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运》来牟

13、第 13 章

　　何年年跟着壹叁众人走出大楼，放眼向下望，宽阔空旷的楼前广场上，一高一矮的两人负手而立，蒋晨风丰神俊朗，路易儒雅温和，在狮城寒冷的冬日里，微笑着迎接凯旋的战士们。

　　何年年对着蒋晨风笑了，蒋晨风第一次见他笑，发自真心的那种，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也挡不住何年年漂亮的眉眼，像是要把这冬雪融化一般。

　　“赢了！”何年年用口型告诉蒋晨风，向着老板们所在的方向走去。

　　何年年现在很放松，项目中标既是壹叁的大胜利，也是何年年任务的小胜利。

　　他还没来得及从台阶上下去，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温柔而熟悉的声音：“年年，是你吗？”

　　何年年停住了脚步，果然......他收回看向蒋晨风的视线，敛起笑，转身道：“恩和叔，好久不见。”

　　蒋晨风看着停下脚步的何年年，笑容也逐渐退却。

　　何年年身后来人正是葛生的领队，葛生机电总裁恩和。恩和嘱咐其他人先回去，自己则停在何年年面前：“年年，刚刚从台上看着像是你坐在下面，没敢认，没想到还真是，实在是巧，不如咱们晚上一起吃个饭？”

　　“不用了，叔，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吧，我的老板和同事在等我。”

　　“咱们上次见面还是去年春天，眼瞅着快两年了。你的手机换号，我们找不到你。怎么样，你过得还好吗？你爸很想你，有空回榕城看看他。”

　　何年年表情冷淡，语气更冷淡：“叔，您跟了他那么多年，这种话就别说了，不来往，才是对我们彼此最好的安排。”

　　恩和转而劝慰：“你爸这么多年也不容易，你要多理解他，毕竟还是父子，总不能真的老死不相往来。”

　　“叔，是他强行接我们到城里的，况且这些年该还的我都还了，我们在法律意义上本来也无瓜葛，我有自己的生活，过得很好，我也希望他过得好，我们之间就不要再有任何牵扯了，没必要。”

　　“可是年年，再怎么样，你也不能对付你爸爸呀。”

　　此话一出，何年年了然，还以为恩和套近乎是要干什么，原来在这儿等着呢。何年年语气严肃起来：“怎么，我给谁打工你们管得着吗，就那么难承认自己输了？我跟何劲两清了，为什么要对付他？五个方案，好与不好一目了然，技不如人就要承认。这世界说小也挺小的，要是真为了葛生好，就别乱给自己树假想敌。再说，我一个人能干多少事儿，不是妄自菲薄，壹叁团队里的人，个个拎出来都比我厉害，壹叁战胜葛生那是必然，是人家有本事。”

　　何年年知道以恩和的心性，必定不甘认输，但结果已出，他要真想使绊子，也并没有那么容易。眼下壹叁和约普莱的合同还没签，还是要提防葛生做出对壹叁不利的事。

　　恩和倒也不生气，缓缓说道：“年年你误会我了，我本不是这个意思。看来新公司对你不错，你有稳定的工作和生活，我和你爸也放心些。”

　　何年年冷哼：“何劲多不愿意承认世界上有个我啊，你要是愿意让别人知道我和何劲的关系，我扭头就昭告天下，你是觉得一个项目重要，还是葛生的股价更重要？”

　　“年年，你还真是和你姐姐一样，惯会威胁别人。”恩和神情渐冷，语气也不似先前轻松。

　　何年年眼神突然间暗了下来，抬头怒视恩和。突然一口气吊不上来，咳嗽了两声，下意识地把手伸进口袋里，摸了摸里面的气雾剂，转而定神朝着恩和灿然一笑。

　　恩和心头一惊，这些年他见何年年的次数比他爸见他的次数都多，在他印象中，这个孩子比何家亲戚里所有孩子都更像何劲，不仅仅是漂亮的样貌，更是那股子聪明、稳重、能吃苦的韧劲儿。但何年年也比他爸更疏离、隐忍，即使再不愿意，也很少在他们面前表露情绪。这一笑让恩和很不舒服，像是马上要定了他的生死一般让人不舒服。

　　何年年不想再继续下去，挺直后背说道：“你们不需要再用何雪刺激我。我说了，我们已经和何劲没关系了，何劲在做什么，是好是坏，都和我没关系，咱们以后真的别再见了。”

　　自从在大金港开了葛生的货柜，何年年就知道与葛生必有一战，葛生调整过集装箱内产品净重，因此他们必然是知情的。艾英去时，集装箱已经恢复如初，同样，也未见葛生有何异动，看来，当晚的黑衣人也在盯着葛生的勾当，且不想打草惊蛇。麻小马至今没查出黑衣人的身份，但葛生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何年年被隔离于葛生案之外，也并未着急，有朋友顶上，何惧之有。

