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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城门上,雁随朝着城内,开口道:“殿下,我从记事起便在平关了,平关是千疮百孔的废墟上建起来的州城。大祁自建国起,就同北雍纷争不休,而平关正是那纷争的中心。”

      平关曾是二十三城,百年前大祁内乱北雍人趁机入关夺去十七城,平关仅剩六城。直到三十五年前郑家出将星收复七城,这才得平关十三城。

      如今,余下十州仍在北雍人的管辖之下,许多人似乎也遗忘了,平关曾是二十三城之数。

      雁随面向城内,伸出手指向南边:“我不知上京是否觉得,平关只要维持如今的平衡就好。可是殿下,我在平关生活十七年,临山山上住了十一年。临山其实不是大祁和北雍分界的边线,是旧平关和今平关的界线。”

      李绪站在她身边,微微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雁随打断:“请殿下听我说完。”

      雁随深吸了一口气:“我曾背着师父去过关外,或许师父也知道,但她没有责罚我。我以为关外的大祁旧人早已被同化,不说待他们很好也能勉强度日,但其实不是。”

      “大祁人到现在为止,都是关外的奴隶,家家户户均有,北雍人称他们为毕奴,凡毕奴者不食肉不食盐。”

      “北雍人却又需要他们来互市,只有大祁同北雍互市的时候,才能有部分关外祁人才能正经穿上衣服,作为北雍奴仆站在昔日的同胞面前。”

      李绪轻轻地摇头:“我不知。”

      雁随转过身倚靠在城墙上:“我当初也很奇怪,怎么能不知呢?是人并非动物,关内怎能不知呢?上京怎能不知呢?”

      “后来我才发现,他们大都被剪去了舌头闭紧了嘴巴,手臂上刻着奴印刺青。但正因为祁人对于算数的敏感是天生的,北雍人做不了的精细事,祁人能做。”

      “他们中许多人都已经忘了大祁,对大祁没有什么感情,但是少数人还记得自己的先祖是祁人。我在晋城……或许现在称为北雍的漠南更为合适,遇到过一个小姑娘,她的鼻子小巧秀气不似北雍人,所以我一眼就能认出。”

      “我见到她时,她已经病的很重,正被主家拖着丢去城北的乞丐所,她被丢在门口墙角,我偷偷摸着跟上去,等人走了后问她她也不能回应,我易容后去医馆想请医工,医馆却不医祁人。”

      “殿下,乞丐堆里的全是重病的祁人,我想救他们。我的身量虽高,易容也没什么问题,口音也能唬弄,可是最大的破绽在于,没有北雍人想救祁人。”雁随自嘲地笑着。

      “唯一能进去的是每三日一次的运尸人,他们将死的和要死不活的人丢到城外烧死,勉强活过来的就送到城北乞丐堆自生自灭,如果能侥幸活过来被拉到市场上叫卖。活的稍体面些的祁人哪怕是靠近城北乞丐堆,都会被鞭责。”

      “晋城比平关更是天寒难挨,我曾混入过乞丐所几次,只能带些吃食和伤药进去,勉力帮他们续命。其实说是乞丐所,更像是几根烂木头和破马草搭成的棚,我用祁语和他们说话,他们都听不懂。”

      “用北雍话告诉他们我是祁人,是来救他们的,他们也没什么反应,只顾着哄抢我手中的馒头。”雁随平静地说道,“只有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听懂了,哑哭着和我比划。我勉强看懂,她说幼时听过三十五年前郑家老将军收复七城。”

      “她太虚弱了,我不擅病理,只看得出来她病得很重。等我再次混进去,她已经坚持不住了,趴在地上手还朝着门外的方向。他们的病有累的、有冻的、有饿的、有被鞭笞的,而我救不了他们。”

      “殿下,我说的这些其实只是想告诉您,战争没有轮回,而是人的罪恶罢了。”雁随抚了抚腰间的剑穗。

      她一双不染世俗的眼看向李绪,带着困惑说道:“殿下从上京来平关十余载,尽力护好平关已是不易,可是上京当真没有办法吗?将星当真百年才能出一次吗?我常听闻江南富饶多贪吏,高楼宝塔耸立,当真分不出一丝精力在北境吗?”

      李绪沉默了半晌,郑重道:“我向你承诺,有朝一日我若能回京,定将完成平关二十三城的夙愿。”

      雁随眼神清澈,微微摇了摇头,指了指城内:“殿下该承诺的是平关人。”

      “好。”

      ***

      雁随兴致尚佳,她同李绪下城楼后,问他:“殿下可要回去休息?我想再逛逛灯会。”

      李绪温柔回她:“我一贯少觉。”

      “那请殿下帮我赢回几盏灯吧,说好要给师父带回去的。”

      雁随和李绪转到了几家摊子上,各式各样的灯应有尽有。老虎、兔子、牡丹、金鱼,还有画着仕女图样式的——然而都比不过一盏精妙绝伦的滚灯。

      许多人团团围住,都想瞧一瞧这滚灯的真面目。

      摊主将滚灯高高抛起,又稳稳接住。
      他高声道:“今日的灯谜全对者,可得滚灯!”

