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吊门环 ...

  •   我的名字叫江舟,是个孤儿。
      长这么大唯一的监护人是殡仪馆有名的看门大爷老刘,刘师傅。
      我便是他捡来养大的,刘老头从不提具体是怎么捡来的我,反正左右是他捡来的。
      在殡仪馆长大,别人避之不及的这里也算是我的家,我的归处。
      虽然老刘从不说,但年年岁岁守在着这一亩三分地,我自然清楚自己是怎么叫老刘捡来的。
      殡仪馆一天来回有从医院各处过来的车子,但送来的不全是寿终正寝的老人。
      这里头在熟人之间会好心给一些小孩找下家,这些小孩都是没人要的,就算是有人要的小孩,倘若是买卖的生意那也轮不上他们——而且逮到了是要枪毙坐牢的,所以这些小孩大部分压根不会有人要的——除了父母自身的原因,大部分都有先天残疾:不是长得有问题,就是脑子有问题,反正左右是养不活的。
      这和有没有人照顾没有太大的关系。
      这些小孩倘若出生在省里的大医院也许能活,但跟他父母有什么关系?
      哪个家庭不吃不喝,钱都用来塞给医院,就为了一个小孩几成活下去的把握?
      要是男孩,家里还会抱希望救一救,要是女孩,那就赶紧处理掉。
      我八成就这么来的;问老刘要不要弃婴,要了就送给他,倘若养得活,当个儿子干活搭把手,养不活——那就烧了埋掉一了百了,反正炉子都是现成的,这里什么都不缺,算是给这些无奈夭折的小孩在人世间最后的送行。
      我是早产儿,老刘刚见到我的时候,我瘦的跟个小猴子似的没点斤两,让他觉得轻易就能把我捏死,稍微的一点磕碰好像都会让我一命呜呼,而且皮肤皱皱巴巴的特别丑:全身冰冷,嗓子也有问题,不像健康的婴儿哭声洪亮,小时候的我哭泣是没有声音的,哭的卡痰也只会哼唧两声。
      也许仅仅只是哭泣这个行为都会让感到不适,所以小时候我很少哭。
      以至于几年后我能学走路,要上幼儿园了,所有人才知道殡仪馆的老刘竟然养了个活不长的小崽子,而且还给养活了?
      老刘真的认为我这个弱鸡崽子是活不成的,做了两手准备,给我一口饭吃的时候就把坟地的坑都给我安排好了,就在后山陵园离我们最近的那有个凹下去的地方,就是留给我的“长眠投胎之地”。
      截至目前也一直空着,也许是几十年后我的长眠之地。
      老刘没想到一个小崽子会有求生的意志,尽管身体虚弱,但求生意识很强。给我什么我吃什么,即使吃了以后又吐又拉,上吐下泻,但从不会不吃,也从不哭闹,醒了就安安静静的杵在任何一个地方,不爱动弹,眼睛转来转去看所有能动的东西,或者是自己玩自己的。
      老刘闲聊起来总说他那时候觉得自己不是在养娃娃,像是种了棵竹子,相当省心。
      叫做江舟的一根竹子,长了几年的根,攒够了力量,开始在地面上长了。
      只是过程依旧艰难。
      学翻身要比别的小孩慢,学走路也比别的小孩慢,甚至说话——老刘那时候以为我八成是个聋子,要么是个哑巴,反正不是耳朵有问题就是嘴巴有问题,都已经五岁了我还不会说话。
      就在我要上小学,他准备给我申办残疾证的时候,我终于开口说话了。
      激动地老刘想拿根鞭子抽我。
      从小到大,老刘从不拿别人跟我比,也没得可比的,我能活着就行,甚至他表示如果我能跟别人家的小孩一样逃课去网吧,叫他逮上一回过过瘾,也是好的,或者叛逆的顶撞老师扰乱课堂被叫家长,哪怕是像街上混混一样,染个炸天黄毛都行!
