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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坐谈 ...

  •   商量一番对策之后,微生景初和杜若两人各自坐下,随意闲聊起来,有些紧张的氛围缓和不少。

      “杜若,说来我们不过才认识半天时间,我便成你的表弟了,感觉这关系发展得‘突飞猛进’啊。”微生景初笑着,半是打趣半是感慨的道。

      “无妨。”杜若摇摇头,“义兄弟与表兄弟也没差太远,而且,关系更亲近些不好吗?这样也能少些解释的麻烦。”

      好,这可真是太好了。微生景初心里暗道,但他没表现出来,只是装作不经意地岔开了话题,“说起来,你四年之前既不在这里,那你之前都做些什么呢?”,微生景初舒舒服服的躺下来,看着杜若,“我还挺想知道你跟这山神有何渊源,就我的感觉而言,你不是那种会在意这种事的人。”

      “之前在做什么?这可不是好回答的问题。”杜若似乎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回答道:“四年前,我大概是出了什么事,村里的猎户在洄涧发现了昏迷不醒的我。醒来之后我便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名姓也只存模糊印象,那猎户便做主为我取了杜若这个称呼。”

      杜若一边讲述着,一边伸手往被褥里掏了掏,掏出本小册子给微生景初,“之后我便留在这里,闲暇时就记下近来发生的事——都在这里了,景初随意看看便是。”

      微生景初看着有些泛黄的封面,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的接了过来,轻轻地拈过纸页,扫视着其中内容。

      “至于山神……则是个避雨的交情了。”杜若眼神有些放空,想着当初的事情,“那天我上山去采药,中途下起雨来,最后躲到了山神庙中去。”

      “进门我便看见了那尊泥像,就觉得它很是熟悉。但我明明是第一次到那里,按理说,这不应该。我察出点蹊跷,于是猜想我之前是否到过这里,说不得某的失忆就与此有关。”

      “下山后我就去问猎户,问村里人,但他们都表示从未听说过有这个庙的存在。”

      “这不对劲,杜若。”微生景初堪堪翻完这本册子,面上的表情透着忧虑,他看着杜若墨绿的眼,一字一顿地道。

      “嗯,所以之后我就没在向人提及,自己去查探,”杜若甩了个眼神给微生景初,示意他暂且宽心,“虽然关于我的问题没搞明白,但我倒是从中了解到了有关这位山神的不少事情,就是我们初见时同你讲的那些事情。”

      他的手无意识合拢,又松开,“……知道的多了,就放不下了,有时我会想,这位神生后的门庭寂寞,香火断绝,值得他所做的一切吗。”

      “……抱歉,我平时少与人谈及这些,感慨就有些多,还请见谅呀。”回过神来,杜若对着微生景初略有歉意地笑了笑。

      值得吗?微生景初听着杜若始终平稳的语调,脑子里却不由想起之前同叔父的一次对话。

      那是在他离家之前,他受了刺激跑去质问他的叔父微生啟。面对他少有的尖锐话语,这个一向清冷矜贵的人并没有因此动怒。

      他只是笑,却看不出半分高兴的意味。微生啟蹲下身,为景初理好匆忙跑来折腾乱了的衣襟,随后慢条斯理地道:“这件事,于公,我自是无愧,而于私……”微生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是惋惜,似是怀念,“却又与你有何关系呢——你父亲来问还差不多。”

      “一定要个回复的话……”微生啟示意仆从将景初带出去,自己慢慢走进屋内,不曾回头,“怎能事事都值得呢,景初。”

      许是微生景初出神太久,杜若见他久久没有言语,不由有些担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景初?”

      微生景初猛的回神,张口就来,“我刚才想了一下,对山神而言,应该是值得的。”

      杜若有些惊讶,但压住没流露出来,“为何?”