　　如今，何年年只想远离恩和，远离何劲，远离与葛生有关的一切，正如他对恩和所说，是好是坏都与他和何雪再无瓜葛。

　　恩和虚情假意，再欲开口，却见蒋晨风迎面走来。

　　“路易，我去和葛生的人打个招呼。”蒋晨风撂下一句，抬腿朝着何年年和恩和的方向走去。

　　蒋晨风，是的，此人不常出席商业聚会，恩和也仅见过一次，还是两年前了。蒋晨风生得风流倜傥，让人过目不忘，更重要的是气场强大，年纪轻轻，压得住阵。那次活动，有记者故意刁难，不仅被他四两拨千斤地解决了，还顺道圈了一波地方领导的好感，紧接着就签了当地的政府项目。

　　刚刚急着和何年年说话，恩和都没有注意蒋晨风也在，明明就没有参与讲标，居然还在结束的时候赶来现场。这人精明，出不出现，什么时候出现，都是设计过的。恩和知道这种人说每句话，做每件事都恨不得在脑子里算计八百遍，滴水不漏。

　　商场如战场，今天他输了标，不愿意见蒋晨风，心里不痛快，又一句重话都不敢说，怕得罪人，甚是糟心。

　　蒋晨风站定在何年年身侧，主动向恩和伸出手，“恩和总，你好，上次见面还是在环湖商业大会上。”

　　“你好蒋总，没想到在异国相遇，两年没见，壹叁在蒋总的带领下大放异彩。恭喜蒋总中标约普莱的项目！”

　　“多谢恩和总了。”蒋晨风笑得爽朗，不经意间转了话题，“说起来，您和我们小何认识？”

　　蒋晨风五官深邃，盯着恩和的眼神看不出喜怒，握手的力道又大，恩和抽出被捏得微微发红的手，稍显不自在，解释道：“是，小何在他上一家公司时与葛生有些业务接触，但也是一面之缘，今天见到很有缘分，所以打个招呼。蒋总眼光不错，吸纳到小何这么优秀的人才，难怪壹叁越来越强。”

　　恩和的言语中难掩酸气，蒋晨风对此不以为意，只想知道他们刚才聊了什么。

　　自从蒋晨风出现在他身旁，何年年就又变回面无表情的状态。他既不想与恩和纠缠，也难于向蒋晨风解释。此时正好张鹏在楼梯下叫他，何年年顺势就与恩和告别，说要和同事去庆祝，不能再聊，表现得一派天真热忱，但话里话外颇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意思。

　　恩和被刺激得脸上不大好看，气何年年仗蒋晨风的势，小人得志，但碍着蒋晨风的面子又不能发作。

　　何年年则装没看见，拽了一下蒋晨风的袖子，往外走。

　　蒋晨风本就是来看热闹的，主角散了，他自然也没有再与不相干人等虚与委蛇的必要。

　　何年年步子又大又急，好像特别急切地想要与同事汇合。蒋晨风反而跟在了他后面，若有所思地打量何年年的背影。

　　同事们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围着路易，叽叽喳喳地讲述当时会场中的场景。闻华简短总结了一下对手方案的特点，并对壹叁的胜利做出了非常积极正面的表述：壹叁的方案得比别人的方案先进至少十年。

　　张鹏杵了一下何年年，悄悄和他说：“小何是有功的，回头问老板要奖金。”

　　何年年微微笑了一下回应张鹏，显得有点心不在焉，完全是让恩和给搅合了好心情。

　　恩和退伍后一直是何劲的司机兼保镖，何劲家里的糟烂事儿基本都是恩和在处理，何年年就是那个被处理对象。

　　恩和知道何劲太多事，估计是出于安抚人心的考虑，何劲把葛生机电送给了恩和，恩和也不扭捏，大方接受，这几年也算做得不错。虽然原来的小弟现在已成功晋级为商界精英，但何劲有任何不能为外人道的事情，仍然是恩和来介入，例如何雪的失踪，很多细节何年年都是后来从恩和那里知道的。

　　何年年之前对何劲和恩和的态度是没有态度，但是何雪出事后，他与他们产生了很大芥蒂，因为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何雪“死”。

　　他曾极力反对何雪在葛生实习，毕竟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能躲则躲，何年年认为他俩已经还清了那笔血缘的孽债，实在不想何雪往这一家子糟粕跟前凑。

　　然而，何雪对何年年的劝阻充耳不闻，一再表达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让他放心。然后就在某一个冬天，这样一个飘着雪花的冬夜里，她彻底消失了，消失在异国他乡。

　　何年年还没回过神，张鹏见他反应冷淡，以为是腼腆，不好意思居功，忙把话题转到晚上去哪里庆祝上。

　　蒋晨风晚了何年年几步才与大部队汇合，看了一眼神游的何年年。宣布今晚畅玩狮城，老板给报销。

　　大家又是一阵欢呼，引得路人也跟着弯了弯嘴。

　　“今天正好是狮城的灯光节，我在老城区订了一间餐厅，吃完晚餐看灯光秀，然后大家可以去山上参加传统庆祝活动，或者去酒吧狂欢，离得都不远。”