      可惜没能如他的愿。
      倘若一天没什么事,我可以除了吃就是睡,真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迟钝和懒惰。
      抱养的时候,我的身上没有什么辨识性的东西,也许是打定主意不要了,除了襁褓里被人塞了块小牌子,上面写了我的名字,除此以外没有任何东西。
      之后这块牌子就被老刘找了根绳子穿了挂我脖上,一挂就是十六年。
      我像路边的野草一样磕磕绊绊的长大,从幼儿、少年、青少年到青年,院子里椿树还有银杏的叶子年复一年的变黄再落下,新叶子年复一年的变绿,人们从传呼、大哥大用到小灵通,流行的衣服、时兴的头发很快又换到了下一茬。
      时间过得飞快,快的让每个人的过程变成经历,现在变成回忆。
      每个人一年又一年的变得成熟,又一年又一年的快速老去。
      按国家要求完成义务教育甚至考上高中,和老刘强制性要求我去学习的这门手艺,这些经历充实着我前十六年的人生,老刘放任我在学校的学习却又严厉的要求我必须掌握他吃饭的本事,因此我虽然天资愚钝,却早早掌握了不至于饿死的生存技能。
      老刘高瞻远瞩,让我这个笨怂打小就端上了过上几十年都是铁饭碗的饭碗。
      我性子慢又安于现状,先天性营养不良造成的问题之一就是我反应慢脑子笨,一天天稀里糊涂的过着,一切似乎不好不坏,就像我的成绩,得过且过。
      老刘十分赞同,他也觉得不能强求一个猴儿去学人说普通话。
      我心里想着这是什么破比喻,嘴上说着比喻的真妙。
      但作为普通人,虽然学上的平平淡淡,但对小时候的我来说,还是有很多让小孩会感到惆怅的大事。小学班上我极力不提自己的由来,但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同学不知从哪知道了我是孤儿,没有爹妈没人要,改编了歌给我唱着听当做调侃,那时候说不难过都是假的。
      现在当然不会。
      我从不好奇爹娘是谁,我没有爹娘,我的爹娘就是老刘。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有的人注定会成为别人幼年阶段的避风港,即使他对我放任自流,但他乃至整个殡仪馆,让我永远感到安心。
      这就是我的归宿。
      我不怨生我的爹妈,人都有难处,我见过许多夭折的小孩,想得明白这些道理。
      我不是幸运的,没能死了一了百了,侥幸活下来,就将就活着吧。
      唯一在我短暂停下脚步以后会花点时间想一下的,只有我来干什么,我又能干什么——这个玄学的问题。
      我归根于自己太年轻,才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惆怅,换句话说就是——吃饱了撑的。
      在别人眼里我深居简出,像是一缕鬼影,没人弄得清楚我的身世,平凡生活里的绝佳调味,他们当然最爱打听这些——所以很快我拥有了关于自己的都市灵异故事。
      这故事是这么传的。
      十几年前的一个晚上,殡仪馆收了一起严重车祸的两位死者,死者是一对夫妻,他们在车祸现场就当场死亡,救护车赶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这一家三口都死了,男性死者姓江,女性死者是一位孕妇,所以婴儿也应该是胎死腹中。
      传的多了人们会自动把不符合逻辑的地方补充完整,所以还有后续:
      车祸那天晚上就有醉鬼看到,有两个鬼影对着殡仪馆长跪了一宿,有一个是和那个孕妇穿的一模一样花裙子的女鬼影子。
      有模有样。
      这扑朔迷离又莫名其妙,听着就很不唯物主义的故事成为了人们时不时想起来就再添油加醋几句的又一诡异谈资。
      有我这么个“当事人”,它的真实性不需要考证也能成地区隐秘鬼故事之一。
      主要是信得人不少,然后越传越玄乎。
      所以还有人喊我鬼娃。
      我觉得这个称呼太土了。
      怎么不是末代幽灵或者绝命鬼王之类的,多酷。
      陕西人取名真的很随便,早期小孩生下来没什么讲究的名字,胡叫一通,男的叫狗娃,女的叫猫娃或者咪娃,生下来多少斤就叫张八斤,李七斤,或是白花花,刘草草,有的长大了结婚时候才会再起个正式点的名字,有的是寄托了家长的期盼,×传根,×招娣,×耀祖,×拴柱等等,幸运一点家里多少有点底子的,是由父母用白糖或者精米白面请了村里文化人或者根据祖宗祠堂的家谱定名字。
      老刘一直有点可惜捡到我为什么有个名字,这样就不能叫李大宝。
      李大宝是陪老刘很长时间的看门狗的名字,我一岁多的时候死了。
      合该由我继承名字似的。
