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竹令》西西江

14、画舫

　　画舫是一栋依水而建的绿瓦琉璃水榭，湖两岸的光秃秃的树干，从数里之外便裹上了红绸，直通画舫之上。

　　画舫之内，高朋满座，人声鼎沸，坐满了一堆寻欢作乐的富家子弟。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众宾欢也。

　　花魁雪芝华和明大公子被众人簇拥在中心。国色天香的花魁执笔，大笔一挥在宣纸之上，落下字去，洋洋洒洒的留下一幅墨宝。

　　众人围着欣赏，纷纷满意的点头称赞：雪姑娘不愧是当今有名的才女，难怪明云海为博红颜一笑，传出一夜豪掷万金的佳话。

　　忽地，门外传来一震喧哗，瞧见一个衣衫褴褛小身影坐在地上，依着斑驳的门框，端着个碗，四处张望。

　　“去去，小乞丐去别处讨饭去。”在门口看守的灰衣仆从挥着手驱赶。

　　小乞儿小脸脏污，一脸乞求的看着满船的华服子弟。

　　“慢着。”

　　人群开出一条道，被众人围着的花魁雪芝华，缓缓走出来，“叮”的一声，花魁巧目盼兮，将一锭碎银子扔到小乞丐的碗中。在小乞丐痴痴的目送中，快步走回摆着笔墨纸砚的桌边。

　　众人纷纷夸赞花魁乐善好施，面若观音。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一个蓝衣的书生站在门前，与门口另一位黄衣男子交换了一个颜色，黄衣男子身边的一个侍从心领神会，跟着离开的小乞丐走了出去。

　　花魁走回桌前，突然调皮的一笑，朝面前蓝衣美少年盈盈一拜，道：“素闻先生字画堪称一绝，今日有幸目睹，还请不吝赐教。”

　　美人恭维，玉珏一时飘飘然。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却被身边的人推了一把。

　　猛地被推了出来，整个人还处于懵圈状态。却见美人微微一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玉珏这才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讨教讨教。”玉珏抱拳，硬着头皮拿起笔，瞪着那白纸仿若能瞪出个窟窿，心里更是挣扎万分。

　　明云海曾听谢岑提起，梅家小公子玩世不恭，常常把梅家小姐气的不行。如今又见玉珏一会咬牙切齿，一会自信满满，一会懊丧无比的模样，确实一副不学无术的样子。

　　明云海微微一笑，更加验证了心底的猜测，不由得露出一副看好戏的心态。更是有些迫不及待看他出丑人前。“咳！”他忍不住催促了一下。

　　玉珏听到这声咳嗽顿时，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一咬牙大笔一挥落下字去。一鼓作气写完，把笔一甩镇定地坐了下来，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

　　当众人纷纷看着玉珏所写的字，端详良久，也不知玉珏写了些啥？

　　远看像字在飞舞，近看似梅花盛开，书法与绘画融为一体，浑然天成，娟秀朦胧，令人为之一撼。

　　雪芝华看着白纸上的字，随即眯着双眸看了玉珏一会，而后微微一笑：“早就耳闻梅先生梅花小纂天下一绝，如今得以窥见真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篆体本来就很难令人读懂，加上梅花的点缀，便显得更为生涩难懂。众人看不到，但也知道外行看热闹，更没人敢自曝其短，说不认得玉珏所写的是什么，只得跟着起哄瞎鼓掌。

　　玉珏自是不知他们的心思，一开始紧绷着一张脸，偷瞧着众人不敢作声。见众人纷纷鼓掌恭维自己，紧绷的脸，终是露出了一丝喜色。

　　不由得深呼一口气，暗自庆幸自己侥幸蒙混过关了。

　　他自是不知，他是谁啊？他是梅玉珏，是孟家后人之一，虽然平时读书写字爱偷点懒。但是，该学该读的东西，姐姐从未让他松懈过。故梅花小篆也得孟家真传。

　　正当玉珏接受众人赞扬，处于飘飘然之时。

　　只听见“扑通！”的落水声，引起了人群的注意。

　　接着，不知谁大喊了一句，“有人落水了。”

　　众人齐齐循声望去，目之所及之处，一条在他们眼中低贱的生命，在水中挣扎，奋力地扑腾。

　　玉珏本欲想救，却被旁人伸手拉住，他回头一看，却是明云海，眼角露出厌恶之色，神情不悦。

　　一旁的人道：“你看那小孩身着补丁，必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行讨乞儿，贱命一条，并不值得咱们搭救。”

　　雪芝华站在人群中，却是眉头紧锁，冷眼冷笑：这群纨绔子弟，平日里自称铮铮男儿，关键时刻也不过如此！

　　正待要说话再挖苦讽刺他们一番。只听人群中又有人道，“你看，不是有个傻子已经去救了嘛？”

　　“你看，那个傻子穿着月白色的衣衫。”

