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看一叶舟》枝行也

2、第 2 章

　　我抬起了头，看着他，想努力记起他是谁，但是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我看了一眼旁边的那位华兄台，我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但是他很面善，我打心底就是喜欢他的，因此我小心翼翼地回道：“认识的。”
　　“既然如此，如舟，你是想留在这里继续学艺还是跟着他走。”师傅这是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我心下有些忐忑。
　　呆在这里还是走......
　　这还用我选择吗？我做梦都不想留在这了，我想出去，我才不想留在这片污泥之中。
　　我抬起头，目光坚定，轻轻地道：“我想出去闯闯，师傅。”
　　不知道什么原因，师傅好像不是很想我离开这个地方，他劝了劝我，分析了其中利弊：“舟儿啊，你想想，七八年前你被破被卖到这里，是玉楼院给了你容身之地，你此去可要想好，走了就没有回来的道理。”我师傅皱了皱眉头。
　　虽然他平时对我不是很好，但是想到他毕竟还是救下了我的姓名，给了我容身之地，我总是不能无情无义的。
　　“师傅，我想好了，我想去看看外面的天地。”
　　“舟儿，外面的天地虽然精彩，但是始终不可被扰乱了心智，乱了方寸。万事皆要想一想再做。”
　　“师傅，您不用说了。”
　　“这是你的选择，我自然不会阻拦你的。”师傅明显地看了一眼华兄台，然后笑道，“也要擦亮眼睛，小心被别人骗了去。”
　　华兄台一直在旁边不说话，只是听到了这句话笑道：“老师傅放心吧，我家和舟姑娘的家是世交，断不可能做出什么伤天还理的事情。我敢保证，舟姑娘往后的生活一定比在您这七年好上百倍，您就不用操心了。”
　　虽然我的师傅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但是在我和那位华兄台的坚持下，他还是放我走了。
　　师傅最后和我说了一句：“此番去后，我便不是你的师傅，若是犯了什么事情，千万不要回来。”
　　我为什么会回来，我在外头怎么样都比这里强百倍。
　　师傅弓着背，双手放在身后，离我慢慢地而去。直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此时的师傅已经比不得当前了，师傅老了，沧桑了许多。
　　我恍惚间想到之前的时光，其实师傅也不是这么不堪，师傅曾经是从来不打骂我的，师娘甚至还会给我们做好吃的甜点。直到五年前师娘去世了，师傅开始酗酒，随意打骂自己，让自己不停地干活，任凭自己的女儿如津随意欺负自己.......
　　其实，师傅对师娘也算得上情深。
　　我从那楼里随着华兄台走出来，并且悄咪咪偷瞄了一眼华兄台，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给我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我是信他的。不过......诶，他如今这身衣裳不似先前那套破旧，反而是光鲜亮丽起来了。我是没有什么好衣服穿，他这不是有好衣服穿嘛，先前干嘛非得穿得这么破破旧旧。
　　他到底是谁呢？
　　他能把我从那个地狱里接出来我已经是万分感激了，其他的想不通也不再去想了，人嘛，既然活在世上就应该好好活着。
　　我心情大好，总算能呼吸道新鲜的空气啦。我踏着草坪，闻着花香，蹦蹦跳跳地走着。
　　至少，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呆了七八年，我总算是解放了。
　　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纵然是孑然一身，无亲无故，我也应该顽强地活下去。
　　江湖之大，总有我的容身之地。
　　“怎么还像小的时候一样。”这是那位华兄台出来后和我讲的第一句话，他看了我好久没有说话，憋了好久才憋出了一句。他满脸笑容，笑得是那么温柔，那么动人。这几年来，第一次有人对我露出这样的笑容。
　　这个笑容和我父亲和我母亲和我哥哥和我姊姊对我露出的笑容一样。
　　“谢谢你。”我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子朝他笑道。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朝着我淡淡地笑了一笑，任凭我在草坪那跳过来跳过去，就像刚放出笼子的鸟儿一样探索着这未知的世界。
　　我不知道往哪里走，就随便往前走着，他在后面跟着我。
　　“诶，其实我不知道你是谁，你能不能介绍一下你自己。”
　　“嗯？”看得出来，他的眼神中有一些失落。他伸出手，想很自然地摸着我的头，但是手到一半止住了，“在下姓华名应字常幼，是华府的二公子，和你......和你段家是世交......曾经。你不记得了吗？你小的时候我抱过你的。”