      所以我总得感谢扔我的素未谋面亲生父母的唯一一点,就是虽然丢我,但好歹提前给我准备了个普通而正常的名字。
      老刘是个光棍,还是个技能点满的光棍,他年轻时候很厉害,因为家里穷他就什么都学什么都做,所以样样精通,半吊子出身却是专业的做尸体修复和防腐入殓,眼神特毒技术特好,所以年纪轻轻就被聘请去做顾问,业务能力极强,带出来许几个徒弟,所以现在都还时不时被请过去做特邀专家。
      关于老刘的八卦是:据说老刘年轻时候人长得正直帅气,而且还是个情种,为了个姑娘终生不娶。这个姑娘不知道是不是真实存在,不过八成不存在,老刘的东西少得可怜,我从没收拾出来过老刘有什么关于女性的东西,如果真有这样一个女孩,那他孤寡一生也确实诚实守信。
      知天命的年岁捡了我,当作便宜儿子或者孙子稀里糊涂的养着,给口饭吃饿不死就成,反正没有身死后顾之忧。
      我们的老刘师傅退休以后不愿住单位分配的房子,退休了也丝毫闲不住,在派出所对门的殡仪馆入职,又去做整容师,或者写挽联兼看大门,因为他做过法医鉴定,积累的几十年经验用来从事死者整形、美容美发那更是一点就通,娴熟至极。
      老刘人不可貌相,虽然一脸褶褶,还有诸多毛病,但凭退休后又被派出所返聘能看出,这个臭老头还是有点能耐的。
      在我上三年级的时候,一个研究所选址定在了殡仪馆对门派出所的旁边。
      那时候国家各方面都要发展,投给历史文物研究,主要是那些个国际重大濒危项目,然后就是国家级、省级、市级,再到地方上就很少了,而且他们研究所的名头太小,艰苦奋斗、自力更生,而研究所的所长对我们老刘那简直是求贤若渴求才心切。
      (其实我更多的觉得是他们没钱找更高级别的专家教授)。
      所以我们这一路独特的风景线初步形成。
      这一整条路正是在郊区,人烟稀少,除了三足鼎立的殡仪馆、公安局派出所、研究所之外,若是算上离我们不远的监狱和精神病院,再加上诸多分散的幼儿园、小学以及初高中,简直就是浓缩的“人生一条龙”。
      老刘和周围多有来往,所以我也跟着认识了许多人,多少混了个脸熟,经常被叫去研究所或者派出所帮帮忙。
      小地方的研究所每年都很难招到人,顺着老刘的牵线搭桥,外加我我性格也合适,我就跟着开始学文物研究,去帮忙修复文物、田野麦地里考古发掘、顶着大太阳或者是赶着大暴雨抢救文物、去古玩城便宜收点文物或者整理档案资料,抄东西写报告,做这些事的好处在于混饭吃。
      派出所最好的菜就是每周一三五的牛羊肉,所以今天我改道去研究所,因为午饭是土豆鸡块和蒜苗豆腐干,都是好吃的下饭菜。
      但我在殡仪馆干活的时候最多,毕竟是养我的,什么扫地绿化、清洁消毒、遗体整容、家属接待、维修电路、清洗床单、整理资料、播放哀乐、写挽联、做主持等等,需要做的事还挺多的,忙忙碌碌。
      在殡仪馆才能真正感受到人间的温度,能看到在告别室哭得死去活来的兄弟出了大门就可以大打出手,为了遗产挣的头破血流;有死了配偶掉掉眼泪扭头就冷静无情的已婚人;甚至还没送走老人就在灵堂上开始阴阳怪气,互相戳对方痛处...等等。
      他们将人世间最肮脏或温情的时候,都在这一刻暴露无疑,撕下了作为人的伪装,露出了狰狞的,被环境思想影响酝酿出来的欲望。
      但大多数来到这里的,还是真正悲哀难过的普通人。
      老刘说,过早的看淡生死对我来说不是件好事。
      但或许命该如此吧。
      上午我先在殡仪馆帮忙,负责死人入殓,具体怎么处理要分情况的。
      正常情况下,老人逝世以后我们只负责做防腐和整理遗容,有的家属会自己清洁老人遗体穿上寿衣,送来我们进行火化;然后会有土葬要求的家属带回去操办仪式,进行入殓起灵出殡等一系列符合当地葬礼习俗的流程。
      因为工作需要我曾经还专门查过一些资料,不同地域对逝者举行葬礼、通知亲戚、正式入殓等等的习俗出入很大;再者,如果家属主动要求火葬,希望在我们这里举行仪式再直接去火葬场,就按照公式化的流程走;还有出了事故年轻早逝的等等,这就要看家属的遗愿了。
      现在政府越来越多的介入希望尽可能多的火葬,趋向火葬的逝者家属慢慢变多了,但更多的还是看逝者的遗愿或者是家属的意愿。
      平时我们还会负责集处理停尸时间较长且无人认领的无名尸体,这些遗体里面流浪汉居多,这些比较幸运的尸体会被殡仪馆收容,偏远地区把尸体运送出来是非常费人费力的,由于造价太高所以收尸费相当昂贵,联系不到亲属的尸体就会就地焚烧掩埋,连石碑都不会有。
      这些无名尸体在殡仪馆短暂安置,超过了规定存放时间会集中时间段进行处理焚烧,骨灰大约是运去陵园处理。

  • 作者有话要说:  吊门环这个说法,现在像很少听过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