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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眼前人的身影模糊不清,他只能在微弱烛火下大体判断屋内人的方位。

      现在,那个人应该近在眼前。

      对面人的动静太小了,往日就算走路轻巧地跟野物一样。再加上不可避免的环境干扰,如果不是在全神贯注的状态下,他总是大辨不清她的方位。

      每次跟她讲话小少年都感觉自己似乎需要仰头才能伪装出对视上了那人的眼睛,尽力不让她看出自己夜里眼睛不好,这会儿气息有点闷在胸膛,咬牙撑起力度,却没什么力气把头抬得再高一点。

      他没有绑捆物的凌乱长发散落在肩上,纠缠在眉眼旁,像是高人书画得酣畅淋漓的水墨痕迹,眼睛没有焦距地望着某处。

      简清绣把凶器安稳放在自己身后后才松了口气,接过瓶子来打开塞子,一股子草药味扑鼻而来,是种苦涩又清香的复杂味道交融在一起。

      “……是可以直接涂吗?”简清绣不太懂古代的药物,随即看向床上的人。小少年也不常用这个,听问话也蒙了蒙,想起大夫嘱咐:药物已经事先被研成了特细末,是用动物油、松脂、黄蜡三味煮化后处理装好的瓶,所以可以直接敷在伤口上……他一字不落的复述。

      有丁零当啷的操作倒弄声音,一阵呛鼻药味贴近。

      简清绣只在腿上胳膊的擦伤处抹了一点,随即少年感觉自己脖颈的伤口被贴上,黏糊糊的一层夹在肌肤之间,瞬间带着温热缓和的刺痛。

      他猛地抬头看面前的人,撑手往后想躲,连连摇头:“我……”

      雨还噼里啪啦地下着,打在黏稠的纸糊的窗子上,一道道水痕缓缓满眼,苔藓色清阶墨绿鲜艳。

      直到一声雷。

      这次的雷声格外惊天动地,“轰隆隆——”的窗子都呼啦一声震荡,被浸湿的“囍”字剪纸终于零落碾作泥,小少年眼底氤氲着光亮,又瞬间黯淡下来,在暴雨雷鸣的破旧木屋里,在无人问津的乱山枯树深处,腹腔空有草色树皮的胃脆弱难受地让他几乎咬不紧牙关。

      他眯着眼看着面前模糊的影子很久,僵硬着脖颈,最终什么话都没说得出口。胳臂被轻轻抬起,对面人的温热触感握着他的手腕,轻柔地搓开药膏。

      扑面的满腔苦腥药味。

      错伤人的莫名的愧疚跟被给予陌生关怀的复杂情绪交叉加持,他诡异地接受了现下的境况。意识也只清明了刚才的一瞬,之后因为高烧的缘故恢复浑浑噩噩的状态,半醒不醒地在莫名的温暖里沉沉昏睡着。

      他用力晃了晃胀疼的头想让自己清醒,强撑着混沌,迷迷糊糊里也说了句:“……谢谢。”

      “没事,”简清绣涂好给他把衣袖拉回去盖好,小少年听到面前“刺啦”一声,什么东西递到他手边,“这个你拿着吃。”

      他下意识拿好,呆呆地眯眼辨认。

      简清绣考虑到他的防备心,把手里的药瓶盖好后很直白地说:“没毒。”

      “……谢谢。”

      他原本是想拒绝的,虽本意也不是怕她下毒,却被这一句话堵的声音卡死在喉咙里,小小年纪脸上表情却时刻绷得很紧,干巴巴又道谢。

      “我身上也只有这个……如果下次还能带东西,我给你带别的。”简清绣正好想试试是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往这带。

      此刻对面人眼睛仍旧没有焦距地望着手里的东西,没听懂意思,却下意识点了点头,再次小声:“谢谢”。

      ……

      纵使初次见面就被突然出现的他莫名捅了一刀,虽然知道是误会,简清绣也心有芥蒂,但也被一晚上八百遍地“抱歉”“谢谢”弄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了。如今人又惨兮兮地不知道淋了多久的雨,她猜人大概还是空着腹。

      小少年不知道这是何物,但听面前人的描述知道大概就是吃食,试探着双手拿好面包慢慢地吞咬,东西有点干,但入口很松软,带着奇怪的从没尝过的浓郁的甜腻味,比他常吃的东西味道好很多。

      简清绣透过墙壁窟窿看着大雨,不知不觉熬过了深夜,远处卸下了几缕天光,乌云也渐渐在薄顶。

      “等天亮雨大概率就停了,你伤得挺重的,记得去看看大夫。”

      小孩子顿了顿动作,抬眸望着眼前虚影启了启唇,最后低声说了什么,坐在他旁边的简清绣险些没听清,反正最后一句似乎是含糊的:“……好。”

      又紧接着问了句:“……能问问你的名字吗?”

