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眠一向很好的》白分柏

44、桂花海

　　素枝理不动声色，灵识引导魇气环绕在两人四周，隔绝了那探查的风。

　　姜广记没察觉到风，眉头紧皱。

　　他知道什么？

　　他甚至连这妖怪体内到底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他又怎么知道，这妖怪，到底想干什么？

　　素枝理开口道：“姜广记，你知道的，阿黄就是你，你应该知道的。”

　　姜广记紧抿嘴，神色有些痛苦，“我心之所向……不……她不是……我应该去死，应该为他们的痛苦而付出代价……”

　　素枝理摇头道：“阿黄迫不得已工作，你也迫不得已成为现在的自己，不是么？”

　　姜广记沉默不语。

　　眼前的记忆一幕幕闪过。

　　被迫去承担莫须有的责任，被迫冷着脸做个杀手，被迫去活命……

　　他才是阿黄啊……

　　素枝理盯着姜广记的眼睛，“你从未选择过，做真实的自己，而你也被压迫着不敢做选择。”

　　“而你明知道他是个吃人的妖怪，还要守着他，你不觉得，你还是只不知死活，愚忠的狗妖么？”

　　姜广记眼睛直愣愣地看着素枝理，眼底又震惊，有不可置信。

　　她的眼睛冷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他的心却像是被火，灼烧出一个口子。

　　一股名为委屈的东西，正从那个口子里奔涌而出。

　　“你……不，不是。他是我父亲，我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怎么能背叛他？”

　　素枝理抬头看着天空，天空黑沉沉地，似乎要压下来。

　　罩子外的风，吹得更猛烈了。

　　“可你的痛苦，也是他带来的，不是么？”

　　素枝理神色平静，接着问道：“姜广记，若是有一天，你身上的痛苦都消失了，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姜广记喃喃自语。

　　“可是痛苦不会消失，我什么都做不了。”

　　若是痛苦消失了，他一直名为父亲的东西，也会消失……

　　“只是一种假设，不放大胆想想，像在想不明白也没关系。”素枝理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

　　姜广记摇头，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未来。

　　心口里流出来的委屈，在此刻化为焦灼的火焰，捂着胸口，面如死灰，“我不需要别人，我只想死，你走吧。”

　　素枝理捏住他的下巴，直视他的眼睛，“可你现在的样子，分明在说，我好可怜，能不能有人来救救我。”

　　姜广记牙齿紧紧咬着下嘴唇，他的心砰砰乱跳，似乎要跳了出来。

　　那股焦灼的火焰升腾而起，一股股热血直奔脑门，晃得他感觉现在很不真实。

　　素枝理松开手，道：“我想救你，我也是为你而来。我相信我自己，我也相信你。能不能救成，是看你自己。只有当你是真的想为自己活，而不是为了你父亲，为了他人而活的时候，我们才能真正的开始，一场关于自由的大逃亡。”

　　姜广记感觉自己已经死亡的心，仿佛回光返照。

　　为什么？

　　她出现在这里，是他内心的……渴望么。

　　他想活下去么？

　　为自己而活么？

　　素枝理盯着天空，灵识不断涌出迷惑魇气，她冷静道：“姜广记，人生是你自己的，前半段你没得选，但现在，你原因相信自己一次，选择为自己而活么？”

　　姜广记迷茫抬头，他看着素枝理，又像是在看自己。

　　素枝理的眼神灿若星辰，眼里只有他。

　　不，不只是他，还有对未来的热切希望。

　　姜广记嘴巴缓缓蠕动，吐出几个暗沉的声音：“我……想……”

　　而就在他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一直笼罩在天上的阴云中突然迸射出一抹亮光，直直穿进黑暗的森林，洒在地上的两人身上。

　　素枝理脸上绽开一个欣慰的笑，行礼道：“那我们达成合作了。”

　　姜广记看着阳光，眼角的泪水被这光照的不断流出。

　　而就在这时，阴风吹来一朵血黑色阴云，快速遮挡了阳光。

　　素枝理脸色一沉，魇气来的太快了。

　　但现在姜广记好不容易有了一点想活的意思，但此心绪不定，若是再继续被魇气折磨至死，她今日所作所为，只怕是徒劳无功。

　　素枝理抓着姜广记的腰带，往上一托，一把将他扛了起来。

　　姜广记顿时脸色通红，“你干什么！放我下去！”

　　素枝理拍拍他的后腰，“老实一点，我们逃命去。”

　　说罢，眨眼间往深林中窜去，如一只灵巧的猴子，速度极快。

　　姜广记已被这奇怪的姿势和素枝理说的逃命扰乱了心，反应回来时候，风在耳边呼啸，一股淡淡的桂花香萦绕在鼻间，抚平了他混乱的心。

　　真的能逃跑么？

　　若能逃跑，那他能做什么……

　　他从未想过。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抱着他的人身形一踉跄，猛然跌倒在地上。

　　地上是柔软的草地，他们一路翻滚，撞到一棵大树，才停了下来。

　　素枝理喘着粗气，突然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猖狂。

　　姜广记从地上爬起来，问道：“你在笑什么。”

　　素枝理指着天空，“你看。”

