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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孤索春,针刺蝶 ...

  •   可惜很明显,许朝云不愿意。

      稀疏的花床间一只纯白的蝴蝶翩跹而过,隐约间还能窥见几抹不明显的蓝意,听说是新的品种,主家吩咐人专门从国外运过来的,可惜在路上死了几只,到了这座庄园,有几只也不适应这儿的气候,病死了,最后便只剩下了这么一个独苗苗,被人专门地看着管着,只偶尔放它出来飞一飞。
      孤蝶飞单花,倒衬得这场人造的春天愈发萧瑟了。
      或许是时候还未到吧。等在一旁伺候的仆人暗自嘀咕着,眼睛倒是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只蝶,唯恐它不见。

      许朝云睁开眼,入目是雪白的复古式穹顶,有点眼熟,可让他想,他却想不起来。
      从彩色玻璃花窗里投射进的光略有些刺眼,许朝云想要抬手遮挡,却发现他浑身上下似乎都失了气力,再不受他控制了。
      意识到情况的糟糕,许朝云深吸一口气,开始打量起四周。
      两个黑色监控器过分直白地挂在雪白的墙面上,似乎并不怕自己的暴露会引来什么杀身之祸。
      明目张胆。
      许朝云心里隐隐冒出几分迟钝的不安。
      门开了,几名年长的女仆鱼贯而入,操控木偶一般伺候起许朝云的起居。
      奇怪,太奇怪了。
      许朝云张嘴问这是哪她们是谁又是哪个人把他带到这儿来,却无一人应答,他艰难地熬过半个小时,最终被人放在轮椅上,推出了房间。这时,许朝云才意识到他刚住的地方原来是一幢独栋的小楼。
      而现在,他正被推向最中间那幢。危险的警报在许朝云脑中嗡嗡作响,他却全身无力,只能任人摆布。
      任人摆布的真人娃娃是脆弱而又美丽的。打谢凌见到许朝云第一眼,他就想这么干了,而现在,他实现了这个小小的目标。
      “许先生,欢迎来到我的庄园做客!”
      谢凌笑着迎向坐在轮椅上的娃娃,眼底满是欢欣与激动。
      可惜自许朝云意识到自己是被绑架的那一瞬起,他就开始愤怒,茫然褪去后,凛冽的冷意开始散发,他整个人如一把锋利冷艳的艳刀,刺向谢凌的双眼。
      “我想,没有人会喜欢以这种方式进到别人家中’做客’!这位先生!”暗含警告的话语并没有让眼前的男人出现半分异色,许朝云的心不断地往下沉。
      谢凌见许朝云明显忘了自己,眼神晦暗了一瞬,又在瞬间恢复了湛蓝色的光辉。人都在他手心里了,他应该宽容一些才是。
      “很抱歉,下次我会让他们注意的。”不过他希望没有下次。
      许朝云也希望,不过他现在更希望从这个奇怪的被别人完全掌控的地方离开。
      但谢凌,他明显不会给许朝云这个机会。
      只见谢凌挥退了仆人,然后走到许朝云身后,亲自给他推轮椅。
      轮子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骨碌碌地滚,滑向廊道的最深处。日的光晕逐渐稀缺,灯的光辉逐渐充斥进每一寸可被霸占的缝隙。
      许朝云明显地感受到周围的每一寸“自然”都在被谢凌悄无声息地驯化,而驯化的最后一个目标,很明显,就是轮椅上的他。
      轮椅停在一扇浮雕大门前。
      “这是哪?”许朝云警惕的话音未落,大门便自动打开,一幅蒙了白布的巨型画卷出现在他眼前。
      许朝云心脏狂跳,刚想开口拒绝,抑或是制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白布在机器的操控下如倾泻的流水一般滑落在地,露出其下常人不可窥伺的隐秘。
      是恶魔的隐秘。
      人类一旦窥伺,就要付出代价。
      而今恶魔把隐秘从自己的身体里血淋淋地剖出,奉在一个男人面前,那也自有他所求。
      满眼是红——巨幅的画布里,身长玉立的谈玉卿一袭红衣猎猎,一手乾坤转,赤脚踏河山。可饰演过他的许朝云知道,天下人都知道,后来的谈玉卿再没穿过红衣,因他厌血,就如同憎恶后来双手沾满鲜血的自己一般。
      原来,谢凌是在求谈玉卿啊。
      许朝云对这一呈现在他面前的事实感到可笑。
      “我又不是谈玉卿。”
      “你不说我都要忘了他了。”
      “我只是一个无聊的扮演者,一个浮夸的明星。”
      许朝云自嘲地说着,双眼却眷恋地看向那副画。
      他,自然也是喜欢谈玉卿的。
      想当演员的人,大概没有一个是不喜欢自己所独立接过的那些角色的。他们在夜里疯狂揣摩,在白天肆意沉浸,昼夜都在清醒与迷醉间颠倒,重生。愿痴愿狂,只为承受另一种人生。
      谢凌笑着看向许朝云,满意地看到了那双含情的眼,没拆穿,一如既往的风度翩翩。
      如果是真的有风度就好了,许朝云收回看画的目光,转眼冷觑他,一边在心底暗讽。
      “我可以让你是。”谢凌踱步至许朝云身前,优雅地俯下半个身,在他耳畔轻声道,“S市绿藤疗养院,听说你的母亲住在那儿。许先生,我想,我应该没有打听错吧?”
      许朝云猛然捏紧拳头,深棕色的眸对上那双疯狂又冷漠的眼,张开嘴,却又说不出话来。
      “许朝云,我不想让你像谈玉卿那样孤独萧索,真的。”
      “我只需要你乖乖听话,听话就好。”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无视了许朝云眼底的讽刺与冷意,谢凌起身退去,优雅又从容。他曾经从不对人发誓,直到遇见许朝云,他可以为他破世上所有的戒律,让他成为一切的例外。
      无论生死。