　　路易提出的方案完全符合大家心目中的庆祝方式，投标小分队表示服从安排，分别上了两辆商务车，准备开往目的地。

　　何年年兴致不高，排在队尾，坐在第二辆车上，众人让了老板半天，但蒋晨风和路易说今天项目组最大，坚持最后才上车。

　　何年年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路易选在同排的另一端，蒋晨风块儿大腿长，虽然被挤在中间，好在还能在过道里伸伸腿，本来是夹缝中求生存的位置，倒是让他坐出了王者气势。路易嫌挤，用胳膊肘拐了蒋晨风一下，蒋晨风稍微挪向何年年那一侧，本就闭塞的空间更显狭小。

　　何年年感到愈发憋闷，默默往窗口蹭过去，腾出更多位置给蒋晨风。蒋晨风感到左手侧一松，回头看了一眼何年年，好像刚刚台阶上的那个笑着走下来的人是蒋晨风的幻觉，再没了踪迹，只剩下一张平静又苍白的侧脸，张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

　　越往市中心，人越密集。狮城的灯光节世界闻名，是圣诞节前最重要的节日之一，来自各地的游客或在广场上看灯光秀，或去圣诞集市领一杯热红酒配上芝士烤土豆，结交些新朋友，再或者点上一支蜡烛随着人潮上山祈福。

　　车开不进老城区的街道，投标小分队在河边的大路上下了车，走进石子路街道。路易带着他们七拐八拐，穿过人群，路过各种手工艺品和食品摊位。

　　他们这一行人除了路易，都是东国面孔，黑发黑眼，混在一众发色各异的布朗洲人里，本就扎眼，又穿得正式，周围人好像不自觉就要让开点空间，避免挤到他们，反倒让他们走得更顺畅。

　　年龄不同身材各异的壹叁小分队各有各的好看，让不少商贩、游客、甚至记者欲上前搭讪。

　　路易自不必说，金发自带柔光效果，看起来就像是王子殿下，这些搭讪者都是他这个地主在帮忙周旋搪塞，拒绝之词往往精妙，既不折了对方的好意，又不影响他们的进程。

　　闻华、张鹏与路易并排聊天，闻华一看就是女强人那一款，举手投足尽是干练，张老师一副学者气质，又没有中年人的爹味儿，让人如沐春风。

　　郑乾比何年年还略高一点，长得显小又讨喜，是那种想和他多聊几句的活泼青年款，小郝刚毕业，正经的男大学生，但也是手握CFA、CPA、律师职业资格证、专利代理人等一系列高含金量证书的精英人士，自信满满、气质绝佳。

　　何年年走在郑乾和小郝后面，依然架着黑框眼镜，刘海垂在眼前，围巾拉得高，遮住了嘴巴和鼻尖，呼出的白雾一阵一阵扑在镜片上，让人根本看不清他的眼睛，但是露出的耳朵和手依然白到反光，自带凉意。和恩和聊完之后他一直沉默，这会儿也只是埋头走路，对周围的事物没什么兴趣。

　　蒋晨风错后他半步，今天搭配了剪裁得体的长款羊绒大衣，头发用发胶固定得一丝不苟，一条简单的灰色围巾挂在脖子上，简直就是行走的高级感，再加上他长得深眉高目，显得人沉稳，放在漂亮人堆儿里也是打眼的存在，甚至引得路人想要偷偷拍下他的照片，被他一眼盯过去，不得不默默收回手机。

　　高调穿过拥挤的人群，壹叁众人顺利进入餐厅。服务生领着他们落座，为他们斟上桃红餐前酒。

　　蒋晨风坐在上首，率先提酒致辞，庆祝胜利，感谢小组在坐的和国内的共计76位同仁为这次投标的付出，即刻兑现带薪假期和奖金。

　　闻华将中标和奖励的消息编辑好同步到招标小组群组中，群里一下子炸开了锅，已经有人开始策划去哪里玩了，甚至有不开眼的提议去诺尔洲的现场探探路，差点被其他人围殴。

　　自从奖励消息向群众传播，不仅网络那边疯狂了，在坐的各位也纷纷放开手脚，尤其酒劲儿上来之后，路易更是带头把气氛推向一个新高度，这群人唱歌的、跳舞的、变魔术的、甚至翻跟头的，是的，就是那位精英小郝同学，各个身怀绝技，真是不得了啊。

　　餐厅里其他客人也有按耐不住一起加入的，刚进门时不到十人的团队瞬间人数暴增两倍，显然这间窝在老城区的小餐厅已经容纳不下这批脱缰的野马们。

　　“这里除了我和晨风，其他都还没来过狮城，没有感受过我们的灯光节，更没有钻过圣诞前的狮城街道吧？你，你，还有你，你们都没来过吧？”路易顺手扫过在坐众人。

　　大家十分配合，嘻嘻哈哈地大喊：“没有！”就连一直兴致不高的何年年也跟着应和了两句。

　　路易拽过外套，抡起围巾当旗，咣当一声踹开餐厅的玻璃门：“走！咱们这就去看狮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