　　说到往事，我的头又忽然痛了一下。这些年来，我必须忘记曾经的事情，才能在这个世界上好好生活。
　　毕竟那些事......我也无能为力。
　　我早就想得清清楚楚，我恨不了段家，我生于段府，爱着段家的每个人，他们都对我很好，我身上流着段家的血，恨不了段家；我也恨不了当今皇帝，毕竟是段家的人坏事做尽我们才流落到这个地步，段家覆灭，皇帝也算是替天行道。
　　如今也算是政治清明，我也没办法像某些人一样拥有复仇剧本，为家族报仇雪恨。
　　总结来说，我只是一个罪臣的女儿，苟活在这个世界上。
　　但是既然是苟活下来，我就要好好过好我的日子，更何况如今已经有人将我拉出泥潭。
　　“怎么了，舟儿。”估计是我脸上的神情突然变了，华应着急地问了一句。
　　“没事......那些事情我不太记得了。”我实话实说。
　　“啊，这样啊......”我从华应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丝他对我的心疼，我不知道华家和段家的关系，但是至少不是太坏。
　　“华应，字常幼。”我一边走着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地道，“既然这样我可不可以叫你常幼哥哥？”
　　“啊，随便。”
　　“华，常幼.......啊，我想起来了你是谁。”
　　“怎么？”
　　“你是不是来过我家，你是不是华家的二公子。”
　　华应是华家的次子，华家曾经权势滔天，如今虽然比之前有些萧条了，但是仍还是大户人家。华家的老侯爷前几年去世了，华应的哥哥继承了父亲的爵位。华应这几年不在家中呆着，常常是行走于江湖之上。
　　这才能在这么偏的地方找到了我。
　　别人都不太理解为什么华家二公子不去科考，不走仕途，年纪轻轻就浪迹天涯，无所事事。
　　我也不理解。
　　我笑嘻嘻地看向他，他的眉眼是真的好看，眉毛弯弯的，眼睛大大的，那种扑面而来的苍老感和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温柔感混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种我喜欢的独特的感觉。
　　他似乎看出了我在偷瞄他，他嘴间微微上扬，要有多温柔有多温柔：“怎么啦。”
　　“谢谢你。”我笑嘻嘻地道，随后朝着远处跑去。
　　他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道：“不用谢我的，这是应该的。”
　　我的目光马上被路旁的小食吸引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一顿饱饭了，闻着这香味，我的肚子不争气的咕噜咕噜发出了声音。
　　“老板，来两个这个。”华应像是猜透了我的心思一样，立即去买了两个香饼给我。
　　“谢谢你。”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我拿起香饼就狼吞虎咽起来。
　　我能感觉到常幼哥哥再次伸出了手，很自然地想摸我的头，但是当他的头伸到我的头上时，他又再次停住了。
　　我感觉他是在很刻意地控制自己，但是我还是希望他的手能落下。
　　“哎，舟儿长大了，不能像小时候一样对你了。”
　　“诶，我小时候你怎么对我。”
　　“我？我那时候可喜欢捏你的脸呢，小孩儿，脸肉嘟嘟的，很可爱很可爱。现在不一样了。”
　　我猛地抬起头，饼上的油糊得脸上到处都是，常幼哥哥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给我，让我自己擦一擦。
　　我笑了一下，接过手帕笑道：“然后呢？常幼哥哥，接下去我们去哪里。”
　　“接下去啊，接下去你只要跟着我就好了，我带你走。保证能让你开心的。”
　　好啊。
　　常幼哥哥先是带着我到了一家酒楼，随便点了几个菜，他点的都是我爱吃的。
　　他好像很了解我一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又感觉他似乎不太了解我一样。
　　他在我面前永远那么温柔，又永远那么拘谨，他又叫来他的小厮叫做的，又让他的丫鬟巧儿跟着我。
　　我始终忘不了他那天对我说的话：“我会像对待亲妹妹一样对你好的，往日所有你想要的，只要我能给你，你尽管提出来，别不好意思。”
　　之后，便是那句话，那句我记了最久的话，那句我执念最深的那句话：“我们都希望你能开开心心地活着。”
　　可是我当时并没有把这句话记在心上，只是沉浸在这个美梦之中，沉浸在常幼哥哥等会要带我去他的院中的快乐之中，并没有想其他的。
　　有的，只是我觉得常幼哥哥就像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亲人一般，唯一的一个新的亲人，我喜欢的亲人。我应该如他所想的那样，好好的活着，开开心心地过完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