      简清绣诧异的“嗯?”了声,突然再次意识到两个人现在互相连名字都不清楚:“简清绣。”

      小少年拽了拽衣角:“我叫郦织,那……明天还来吗?”

      简清绣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

      毕竟穿不穿过来是随机的,她有时候也会隔一两天才会再次穿越,到现在也不知道触发契机是什么,有什么规律。

      “最近夜里不安稳。”他听懂了言外之意,没有细问,只是闻言摸索着脖颈,从衣领口拽着系着的红长绳出来,上面捆着个四四方方的,用像符纸的东西折叠起的黄方块,里面鼓鼓的,似乎包了东西。

      简清绣手心被塞进这个东西里,尚且带着略低体温。她下意识捏了捏,里面包裹着的是粉末手感的东西,郦织揪着衣服:“夜里最近不安稳,万一你要去了别的地方……随身带着它总归有点用。”

      她现在对这个陌生地方一无所知,所以非常听劝,简清绣点头说“好”,顺手也学着他原本的样子系上了脖子,藏领口里。

      两个人的性格似乎都偏内敛没当过话匣子,简短交流过后,又是良久沉默。

      一个夜很快又在沉默里过去,可惜的是暴雨最后也没能和缓下来,郦织静静吃着面包,也没留心感觉到视野慢慢变清晰之际,简清绣的身形也在不自觉渐渐模糊。

      等他终于感觉到亮堂,陌生环境模样逐渐清晰,才反应过来猛的抬头,却如往日那般在他眼眸彻底焕明前,对方早就已经悄无声息不见了踪迹,只有仍然盈盈烛光的纸灯悠悠地晃过。

      沾染泥泞的绣球不知何时被人悄无声息间用干净雨水冲洗干净,静静躺在他的床头处。

      雨停了。

      *

      目不转睛的盯着着陌生的白雕纹理墙壁,医院的栀白窗帘大敞顺风飘摇,日升逐渐热烈的光亮直直穿透窗进来,意识还恍惚在暴风雨中心的简清绣被阳光耀到眯着眼愣神,恍若隔世。

      “缝合线崩开了,我一会重新给你缝上,一会儿拿着这个单子去药台拿药付钱。”

      身边有人拉开帘子走进来,“吱呀”的关门声后,那人放下手里的东西。

      “伤口沾水了吧?”

      ……

      简清绣回过神来,很快想起来自己是在医院,糊弄着瞎扯解释:“昨天下晚自习回家忘了带伞,就淋了会雨水。”

      医生叹了口气,倒没太在意细节,等人拿着东西回来再给人重新缝合伤口。原本每天招呼的病人没成十百也有几十,不论什么原因造成的骇人伤口他都司空见惯。

      但对面的小姑娘却让他记忆犹新。那天大清早正大雨滂沱,排号等了半天的带着口罩帽子的女孩子穿着臃肿样式的深蓝夹黑色校服一声不吭地走进来,身上狼狈地沾染上水汽,但并不影响穿着的整洁。

      女孩子视线被眼镜上的水汽阻隔眯着,在门框附近探头看他,屈指敲了敲门,扎高的辫尾晃了晃,不太确定:“九十一号?”

      他通宵看诊到浑身酸痛,精神些许麻木,点了点头把人招呼进来,仍温和地问她:“小姑娘是哪里不舒服……”

      抬眸,还没来得及看清她苍白的肤色,就被校服下半边漏出浸透血色的白色衬衣惊到戛然而止。

      对方校服上的是实中校徽,背着单肩包,看起来年岁不大,他下意识侧头找孩子的监护人,提前看穿意图的小姑娘摇了摇头,声音平和。

      “我自己来的。”

      说罢又补充。

      “麻烦您了。”

      医生难得大脑白了一瞬,脑补出高中小姑娘被不法分子蓄意谋害或者校园霸凌之类,考虑要不要顺手报个警。

      但最后女孩子没任何求救的意思,或是崩溃情绪,甚至只是看起来蔫蔫得困得厉害,焦距恍惚,嘴唇疼到被无意识抿到泛白。

      医生剪开几乎粘黏进血肉的布料检查刀伤,虽然深,但幸好避开要害,除了这一处也没有其他伤痕,单薄的上衣衫几乎全被浸透成鲜红色。

      最后缝合包扎交代好用药标准,小姑娘也全程一言不发,他去问缘由简清绣也模棱两可地不走心敷衍,仿佛那么大的几乎捅裂半个单薄肩膀的血窟窿不是在她身上般,拿好药道谢后再背起包就没了身影。