      “我之前有看过,那庙的那些纹饰是奂朝皇室祭祀时独用的,算是皇室对其的认可;而那尊泥像,我想原先也并不是那样的,七百年前,它应该是披着金玉,团簇香草的。”

      “杜若或许不知道,初代蘅首孟权把祭祀权下放于民,奂朝继承了这一传统,除却先代君主及早已定下的诸方山川,圣贤及显神一类都不能轻忽民众的意见,就是说,如果百姓意见太大,这庙轻易修不起来。”

      “《奂书》序中言,‘贵者立像,功者立碑,德者立传’,听你的描述,这位山神应该都有吧?”微生景初把手搭在杜若的手背上,微不可察的哆嗦一下。

      好冷的手。感受着杜若过于冰凉的温度,微生景初却没松开,反而握得更紧了。

      “……啊,有的。”杜若无意识地盯着自己被握住的右手,也没让微生景初松开,只默默听着他的话。

      “千秋百代求不来,我想山神也并非贪图名利之人,只要当代的人念着他的好就足矣。”微生景初直直望入杜若的碧眼,“遗忘不可怕,可怕的是舍弃他为世人苦求来的东西。”

      “在乎你能看见的,就够了,总不能为过去抛却眼前的东西吧。你说对吧,杜若?”微生景初认真道。

      还是被发现了啊,他还真是敏锐。杜若无奈的想,左手也不由蜷握了起来。他想笑,又半遮半掩的压下去,只从眼角泄出些春光明亮。

      杜若说不出这是种什么心情,大抵是高兴的吧。作为一个失却过往的人,他不通常识,性子又拗直,同村里人说话总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最后就窝到了偏僻的村东。

      他自己一个人,也无甚拘束,就常常往山里一扎就好几日,随意放歌,清风明月相随属,谁能说一声不快活?

      不过后面知道山神,就隐隐戳中了他那根敏感的神经。天大的功绩也抵不过时间的冲刷,英勇的余音只在这间破庙里留有几分痕迹,像他这样的人,是合该做一水浮萍么?

      他想。他隐约有种感觉,这个问题,就是过去的他自己,也是给不出答案的。

      他不信,也不甘心,就总是往山神庙里走,时间一久,也莫名生出些惺惺相惜的感觉——你看,你被别人忘记,我被自己遗弃。

      “是啊。”杜若灵巧地抽出手,揉了揉微生景初的头。说实话,微生景初的头发并不柔顺。虽然表面看着还行,但一摸就能感觉到有许多打绺儿的地方,不过并没有什么脏东西。

      “那么就先去打整好自己吧。我去烧水。”杜若收回手,起身走入柴房。

      “……”微生景初看着杜若的背影,忽然就失却了所有语言,只好在心里闷闷地叹息一声。

      依着奂人什么都爱记一笔的习惯,在昔日蘅首脚下,京畿地区,供奉着地位如此高的神灵,还毫无记载……这可能吗?微生景初想起那本厚的离谱的《奂笔》,就觉得荒谬极了。

      奂哀帝,背着所有人悄悄地干了些什么呢?

      这是个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等泡在微烫的热水里,他靠在木桶边上,低低喟叹一声,有些想流泪的冲动,距离他上一次用热水可能得有半年了。

      去你大爷的林隐,微生景初面无表情地骂这个害他沦落至此的家伙。

      一开始出来他带的钱不少,毕竟他又不是专程出来自找苦吃。他在奉都结识了一位士子,名叫林隐。

      林隐此人相貌堂堂,气度不凡,谈吐从容,言语幽默,没人觉得他是个不好相处的人。微生景初当时与他意气相投,一度将他引为自己的知己。可惜林隐是个黑心肝的,敲了他的钱不说,还下药把他卖给了一个人牙子。他费了好大功夫才逃出来,结果刚巧就遇到流民暴动。因着身份证明这些东西全部遗失,他不得不随着溃散的流民一起被兵士驱逐。

      他跟着流民从昭国逃到景国,自国都来到边界,一路颠沛流离跑到了节南山,这才从铁蹄底下捡回一条小命。路上他见到了不少惨烈的情景,不仅仅只是大批流民涌入造成的,更是因为两国连年交战,边境徭役繁重所致。毫不夸张的说,当地不少人比他们这些流民还流民。

      仅是这样,他也就当自己识人不明捏着鼻子也认下了,但后来听同行的人说,那位煽动暴动,杀了不少昭国贵族导致昭帝震怒的百色道人,名字就叫林隐时,他深信自己的表情管理绝对被他自己崩的一点都不剩。

      好小子,原来我这些天倒得大霉全都跟你逃不开干系。

      呜呼哀哉。他忍不住为自己掬一把同情泪,连续犯在两个人手里,如果不能骂人那么他将无话可说。

      好歹我还活着。他自嘲地想着,自己沉入水中,任氤氲的水汽模糊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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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坐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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