静都没能把人唤醒,同时他又觉得打扰别人睡觉是一件不太礼貌的事情,一边想着托词,一边开始尝试第二次叫醒服务——
      不对劲。
      这味道不对。
      这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刺鼻气味。
      货车司机在车上睡觉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儿,按理说都会稍微透透气,比如给车窗留个缝,或是把排风扇打开,不至于把自己憋死。而这个人仰躺在那里,手腕僵硬,指甲泛红,面容苍白,胸部几乎没有任何起伏。
      宇唐还依稀记得法医学的某节课上讲述的死亡特征,种种迹象都像是一氧化碳中毒。他迅速去查看金杯尾部的排气管,果然那里被一个同等粗细的可乐瓶堵得严严实实。此外,金杯的车身上有许多黑色涂鸦,乍一看感觉是某些趣味性的恶搞,待宇唐轻轻刮下表面一层的油漆后才发现下面俨然印着“莱曼迪”的logo,以及“专用垃圾车”这五个大字。
      顿时心一凉。
      他想起谭享言语中关于案件的碎片,以及任绘借口离开时又叮嘱他多注意有关“莱曼迪”的线索。拼上了,全都拼上了,曾力从天而降出现在滨海公园,黄贺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莱曼迪消失,背后的这个助推力,原来是在这里。
      宇唐深吸一口气,打开红外线眼镜,又慢慢地、谨慎地,找到了佩戴在腰间的枪套。
      耳后有风,他憋着一口气翻滚出去,借力转身、拔枪,一气呵成。出现在眼前的那个人穿着黑色雨衣,高、瘦,因此走路几乎无声。他惊讶宇唐能有如此的反应速度,但是对于黑漆漆的枪口并不惧怕,而是有节奏地用手里的棒球棍击打地面,发出恼人的噪声。
      明明不知道此人的来历,但他的走路姿势、整体轮廓、衣服、以及这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总觉得莫名熟悉。突然灵光乍现,直觉引领宇唐回到那个掉进废井的雨夜,那个除了秦妮和汤麦外存在于现场的第三人,以及汤麦被绑架那天,出现在交警队监控中的男人。
      “是你。”
      宇唐压着嗓子低声吼道。
      那人没有出声,十分谨慎,但是敲击的动作明显慢了一下,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
      下一秒,棒球棍如同摆锤一般被抡起,那人虽然和张龙韬的外形差不多但力气更大,速度也更快。
      宇唐连退了几步,不得已撞到钢架上,他忍痛躲进掩体后面,金杯的反视镜刚好对准那人过来的方向,同时,手套上的传感器发出微微振动。
      这一枪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但总比不发生的要好,现在是抓住他的最好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
      就是现在!!
      “嘭——”
      鲜血汩汩流淌,宇唐不可置信地看着后视镜中慢慢倒下的身体,那是他的脸,带着错愕与愤怒,又因为疼痛而扭曲。
      沾着血的砖头碎块散乱在眼前,他趴在地上,想挣扎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
      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向他走来,不止是拎着棒球棍的男人,脚步声或远或近地传来,在空中,在地下,催促他快些长眠。

      42 再续
      三个月后。
      深秋午后还是难掩热浪侵袭,太阳依旧毒辣,稍微运动一会儿就能感觉到浑身上下都是黏黏糊糊的汗,像是那种花了两千块去做桑拿却发现是通铺大澡堂的大怨种。没人能想到向来来去如风的汤麦能有这么多行李要搬,刑侦队几乎全员出动,三进三出眼下才搬进去一小半。
      自从谭享被调去警校做调研后就很少这么运动了,不得不承认岁月催人老,以前在刑侦队没觉得,现在混入了满是大学生的校园里顿时觉得自己青春不在。这么委屈也有一部分是汤麦在故意使坏的原因,不免连连叫苦,抱怨道:“要死要死要死,我的腰……”
      汤麦穿着凉爽的短袖,如监工般站在车前,边擦眼镜边慢悠悠说道:“要加强体能训练啊谭老师,要不要我和教导处提一下?”