      画室中央——
      许朝云被呈在最中央,体内的血液随逐渐稀释的肌肉松弛剂一同流淌。他艰难地倚靠支架站立,面上半分难色也不显,红色的画布于身后矗立,仿佛谈玉卿也在看他。
      灯光倾泻而下,照在他微微发颤的身体上。
      光辉灿烂。
      阴影则汇聚在衣衫细密的褶皱里,被笼罩的纹理间,以及被皮骨踩下的足底。
      许朝云身侧是花,头顶是花,脚下踏过的每一寸也都留下花的残骸。惯作橱窗内被展览示众的玻璃娃娃的他从未有一刻像如今这般讨厌花,讨厌注视,讨厌每一瞬光影闪现的镜头。
      许朝云仰头看向光源,眼睛在被刺痛的瞬间闪过一丝恍惚。
      他知道:
      他是被大头针固定的蝴蝶。
      谢凌是研究这只蝴蝶的学者。
      每一次的翻阅与注目都让许朝云深切地感受到自己被凝视,他不可禁止地在内心产生一种对自己这副皮囊的厌恶。
      他知道那不是欣赏,那是把玩,那不是高山,也不是流水,那是陈词,那是滥调。
      它不超越。
      它将一半人类排除在外,只作为谢凌的私欲出现,而许朝云是他眼中面目全非的客体。
      它不是艺术,它是令人窒息的阴暗巢穴,它是令人作呕的腐朽创作。
      许朝云是不愿意献身的,那些“艺术”不可避免地给他带来一种劣等感。
      他不愿意当这样的缪斯,如同一座被硫酸腐蚀的雕像,泼硫酸的人尚冠冕堂皇,他却满身是疮。
      落了漫天光辉的夕阳,散着赤红的光,他恰一朵朝云,沐了满身金光,却更显残破,似雪上霜。
      直教他不愿面对,这样破败的自己。

