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竹令》西西江

9、古刹

　　深夜，谢大人回房，坐在厅前，听着自己的夫人抱怨了一个晚上。陈嬷嬷端着杯茶，敛下眼眸走了进来。谢夫人从她手中接过，给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的谢正辅奉茶。

　　只见谢大人神色淡淡，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今日的茶有些不同。茶汤金黄，馥有兰花之香，溢味醇爽，回厚，谢大人享受的眯了眯眼睛。

　　这些天他也听自己的夫人在他面前多次抱怨自己的这个儿媳妇多么的不中用。

　　他总是显得漫不经心。最后总是淡淡道，“我看她不似想象中那般不堪，到底年轻，身为长辈自当好好教导晚辈，宽容一些。况且，我看她也没出什么大错。”

　　“还没大错？等到她犯了大错的时候就晚了。”谢夫人嗔道。

　　“你若担心，不如自己多教着点她，不至于人前失仪。”

　　听到又是这样维护的话，谢夫人撇一撇嘴，她觉着老爷总是偏心。

　　复想到什么。谢夫人面上一喜，赶紧道，“老爷可感觉到今天的茶有何不同？”

　　见谢正辅不接招，谢夫人不以为然，似是习以为常，便又自顾自说道，“这是今日落霞带来的银针白毫。明家这个丫头啊，机灵古怪的，尊重老人，又有情趣。甚是惹人喜爱。”

　　上座的谢正辅闭着眼睛，微不可闻的皱了皱眉：“明家这丫头，跟我们走的太近了些吧。”

　　“那还不是因为青山。之前，她就看好明落霞，机灵乖巧，配青山正好。老爷，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谢夫人谈起明家丫头，头头是道。如今却却欲言又止，察觉到妻子的异样，谢正辅微微地皱着眉头，“可是你的儿子已经娶妻了。柒柒性子看来沉静了不少，我便瞧着挺好。”

　　虽然他看来玉书性子虽然冷淡极了，但也不是当初那般令人头疼。

　　谢夫人这些年一直过的顺风顺水，夫妻之间相敬如宾，如今被丈夫无端训斥，心中不满，嘴里仍不服气的嘀咕着：“那是他们家父母皆故，失去倚仗。故不得不俯小作低。一潭死水，好什么好？”

　　一直神色淡淡的谢大人突然睁开眼，厉声打断了夫人的话，“你知这些，还不知怜爱后辈，反而刁难，是何居心。”

　　当年，他敬重梅将军的为人，与他交好。人家不是个小气的人。一直是他们谢家对不住人家，何故为难人家的后人？

　　见夫人被自己吓了一跳，谢大人自觉说话的语气有些重。他敛了敛神色，方才缓了缓，道，“当初拒婚之时，你便是嫌弃人家性子急躁，如今娶进门了，发现是个性子沉静，有什么不好。人不能十全十美，总是找人的错处，怎么也见不着好的。柒柒还年轻，做儿媳妇也是头一遭。你这个做婆婆的也是头一遭。身为谢家的当家主母，对待自己的儿媳。很多事，你这个做母亲的应该多担待些。”

　　“至于那明家的姑娘，自是与我家无缘。我劝你早早写了这些心思。以人家的家世，并不见得愿意委身做妾。况且你那儿子，你是知道的。”

　　“那以前他还坚决不肯娶那个梅玉书呢！结果不还是成亲了嘛？我看啊，这事就跟陛下下一道圣旨一样，青山啊，需要人在旁边推他才会动。我瞧着落霞好上不少。青山对落霞是不错的，况且她与云烟有着几分相似，他肯定是不会拒绝的。”

　　谢正辅闭目良久，最后面无表情地道，“再说吧。”

　　这副不甚在意的模样，语气仿若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谢夫人也不知他心中怎么想的。

　　时至冬月，每年谢夫人都会在年底前往潭柘寺上香，为全家人祈福。

　　得知今日谢夫人打算出门，玉书以为她会继续让自己陪着她去，故早就做好了准备，一早就往前厅走去。

　　这些日子，谢夫人成天拉着玉书，要她跟着自己吃斋念佛。玉书收敛心性，乖巧听话，也让谢夫人找不着理由罚跪了。

　　想到自己膝盖上还未消退的淤青，玉书不禁快步走了几分，匆匆赶到大堂正厅。却不想谢大人也在，正风慢条斯理的吃着茶，见玉书进来，淡淡的朝她点了个头。

　　不同于谢夫人情绪外露，不满之色，谢大人看着玉书的眼神多了几分慈爱。

　　“夫人，车备好了。”管家垂眸走了进来，恭敬地说道。

　　“嗯。”

　　玉书恭谨的朝谢大人福了福身子告退，赶紧跟着谢夫人走到门口。

　　谢夫人正要上车，转身见到身后的玉书，下意识道，“你怎么跟来了？”