      上辈子真是倒了大霉,到哪里都甩不开和汤麦的这层“同事”关系,谭享有气无力地笑了笑,“体能方面,那也比你们法医要好吧,而且这次学生调查问卷我又是满分——哎哟哟……我的腰……等会儿等会儿……闪着了……”
      汤麦懒得和他计较,作为全场唯一一个医生无言拂袖而去,剩下在偷懒的任绘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这一切,吐吐舌头道:“老谭啊,你说说你,非要去什么学校避风头,还跟上面说是去考察人才!人才呢?我缺人手的时候怎么没看见你吱个声?”
      “那是因为……”
      “因为啥?是不是在学校看上哪个心仪的女老师了?”
      “别乱说!”
      “哟哟,还害羞上了!啧啧!先别想太多了啊,你呢,要随时听组织派遣,懂不?快点动起来啊!还有这么多东西呢!”
      “……你行你来!”
      “啊,啊,喂?局长?哦我在,我马上回办公室开会……”
      手机都拿倒了,分明就是想偷跑。谭享白了她一眼,费力拖拽着小推车走了进去。
      任绘接任刑侦队总负责人后案件解决速度只增不减,也很少再有疑难杂症,喜欢的人说她是市局福星,讨厌她的人则说她是鬼见愁,阎王见了都得绕路走。
      但是不管怎样,市局逐渐恢复了早七晚六的生活节奏,上上下下对她的评价还算不错。因此在她的推动下,汤麦的回归是计划中的,意外的是这回是汤麦主动递交了入队申请,经过三个月得审核、复查,合格后的第二天就来报道了。
      任绘猜他一定早就装不下去了,什么医者仁心、慈悲为怀,哪里适合他们的辣手摧花、铁血无情的汤大法医呢。
      如今他们能够再相聚也说明案件解决得十分漂亮,曾力、黄贺死有余辜,悉数财产全部被没收,胡梅和黄芮衡也因罪入狱,等待审判。而盲刀案因诸多疑点还未解决被提交最高机关做进一步分析,案件随之等级上升,不再是柏州市公安局权限范围之内的事情了。
      好消息是,谭享、任绘、李维仁、汤麦,在破案过程中有优秀表现,破例被省公安厅列为联合办案的名单之内,可以和一线人员共享案件进展过程,等候破冰之际再度启航。
      只是,还有一个人还没去报道。
      那晚之后宇唐没有归队也没有联系任何人,配枪被挂失处理,市局权衡之下对他的处罚是去社区派出所锻炼两年,还是考虑到当时情况,惩罚不算重也不算轻,主要还是要做个表态,让他能够记住这次教训。
      他们一直觉得宇唐是个能屈能伸的孩子,应该不会因为这点事儿和整个刑侦队闹别扭。可是问来问去,只有最后和他通过话的谭享知道他想休息一阵子,同时他又觉得那番话是宇唐的气话,不能相信,但刨根问底之下他也说不上来宇唐躲在了哪里。
      总之就是每一个让人省心的。
      下班前,最后一个箱子也紧跟着被送到了法医办公室门前,汤麦正在挑拣物品,分门别类地重新摆放整齐。
      他有许多书,大多都是工具类的,或是一些期刊杂志,光是看着封面就会让人忍不住叹气。但是在那堆医学辞海中,谭享偶然间发现几本花里胡哨的漫画书,问道:“汤老师,不解释一下?”
      “哦,有人暂时放在我这里的。”
      “谁啊?”
      “……谭享,你无不无聊?”
      “无聊才问的嘛。这又是什么……”
      汤麦瞥了一眼他手里的铁皮盒子,说道:“这些东西都是同一个人寄给我的。”
      谭享警觉,“盲刀案?”