      人群躁动起来,这般稀奇的滚灯,谁不想夺得?

      雁随本看着兔子灯,但瞧见滚灯时,一双柳叶眼也瞪大了,好奇地张望着。

      人群嘈杂,李绪看着她心动的模样,俯下身在她耳边说道:“我们定能赢回来。”说完便拉着雁随的手上前。

      “有言在先寸土不让。”
      “诗。”
      “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
      “风。”
      “一天一个样,之后又重复。”
      “月。”
      “红娘子,上高楼,心里疼,眼泪流。”
      “红烛。”

      李绪连对几十道灯谜,摊主的脸都有些涨红。

      直到最后一道,摊上的灯谜尽是都被他猜完了。

      “此时此地。”
      “灯谜。”

      “恭喜郎君。”摊主本想着无人能猜对这几十道灯谜,滚灯正好做个噱头,却没曾想碰到了高人。

      “不过——,”他拖长了尾音,“还有最后一个,请郎君射环讨个彩头,才能拿走灯。”

      摊主指了指他身后五丈之地,五根细线上依次悬着五个小小的铜板。
      “还请郎君一箭射下,才是五福临门的好兆头。”

      “我来!”雁随高声道。

      摊主瞧着她腰间的宝剑,心知她是练武之人,自然是胜券在握,他摇摇头道:“只能这位郎君来。”

      “你这是耍赖!”
      “怎么还能这样?”
      周围人群躁动起来,见方才李绪对答如流,现下却又被摊主刁难,很是不平。

      摊主指了指招牌上不起眼的小字,哼哼唧唧道:“可看清楚了,获得方式随摊主心情而定。”
      又转过头对李绪说道:“这位郎君可要及时止损?除了这滚灯,摊上的其余灯都任您挑选。”

      “不必了。”李绪毫无慌乱,对摊主说道,“请拿弓箭来。”

      摊主拿给他的弓箭乃是小小模样,比幼童练习时的弓箭大不了多少——看起来轻轻一拉,弓弦便要绷断。

      雁随不自主地握紧了手,一双眸子担忧地看向李绪。
      这般的弓箭,若是力小则根本射不出,若是力大极易折断反而伤手。

      她正准备说不必了,却听见李绪拿着弓,问摊主道:“只是这次心情可还会再改?”

      摊主看着周围兴奋的人群,狠下心来说道:“自然是不会了。”

      “好。”说话间李绪抬手,箭瞬间射出,五枚铜钱应声落地。

      “好!”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叫好,雁随的心也雀跃起来,竟是比练剑险胜师父时还要高兴三分。

      李绪十分平静地看向摊主。摊主只能黑着脸,将滚灯交到李绪手上。

      李绪将滚灯递给雁随,低声对摊主说道:“明日来襄王府。”
      说完他便牵着雁随离开了。

      雁随很是高兴的玩着手中滚灯,灯滚而火不灭,接着又去其他摊位寻了盏兔子灯之类的。

      她提着灯笼回府,路上问着李绪:“您让他来襄王府做什么。”

      李绪并不避讳:“吓一吓他罢了,免得他再作弄其他人。再者今夜人多不便给银子,他的滚灯是费了心思的,自然不能令他吃亏。”

      “殿下多思。”雁随点点头,举着滚灯冲李绪粲然一笑,“不过这滚灯的确精巧。”

      灯前观月,月下观美人。
      雁随笑盈盈的脸眉眼弯弯,碧玉年华的俏丽更是生动。

      李绪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热,他装作若无其事地点点头道:“正是。”

      ***

      待到二人回府时,发现叶岚和张岭正隔着十万八千里端坐在院中。叶岚神色颇为正常,倒是张岭脸色在满院的灯光下显得颇有些发黑。

      “师父,看我带回来的灯笼。”雁随笑盈盈地走向叶岚,握着手柄轻轻抬起手中的灯,“您瞧瞧,是兔子的!还有滚灯!”

      兔子灯圆滚滚的很漂亮,在襄王府满院的灯火下也不显得灰暗,反而映衬出几分憨态可掬。滚灯更是精巧非常,旋转飞覆灯不倾灭。

      叶岚拨弄着兔子灯坠下的流苏,笑了笑:“是挺不错,瞅着比临山上你糊的纸灯笼强多了。”

      随即她起身,对着雁随身后的李绪开口道:“今日骑马有些累了,还请存之替我和阿随安排住处吧。”

      李绪恭敬地开口:“叶姨客气了,还是照例临风院吧,苍流已经安排好了。”

      叶岚点了点头,拽着还在发懵的雁随径直去了临风院,而张岭则还是直愣愣地坐着。

      李绪踱步过去:“张大人?张大人?”