      谢凌的爱语每天不重样,表达爱意的方式也是。唯一相同的是被幼化、被矮化、被妖魔化,乃至被物化的许朝云。
      初时,谢凌尚能天真地说:“我可以成为你的倚靠。”
      “当我的缪斯吧,亲爱的。”
      “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他的双手轻轻捧着许朝云的脸,面上的表情温柔又沉醉,自我陶醉到可怕。
      而当人类的欲望无止境地膨胀,得不到回应的谢凌便日渐暴躁,化身为恶魔。
      他摔下画笔,又拾起一支名叫“画笔”的纹身针,作威胁。
      “你不会以为笼子里的金丝雀什么都不用做吧?国王的夜莺还要唱歌呢……”
      “在每一天!”
      对缪斯用尽手段却依旧无功而返,这让一路走来皆是鲜花着锦的谢凌难得尝到了挫败的滋味,内心不安的他请来大师卜卦又制图,甚至改了整座庄园的布局与装潢,无比反复,只为在卦中求得一霎心安。
      刺青烙下,谢凌带着答案反铺道路,只为得到许朝云的“归属”。
      痛苦逐渐在加诸……
      不,本来就是痛苦,现在不过是程度加深加重罢了!
      那些灯光,一下,一下,凿进许朝云的身体里,搅拌着痛,痛,痛,配合光线角度镜头焦距乃至狂热冷漠恐怖窒息,把他钉进画框里。
      他的身躯无法自由延展,皮骨皆颤,灵魂也被困在这一隅。
      在谢凌的世界,许朝云是显微镜下被扫描的一张微小切片。伟大又低俗,像本被捧上神坛的三流小说。

      画室里的作品一张一张地叠加,像雪花一片一片地往干涸的山峦上倾压,或是等融化,滋养许朝云的外壳;或是等雪崩,将许朝云的最后一口生机冷冻,侵吞。
      谢凌从不是个有耐心的,在许朝云身上施加手段的时候,他也从不知收敛。
      许朝云一直以为自己已能勉强习惯充当被凝望的客体,可谢凌一出手,便打破了他的幻想。
      原来他不习惯,原来他不喜欢,甚至于,他对这些东西感到恶心,感到十分的作呕。
      许朝云不明白,谢凌好像一直爱他,又一直索要他。
      至于怎么爱,怎么索要,许朝云不敢细想,他怕他一想明白,就要面对旧日不敢面对的现实。
      曾经也有人像谢凌这样爱他,也有人像谢凌这样索要他。有多少?许朝云不知道,好像有成千上万个,都被他压入黑甜的梦中。
      只是在谢凌面前,有什么偶尔会破壳,那些被爱、被索要的部分就这样,一点一点,将清晰的自己呈在许朝云面前。
      再定睛一看,那不就是被献祭出的部分自己吗?
      是了,失了那些部位,许朝云有了伤口,保护自己的那个壳便也在他献祭自己的瞬间碎裂了。
      壳子破了,然后呢?
      这个人要吃掉他吗?
      对,谢凌微笑着朝他点点头,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附和道:他要吃掉他。
      吃掉他的血,吃掉他的肉,吃掉他的骨,甚至吃掉他的灵魂!
      漫天阳光洒在身上,许朝云没感觉到半分温暖。
      只听见,衣扣被解开的声音。
      眼前是绿,一片生机勃勃春意盎然的绿。
      他在绿意间看到一双眼睛,里面有兴味、可怜和鄙夷,唯独没有半分惊讶。
      那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许朝云!
      许朝云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怎么了?”谢凌和许朝云靠得很近,两人像是在耳鬓厮磨,没有人会觉得这是一场侵略,是一场献祭。
      “有哪里不舒服吗?”他很温柔,一字一句都温柔。
      顺着许朝云的视线,谢凌也注意到了那双眼睛。
      黑暗袭来,谢凌伸手捂住许朝云的眼。
      “没关系,我们不看就好了。”
      像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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