　　姜广记抬头看向素枝理指的方向，呼吸一窒。

　　面前是一片桂花林。

　　正值寒秋，金灿灿桂花连在一起，一簇一簇争相开放，仿佛一片金色海阳，比秋日的骄阳更为耀眼，呼吸间，满是桂花浓烈的香气。

　　一时之间，姜广记忘记了血腥，忘记了痛苦，心头脑间，只有这一片桂花海。

　　素枝理呼吸平稳下来，撑起身体靠坐在一旁树上，身形有些虚幻。

　　刚刚的逃亡已经耗费掉了她所有的精力，甚至为了挣脱追踪，灵识还融入一次魇气。

　　若不如此，这次只怕会跟上次一样，毫无反手之力。

　　好在齐秉昭的灵识气息一直在，不然她也不敢如此冒险。

　　但现在，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她看姜广记眉头舒展，心中也忍不住一松，问道：“喜欢么？”

　　姜广记点头，抚摸着一颗桂花树，抬头看向桂花，神情有些痴迷，轻声道：“我从未想过，这里，还有这等好地方。”

　　这里，是在姜广记说想的时候，她便一直在绘制的梦境。

　　可能只是一处小小的容身之处，但足够他俩暂时藏身了。

　　素枝理道：“是因为你之前，从未想过走出去。”

　　姜广记低头看向素枝理。

　　此时素枝理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狗妖脸上的白毛，也暗淡成了灰色，他忍不住伸手，“你怎么了？”

　　素枝理摆手，淡然道：“没什么，只是，我要走了。”

　　姜广记眼睛瞪大，脸上满是惊恐，他抓着素枝理的袖子，颤声问道：“为什么？别离开我，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素枝理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暂时离开，别怕。”

　　姜广记嘴唇紧抿，眼泪如珠子一样从眼里流出。

　　素枝理温柔替他擦去眼角的泪，“你记住，打不过就跑，要是有人让你感到痛苦，那你就远离痛苦，你要做你自己，而后才是其他人。”

　　姜广记愣住，素枝理在说的话，像是临终嘱托。

　　而他这样的废人，又怎么可能做他自己？

　　“你要反抗，即便是因反抗而死，那你也是为你自己而死。”

　　“忠于自己。”

　　素枝理说话间，腥臭之风眨眼间席卷而来。

　　魇气所化之姜骋从阴云中走出，他眉头紧皱，杀死四散，气势冷冽地令人心惊。

　　姜广记僵在原地，脸上霎时间白了。

　　素枝理的手搭在他肩膀上，盯着姜骋，头略微一歪，靠近姜广记道：“你害怕的话，不如想想，他便秘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姜广记眼睛瞪大，不可置信看向素枝理。

　　她刚刚在说什么。

　　素枝理抿唇一笑，“他的强大，不过是你想象的强大，实际上，他也不过一个人。你害怕的，是你想象中的他……”

　　素枝理话音刚落，一股魇气直奔她命门而来。

　　她现在一丝灵识没有，坦然笑道：“姜广记，下次再见咯。”

　　魇气所化巨大的箭矢贯穿她的胸膛，鲜血从胸口奔流而出，在地上炸开一朵朵血花。

　　姜广记摇摇欲坠，无措地握着她的手，感觉狗妖的余温渐渐消散，“不……”

　　而眨眼间，素枝理所暂住的狗妖化成一只头顶一抹黑的白毛小狗，被箭矢插在半空，了无生息。

　　姜骋踏空而来，拉住

　　姜骋拉起他脖子上的铁链，往前一带，阴沉道：“你是我的种，你生来就是欠我的，不管你在哪儿，我都能找到你。”

　　姜广记闭上眼睛，想想姜骋在茅房里蹲坑，脸色憋得涨红，不由得笑出声来。

　　姜骋面色阴沉，甩了姜广记一巴掌，姜广记脸颊浮肿，鲜血从嘴角流出。

　　姜骋冷冷问道：“你在笑什么？”

　　姜广记再次睁开眼睛，眼底的惧怕少了许多。眼前的姜骋，太过陌生。

　　陌生到他觉得有些不真实。

　　或许，他从未忠于自己。

　　也从未想过，自己要做什么。

　　不过是被裹挟着，不断地往前往前往前，做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事儿。

　　但现在，他不想就听命于姜骋，就这样死去。

　　他想任性一次，忠于自己。

　　姜广记道：“在笑自己的胆小。”

　　姜骋脸上浮现出一抹吃惊，皱眉，手掌高高扬起：“我看你是胆大包天！”

　　手掌带着利风，再度冲着姜广记而去。

　　姜广记没有退缩，硬生生承受住这一巴掌。

　　随后姜广记握住姜骋的手，贴在他手掌上，蹭了蹭，声音细弱蚊蝇，颤颤巍巍道：“或许，是我太执着，所以才形成了你。”

　　“但我现在，不想执着于你了。”

　　他再次抬起头，眼底虽然还在害怕，但有了一种，魇气看不懂的光亮。

　　姜骋哈哈大笑，声音阴沉，道：“可笑，你能去哪儿？也活不了，你只能在这儿，永远永远在这儿。”

　　下一秒，魇气所成箭矢通常将姜广记贯穿，鲜血喷了姜骋一脸。

　　姜广记眉头都没皱一下，他转头看向桂花林，看向旁边那只黑头白毛的小狗，嘴角挂起一抹笑。

　　姜骋脸上划过一丝慌张，抬手间，无数魇气涌向姜广记，“我不许你这样！”

　　姜广记的身形逐渐被魇气掩盖，魇气逐渐弥漫，连带后面的那篇桂花林，一并被黑暗吞噬。

　　此时，万仙盟外，崤山上。

　　辛同缓缓睁开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微笑。

　　他没想到，他布置下的魇气种子，竟然也跟素枝理有关。

　　他们这般有缘分，若是不给素枝理上一课，倒是他这个师兄的失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