      张岭如梦方醒,站起身:“请王爷恕罪,是臣失礼了。”

      “张大人,一时的失礼无需恕罪。”李绪意味深长。

      张岭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拱了拱手:“夜深了,臣也回府了。”

      “张大人慢走,本王就不留了。”

      雁随第二日便同叶岚回了临山,此后再未踏入平关城,直至李绪递信请叶岚下山。

      ***

      今日的风较往年更为猛烈,李绪在寒风中回到书房,进屋时将大氅递给身后的苍流,开口道:“你拿些银子给沈小娘子,让她这两日在城内好好玩一玩。”

      “是。”苍流应道,将大氅挂在衣桁上,正欲出门。

      李绪又突然喊住他:“算了,我自己去吧。”

      李绪从衣桁上取下大氅披在身上,大步迈出书房,在门口候着的苍平苍流急忙跟上。

      李绪到临风院门口时,却又顿住了脚步,得亏苍平及时停住。

      苍平斟酌着开口:“主子?”

      李绪没有回答他,沉默了半晌开口道:“回去吧。”

      说完便转过身准备走,一道清脆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殿下。”

      李绪缓缓转过身,看见雁随抱臂倚靠在门边,腰上挂着剑。

      雁随有两弯如烟般的远山眉,和一双微微钩起的柳叶眼,配上小巧挺拔的鼻子和不点而红的唇,整个人似竹似剑般清正。

      李绪遥遥看见雁随蹙着眉:“殿下可是有什么要嘱咐的?”

      “无事,来给你送些银子。”李绪走进,将方才苍平递给他的荷包放在雁随掌心。

      “想来我也许久没有去逛过集市。”李绪又开口道,“不知沈小娘子什么时候去?”

      雁随直起身,开口道:“择日不如撞日,那便今日吧。”

      “好。”李绪转过头对身后的苍平苍流二人吩咐道,“你们就不必跟着了。”

      随即两人一同出府,苍流在原地挠了挠头,带着疑问道:“殿下前两天不是刚出去过一趟吗?”

      ***

      不知怎么的,李绪察觉到几年未见,雁随同他很是疏离客气,再无前些年上元节时的和善。

      许是沈小娘子想要避嫌了。——李绪这般安慰自己。

      他同雁随在街上溜达,如今已是隅中,街上许多小贩的早食已经卖完,正准备收摊回家,倒是街边成衣铺子的幌子在风中猎猎作响。

      “殿下,不妨进去逛一逛?”雁随随手指了一家店铺。

      “好。”李绪垂下眼,跟着雁随进了店铺。

      “二位贵客,有什么想买的吗?”掌柜的眼尖,见到李绪穿着不菲,即刻迎了上来。

      雁随接话:“随便看看。”

      “好嘞,您瞧瞧我这匹布,可是从苏州运过来的重锦,最是时兴的花样又质地坚柔,正是上京最流行的料子。小娘子身量高挑,穿着肯定好看。”掌柜笑得颇有些谄媚。

      “掌柜的,宰我呢?”雁随摸着掌柜哪来的布料,歪着头看了他一眼,“这布料上的灰积得可不少,少说放了也有一两年了。”

      掌柜尴尬地嘿嘿了两声:“小娘子慧眼如炬,这苏州重锦是放了有些时候,确实是上京时兴的料子,就是在咱这平关倒是不太吃香,所以略有些灰。”

      雁随笑着:“上京多风流,重锦自然合拍,平关喜着胡服,重锦便格格不入了。”

      “小娘子说的在理,这好料子也要看地方合不合适。”掌柜面上赔笑。

      “掌柜的,这匹、这匹还有这匹我都要了,晚点来取。”雁随随意点了几匹,“还有这匹我也要了。”

      掌柜的本来见她要的都是几匹普通的布料,略有些失望,但最后雁随点了那匹重锦,他高兴了起来:“欸,贵客眼光真好,这几匹都是我们店里卖得最好的。”

      雁随笑了笑,转过身走了,而在她身旁的李绪一直未曾开口。

      “二位贵客慢走。”掌柜一直迎到了门口。

      雁随边走边随意看着四周的店铺,思忖着有哪些要买的:“殿下出来不买些什么吗?”

      “府中无趣,出来逛逛。”李绪跟在她身后答道。

      雁随停下脚步,回头笑了:“殿下三日之后要去上京,从平关至上京马车需行一两个月,殿下府中当真无事吗?”

      李绪接得自然:“有些许事,但苍流他们可以解决,我便偷个闲。”

      雁随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那请问殿下知不知道平关城内最好的铁铺在哪?”

      “旁的我或许不知,巧的是军中兵器样式均在城北铺子里打的,城北铺子里又属张铁匠干活最细致,倒是离得不远,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就能走到。”李绪答道。

      “那便有请殿下带个路。”雁随站定,面向李绪微微低头垂下眼眸。

  • 作者有话要说:  是心动的感觉。
    但是后来怎么没有了呢?
    ***
    灯谜均来自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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