      按照时间来看,大概率是去赶早课了。

      ……现在上高中的孩子都已经卷成这样了吗。

      心底发怵。

      这次虽然崩开了线,但深度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处理就顺利很多,他边缝线边找话题:“实中今天过大周吗,怎么没去上课。”

      只知道是高中的课程时间都很紧,下意识随口一问,也是在转移她换药疼痛的注意力。

      简清绣没想到他这娴熟的问话好像是还记得自己。

      “过几天就准备去高考了,学校给放了几天假。”

      医生瞬间想起来这已经六月中旬了,确实是不远了。

      不幸正好伤口在右肩,虽然不影响写字,但多少影响到孩子高考心态。

      他又有的没的扯了几句,握拳激励道高考加油。伤口比上一次好多了,看出来除了沾水和用力过度不小心崩开线,忌口之类的还是听了的,没有出现感染化脓过敏等一系列并发症,伤口浸染上了碘伏,血迹混合黏糊深棕。

      即使没什么大问题,医生还是多叮嘱了几句,怕她记不住,注意事项一笔一划简体写在纸上。

      简清绣看着医生开单子,问了句:“麻烦可以多开几天的消炎药吗,我下周一考试可能不方便按时过来换药。”

      左不过没感染没发炎,高考更不是小事的确不能耽搁,拖几天来也没关系,医生很爽快答应了,给袋里还多送塞了几卷他办公桌上备用的绷带和几瓶碘伏,嘱咐了几句让家里人帮一下忙勤换药。

      “这几天忌口不要乱吃东西,不能沾水,重物也尽量不要碰。”

      直到目睹女孩子的身形消失在门口,他叹了口气喊下一个号,猛地想起来什么。

      跟进屋的下一个病人面面相觑,整个屋里还残留着女孩子身上的雨露杂草的潮湿味,他不确定地问:“您记得,昨天晚上下过雨吗?”

      *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呛人,她也就才来过几次,在偌大的市立医院走廊穿梭有点分辨不出来来路。

      简清绣也不赶时间,索性慢慢顺着应急通道的指示牌绕着找位置,考虑到工作日赶上地铁高峰期也会很挤。

      再加上天蒙蒙亮就从再次在出租屋里醒了过来,意识清明过来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干脆赶了最早一班的地铁出门。沿路瞎溜达碰到了几家店在招聘临时工,简清绣记下联系方式,预备假期兼职存点学费的事。

      医院附近是一个街道的小吃摊位,正巧赶上早饭时间,简清绣发誓自己真的只是随便看中的一家早餐店,刚抬手想问老板菜单。

      结果转头隔着蒸笼的雾气,一眼就看到了对桌背对着她的熟悉男人的后脑勺。

      ……

      感觉也才不久的功夫,他的白头发好像更多了点。

      简清绣若无其事更往人群里挪动了下凳子,老板已经笑容洋溢的过来,简清绣根本来不及跑路换店,只能压了声音硬着头皮点单:“一笼小蒸包,豆浆加糖,谢谢。”

      目光里背对着她的男人没什么反应,应该是没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

      简清绣松了口气。

      接过热气腾腾的蒸笼放面前挡着,让自己不那么显眼,才又把视线忍不住投了过去。

      他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同桌的还有个陌生的,体态略丰腴的中年女人,正面红耳赤地跟男人说着什么,伸出手指毫不顾忌大庭广众下地戳着他的脑袋。

      她的边上是个看上去三四岁大的小男孩,不哭不闹的,低着脑袋拿着筷子戳着小碟里的包子,戳碎一半咬一半,应该是不太熟练用筷子。小脑瓜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裹得像个小木乃伊。

      距离有点远,她听到零星几个“造孽”“窝囊废”……诸如此类词。

      男人不言语也不反驳,仍旧如印象形象那样闷不做声,一口一个吃着蒸包,简清绣看着他从自己面前的一笼又夹起一个,放到小男孩的小碟里。

      事不关己的态度却让女人更加恼怒,几乎是瞬间“霹雳乓啷”摔了碗筷,现场一片混乱,最后甚至直接掀翻了桌子——

      “我当初真瞎了眼想尽法子跟你结婚!就该让你跟你那短命前妻一起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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