　　玉珏跟着人群望去，犹豫之间，一华服女子朝那孩子落水的位置游去，但终究迟了一步，刚刚还浮在冰面的孩子已然沉入湖底。

　　“什么？月白？糟了！”玉珏脸色变了又变，想也不想朝湖那边奔去，转瞬不见了踪影。一边的明云海伸手想拉住玉珏却是慢了一步。

　　明云海讪讪地收回手，仿若没见到有人落水般，回到自己的座位之上悠闲自得地品茗。

　　玉书赶到杨柳堤边之时，便看到有人落水。本奔着画舫而来玉书生生止住了脚步，想也未想便跳下了水。

　　湖面还结着冰，数米外的画舫之上，站在乌泱泱的人群沿着河岸站着，齐齐观望奋力拍打水的声音，却无一人应声下水。

　　玉书不是聋子，自然听到了人群之中“小乞儿”、“傻子”这般嘲笑的字眼。此刻，性命攸关，她顾不得跟这群人计较。使了全身力气朝那孩子的方向游去，唯恐嫌弃自己慢了些。

　　只见那小小的身影早已筋疲力尽地扑腾了几下，最后筋疲力尽地，缓缓地往水下沉去。待玉书游到湖中已不见了孩子的踪影。

　　玉书焦急，不及多想，一个猛扎，沉入湖底，将已经停止挣扎沉入水中的孩童给捞了上来。孩童昏昏沉沉中微微睁开了眼睛，看到玉书后似是放心地靠在了玉书的身上，手紧紧地抓住了玉书衣襟，玉书拉扯不掉。

　　湖面水冰，加之身上吃水后变得笨重的衣袍，她也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微微咬牙，不顾早已力竭的身体，慢慢地将孩童带上了岸。

　　岸上早已有人等候，玉书着孩童在岸上之人的帮助下，才艰难的爬上岸来，上岸后，孩童方松开紧抓住玉书衣襟的手。

　　玉书力竭的瘫坐在地上，缓了缓，才朝岸上之人道谢。

　　“谢谢，”待看清将自己拉上岸之人后，玉书一窒。

　　是他！他怎么来了？

　　冬日光也微冷，风吹动他的发带。谢岑对着她朗朗一笑，脸上露出一丝真心的笑容，气宇阳春而又韵，风姿玉洁而更清。

　　此时，一阵风吹过，玉书被湖水冻的牙齿打颤。她瑟瑟发抖，不忘瞪了范老儿一眼，暗暗责怪他居然带着谢岑出现在此处。

　　谢岑将自己身上的外套披在了玉书身上。

　　“不用。”玉书拒绝。对方却将外套裹的更紧，声音虽然依旧温润，语气却是不容拒绝，：“披上。”

　　“不好！他闭过气了！”范老突然大叫。

　　怎么会？

　　玉书皱着眉，朝着孩童望去。孩童脸色青紫四肢无力地躺在地上，早已没有呼吸，毫无生机。

　　玉书挣扎着起身，摸着孩童的脉搏，脸色变了又变，焦急道：“得……得赶紧施救。”

　　玉书焦急，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旁的谢岑按了按她的肩，却道：”我来。”

　　玉书确实自顾不暇，也不逞强。她大口大口的喘气，连说话的声音都在打着抖。颤着声音指挥着他，道：“先……先看看……他的嘴里是否有水草堵住……堵住呼吸，有的话……取出来……”

　　谢岑照做，可惜，没有反应！

　　“那样不行，必须要……要给他渡……渡气……气……嘴对嘴……渡……渡气才行……”

　　谢岑迟疑的看着她，却没有动作。

　　“哎呀，你就听她的吧，她饱读医书，急救这一块，比我们懂一些！”一旁的范老儿催促谢岑。

　　死马当活马医。事已至此，谢岑一咬牙，一副赴死状地大吸了一口气，嘴对着小孩子的嘴唇缓缓地渡了一口气。

　　还是没有反应？

　　“还要……要……按压……”玉书跟着说，尽管声音发着抖，她做着动作，在一旁指挥谢岑按压孩童的腹部。

　　谢岑将自己的右手掌垫在小孩的心脏处，用左手一下接一下地用力地垂着自己的右手。用力地按压着小孩子的胸脯。见他仍然毫无反应。

　　玉书再道：“两……两个动作……一起……做！”

　　谢岑一会儿渡气，一会儿按压，如此反复。

　　片刻之后，小孩儿吐出几口水，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终于是有了意识。

　　众人也跟着松了口气。

　　见小孩已无危险，范老儿上前一步，却问玉书，“你不是打人去了吗？怎么在这救人。”

　　玉书眼神一厉，仿佛在说打人有救人重要吗？虽然整个人冻的瑟瑟发抖，但气势十足，范老儿被吓得单手捂住嘴，不再言语。

　　玉书裹紧身上的外套，有点担忧地看着那孩子，突然想到什么，欲将衣服剥下来。

　　“穿着！”谢岑再次制止她，语气中有不容忤逆的强硬。

　　玉书却道，“给他穿……他更需要……他可能快冻死了。”说话间，终是挣扎着将衣服脱下来，盖在了小孩子的身上。“还需送他就医。”

　　范老有些六神无主。反观谢岑有些冷静，他淡淡瞟了脸色惨白惨白的玉书一眼，抱起孩子，匆匆走进马车，柔声丢下一句，“我来，你赶紧回家换身衣服吧，别着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