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之末》蓝非林

4、第四章 玉堂

　　哥哥加封翊卫中郎将的消息是前几日传回府中的。
　　多年来，父亲总在散朝后早早归家，昨日却至巳时仍迟迟不见踪影，就连哥哥也一并失了音讯，母亲派去探寻消息的小厮方行至坊前，便远远望见父亲与哥哥的身影。待父亲与母亲说明，一家人自是喜不自胜，我在病中，具体情形并不得见，但父母的欢欣之情，可以想见。
　　父亲，这个半生郁郁不得志的男人，似乎终于在自己的儿子身上看到了希望，承明虽远，玉带可期，翊卫中郎将毕竟是天子近卫长官之一，多由皇帝亲信将领担任，如今却能落到兄长头上，想必父亲也为此费了一番苦心。否则，且不说郑国公府，便说那世家大族中的子弟，便足以为其产生争端。
　　御前的差使虽看起来风光，但身处其中，才明白个中利害，哥哥虽然素来行事周密，我仍不免有些担心。他亦知晓我的脾性，总会带些时兴的书册给我，偶尔也会同我说话，只是往往说不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他青色的衣角消失在我的视线中，仿佛带走了春日最后一丝生气。
　　前几日昏昏沉沉，无暇他顾，今日终于褪去余热，神志清明之后，才发觉自己生病的时间十分尴尬，但终究已经无可挽回，只愿那日水边的情形再无他人知晓。只是又想起崔望舒那张扬跋扈的性子，不由得叹了口气。
　　身上松泛了许多，窗外春日迟迟，暖风融融，病中昏聩，如今有了机会，不免想外出透气。只是春棠担心病情反复而多次劝阻，我只得再疗养几日。

　　一日，我正倚床读书，忽觉眼前一暗，回头望去，只见那茜纱帐后赫然立着一个人。
　　一时反应不及，几乎惊叫出声，好在春棠就在我的身侧，掀帘而出，才发现是秋蝉。
　　“知道的，说你是来时无迹去无踪，不知道的，只道我们背着你做什么亏心事。”春棠一边挽起纱帐一边说道。
　　秋蝉福了福身子，笑道：“本是夫人让我传话，又想着小姐尚未痊愈，因而就滞在了帘外，到底是我蠢笨，事尚未办成，倒惊扰了小姐。”
　　我悄悄掩起书卷，笑道：“不妨事，这几日觉得宽泛了许多，方才正与春棠愁着没有花样子，因而疏忽了你。”边说着，边递给春棠一个眼神，让她把桌上绣了一半的荷花拿给秋蝉。
　　“想着提早绣些扇面，又不愿做那翠鸟荷花，姐姐也一同看看，绣成怎样的才好？”我望着秋蝉，问道。
　　她只笑道：“小姐真真折煞奴婢了，谁不知小姐的刺绣向来是簇锦团花，人人称好。”
　　我道：“听闻姐姐是淇州人，其下的吴县更是家家养蚕，户户刺绣，姐姐想必自小也是耳濡目染，我这粗疏的手艺，怎敢在你面前卖弄，此番亦是诚心求教，不需那些俗礼。”
　　她这才接下春棠手中的那幅刺绣，笑道：“小姐谬赞，奴婢便斗胆说上几句。”她指着那缎面上的荷花，道：“小姐的绣面，平，齐，细，密自不必说，只是，若不想绣那翠鸟，何不在其花瓣尖处着以深色，再用浅色铺满花瓣，至于花蕊处，缀以明黄即可，之后再以蓝、绿为底，缓缓地铺展出荷叶的样子，最后杂以些许浅黄，便如那夏日阳光下的荷花，清雅有趣。”
　　我听罢，点头笑道：“果然是行家里手。”
　　她也笑：“小姐不嫌奴婢卖弄罢了。”
　　一番谈笑后，我正了正身子，道：“一时叙话，竟疏于问询，母亲近日可还有不适？此番谴你来，可有什么事？”
　　她闻言也敛了笑，道：“回小姐的话，前几日又请席医师入府诊治，服了几剂药，如今已大安了。”略停一停，又道：“夫人此番谴奴婢来，一是挂念小姐，二是前几日府上有冰人到访，与夫人闲话许久，夫人今日谴奴婢来，也是望小姐早做准备。”
　　我闻言心中一惊，不免直起了身子，盯着她道：“你是说，我······？”
　　她似乎未预料到我有这般反应，因而有一瞬的怔愣，但很快便似有所悟般微笑：“正是呢。而且奴婢听闻，对方实在是安富尊荣的，夫人与老爷也甚是满意，小姐可以放心了。”
　　我方察觉自己刚才的反应实在不妥，却又实在无力应付，只勉强扯出一个微笑，道：“多谢姐姐告知。前几日病体孱弱，虽承蒙父母宽仁，免了请安问礼，内心却甚是不安，明日定早早前去，还望姐姐代为传话。”
　　她听闻此语，也恭敬地福一福身子，道：“小姐折煞奴婢了，奴婢定不负小姐所托。”
　　我点了点头，命春棠好生送秋蝉出去。

　　两个人走后，我怔怔地坐在床上发呆，春日午后的阳光透过绉纱软帘洒在地上，如初干的墨痕，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方才说了好一会话，紫绡这丫头已然在帘外睡着了，就连房外的那只黄莺都较往日沉寂了许多。
　　耳边传来窸苏的声响，我转头望去，原来是春棠掀开纱帐走了过来。在床前秋香色的罗帐的掩映下，她的神情如积絮的云彩，并不分明。她缓缓走上前，拿起桌上还未绣完的那幅夏荷图，似是斟酌着开口：“小姐，奴婢前几日翻到了一些丝线，虽然是往年的，颜色却好，不如奴婢明天便拿来替小姐绣完这幅扇面吧。”
　　我看着她，知道她这是刻意将话题引向别处。于是，我按下心头纷杂的思绪，浮出一个极浅的微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