　　啊！玉书闻言，抬起懵懂的乌眸看着谢夫人，心中暗道：原来对方并不想自己跟着去。

　　瞧见谢夫人面色不豫。恨不得草草的打发自己，不是很希望自己跟着去的样子。

　　玉书心中更加肯定。她也并不想去。

　　玉书面上一喜，正要告退。

　　“紫萼，带上玉书去吧。”一个威严的声音突兀的响起，谢大人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抬头似是无意地看了谢夫人一眼。

　　“可是……”谢夫人正欲说什么，却被谢大人打断，“就这么决定了。”话落，谢大人一撩袍子，便径直进了门口停着的一顶轿子。又不急不噪地丢下一句，“我还要找范老下棋去。”便离开了。

　　留下的玉书和谢夫人面面相觑。

　　谢夫人半晌的不作声，凌厉地瞪了玉书一眼，令她微微一抖。

　　玉书明显的感觉到自己似乎是不不受欢迎，但谢大人是鼓励玉书跟着去。再加上她人都出来了，这样回去，她以后在下人面前在谢府如何立足？便装作没看到谢夫人冷着的一张里，遵从谢家家长的安排，径自上了马车。

　　潭柘寺这座千年古刹，坐落在京城外东南部的山麓之间，晨钟暮鼓、佛号悠扬，这里神佛灵验，烟火鼎盛、香客云集，久负盛名。

　　寺院门口，她们与一辆豪华的马车碰头。马车的四缘挂着绸缎，从里面跳出一个身着轻纱绫罗、鬓间金钗、婀娜多姿的娇艳女子，一身装扮比那日在谢府看到更为精心。

　　女子一见谢夫人，便欢欢喜喜朝她喊道：“谢伯母。”

　　谢夫人笑吟吟回道，“落霞。”

　　此人正是前几日才认识的明落霞。

　　玉书颇有恍然大悟之感，难怪谢夫人不想让自己来这里，原来约了别人。

　　偷偷观察谢夫人的脸色，心中暗暗奇怪，却见谢夫人神色与玉书想象中的不同，似乎对于明小姐的出现也感到意外。

　　玉书跟在身后，看着明小姐忙前忙后，扶着谢夫人拜佛祈愿。

　　谢夫人说是有事要办，留玉书一人在毗卢阁大殿之中，无聊的闲逛。

　　大殿之中，塑着金身的高大神佛。青灯古佛，烟雾缭绕。听咏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沉静的声音。信徒们祈愿众生远离疾病痛苦，获得内心平静安宁祥和。

　　玉书好奇地盯着，抬头大殿墙上挂着一张张黄色的符纸，写着一些人的名字。吏部侍郎，张哲荀，卒于太宗七年……

　　这是什么？玉书好奇，不免多看几眼。

　　“玉书。”谢夫人喊了她一声，声音有些急切。

　　玉书闻声回头，对上了谢夫人慌乱的眼神。

　　殿堂外，站着的谢夫人正了正神色，清了清嗓子，淡淡的一句话便将玉书打发了。“我与大师有些话要谈，如果你觉得闷就去附近走走。”

　　玉书不解看了谢夫人一眼，点点头。

　　其实玉书也不想跟在她们后面，宁愿一个人在寺院里闲逛。但是她心中总有一个感觉，谢夫人在对她隐瞒着什么。

　　玉书一步三回头，若有所思的离开大殿，朝着曲径通幽处走去。

　　寺院东侧的小径上，玉书没料到却见到了最不想见的人。明小姐四处张望着，仿佛在寻找什么。

　　玉书本不想与她纠缠，转身欲走，对方显然也看到了自己，二人就这样面对面的碰上。

　　没有了虚以委蛇，对方面颊绯红，恶狠狠的盯着玉书，眼睛里流露出不善。朝着玉书嘲讽一笑，道：“到底是不爱的，我瞧青山哥哥对你可冷淡了。你没见他同我姐姐在一起的时候，可活泼，可热闹了。”

　　她说的姐姐无非就是明云烟，其实玉书早就猜到了明落霞就是明云烟的妹妹。

　　玉书在心底不禁冷笑，谢家打着再续前缘的主意呢。

　　玉书仿佛看到曾经的自己。如今眼前的女孩，不过是在恨自己的，恨自己嫁给了青山，抢了她梦寐以求的位置。

　　玉书绷着个脸，咬紧牙关不说话。她在说服自己，不要把这嘲讽记在心上：你知道的，在你决心嫁给他之时就知道会发生的。所以不要生气，不要在意。

　　谢岑任何事都不能再影响你。

　　想明白后，玉书微微一笑，像看一个顽劣的孩子一般，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副并不打算计较对方无礼的模样。

　　明落霞见不睬自己，颇为羞恼，恶狠狠地冲到玉书面前，双目瞪着如牛大，又继续道：“不要以为你嫁给青山哥哥就得到了他的一切，你可知他在此处为姐姐求了一方莲位，今日来此就是祭拜她。”

　　玉书脚步一顿，脑海里瞬间浮现大殿里那些黄色的符纸。对着明落霞微不可闻皱了皱眉头，若有所思地转身，朝更远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