      “应该不是。就是一些……一些没什么意义的小玩意儿。”
      汤麦拎起袋子哗啦啦倒出来不少东西,有陀螺、拨浪鼓、棒棒糖、半盒饼干、铁皮徽章、冰箱贴,等等等,如他所说的,意义不明,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寄出的,倒是每天晚上八点十分准时地出现在他家门口。
      谭享若有所思,“最近有什么异常吗?比如有没有什么人跟踪你?地址泄露太危险了,还是要和市局打个招呼的,以防万一。”
      “不用了,反正最近我不怎么回家,要在这里加班。”
      汤麦算是正式安定下来了,之后他还要补上尸检报告、结案报告、这个报告和那个报告,再加上停用太久的法医室实在有些陈旧,不趁手的工具扔的扔,换的换,得忙一段时间了。
      焦头烂额的一个下午,他偶尔会想到宇唐的事情,但很快又被新的头绪占满,如此状态循环往复,直到所有物品处置得当后,一种更加空虚冷寂的感觉才真正侵袭全身。
      越是想要淡化,他留下的痕迹就越是明显。
      在此之前,汤麦从没有过如此强烈的、对某个特定的人的思念。
      门外感应灯亮起,脚步声匆忙而至,来人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了一眼,不知道汤麦失望的表情是为何,怯生生地问道:“那个,汤老师,是任队长让我来找你的,有个案子想请您看一眼……”
      汤麦叹了口气,接过报告翻阅起来,“简单介绍一下情况。”
      “死者男,三十岁左右,于今日清晨在郊外水库的岸边被发现,勘察后发现肺部有大量积液,现场没有脚印,但是我们在附近的芦苇荡发现了被折断的芦苇,初步怀疑是被人劫持至此后溺水而亡。还有就是……”
      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汤麦点了点某张模糊不清的现场照片,“任绘让你直接来找我一定有她的道理。不止这一张照片,对吧?”
      “没错。”那人从牛皮纸袋里又拿出厚厚一沓子,“任队说了,这些照片务必交到您这里,还说……还说这是她专门从省厅档案库里调出来的。”
      汤麦笑了笑,“明白,我就在这里看完。这些照片都是什么来历?……”
      惨不忍睹的现场,熟悉的分尸方式,全都是案发于两个星期前,汤麦感觉自己手心发烫,越看越觉得诡异,问道:“任绘还说过什么?”
      “任队也不敢确定这几具尸体和盲刀案有没有关系,但是他们身上都有同一个人留下来的指纹,也就是水库里死掉的那个人。”
      ‘他’死了?
      汤麦再次翻开现场报告,找到尸体照片,反复确认,仍然不敢相信。
      “最奇怪的是,这具出现在水库的尸体是被凶手恶意毁容,浑身上下只留下一处可以用来辨认身份的部位,也就是他的右手。而且,而且……”
      一颗磨损严重的弹壳被放在汤麦的手心中。
      “是我在现场捡到的,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任队报告,觉得还是先交给您处理比较好。”
      编号0011239,是宇唐的警号。
      汤麦的大脑嗡的一声炸开。
      他在哪里,又经历了什么,现场为什么会有他配枪的子弹,以及这具尸体和盲刀案到底是什么关系……一连串的问题如同沸腾的水,被罩在雾气中的人看不见来路也找不到方向,当汤麦再次看向那些未知来件时,突然像是抽干了灵魂般手脚冰凉发抖。
      离八点整还差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把人打发走之后汤麦一路飙车回家,又气喘吁吁跑到门口。夜幕之下,橙黄色的路灯满溢而出,缓缓流淌,最终汇聚在他的脚边。
      台阶上确实坐着一个人,一个小小的、抱着腿蜷缩成一团的人,乱糟糟的头发较之前相比长了些,盖过耳后,又不自然地向上翘起,像是分割出来的一部分。汤麦在这里站了多久他就睡了多久,直到察觉到熟悉的气息,如同一只在等待主人接它的小狗,抬起一双湿漉漉又委屈的眼睛,支支吾吾地解释道:“那个,汤老师,我……其实……”
      他应该是感冒了,声音听上去闷闷的,还有些咽炎的沙哑,结果说了半天也没能说到点子上,总之就是因为某些事情没能及时归队,并且自己还有想要调查的事情就耽搁了这么几个月,之类云云的。
      他那张脸上长了不少细碎的胡渣,轮廓更深了,本来会在说话时挤出来的酒窝也日渐消瘦,变成浅浅的一道印子。至于他的解释,汤麦大概听了一半不到,那些疑惑的、烦闷的,甚至是气愤的情绪在看见他这个人之后全都烟消云散。
      沉重的脚步忽然轻快起来。
      “汤老师?”
      宇唐不知所措地看着抱紧自己的汤麦,晚秋不敌暖意,在感觉到肩膀处略有雨意路过之后同样回应了这个拥抱。

      “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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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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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