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捡月亮的人

5、一些无聊的旧事

　　“一场误会，一场误会，哈哈哈哈……”

　　路长憨笑地挠着脑袋，为自己龌龊的想法道歉。

　　“无妨路兄。”陈觉红着脸笑道。

　　“伊，你去把门带上，我有些话要问路兄。”

　　“好。”

　　少女轻轻掩上了门扉。

　　“路兄，有一些事情我要问你。”

　　“知无不言。”

　　陈觉披上了一件灰色长袍，沏了一壶茶。

　　茶香四溢。

　　他先给岑伊倒满一杯，然后是路长，最后是自己。

　　“我先前听过你对陈云大学士的评价，似乎尽是褒扬之词，这和我在大多数人那里听到的都不一样。”陈觉问道。

　　“七年新政，我听到的评价多是逆臣，奸贼，巧言惑主，擅权专政以致身死，你对陈大学士到底了解多少？”陈觉问道。

　　“呸，那些评价都是扯淡，在俺看来，陈大学士是亘古以来第一等的人物。”路长激动道。

　　“亘古以来第一等人物？”

　　陈伊竟也好奇了起来。

　　路长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述一个传奇中的传奇。

　　传说天下每五百年便有圣人出。

　　五百年前，道祖骑青牛西去，紫气升腾，点化雷祖与武祖两位高道，两人各自开辟了神霄派和真武派，威震天下！

　　也是五百年前，禅祖灵台涅槃，千莲怒放，开示普度和了情二位大能，两人各自创立了栖霞寺和慈航庵，闻名至今 ！

　　“路兄，请循其本。”

　　“哦，好，好！”

　　路长正襟危坐，继续讲述那个被世人唾弃之人的故事。

　　在他口中，五百年后应运而生的圣人便是陈云。

　　陈云年轻时似乎并未有什么盛名，他和大多数读书人一般离家求学考学，也和大多数人一样屡试不第。

　　那时四海九州，没有人看到他的光辉，除了一个名叫迟意的女孩子。

　　迟家本来便是盛安名门，迟意更是被誉为天下第一才女，诗词歌赋无不精通，而陈云那时还是一个默默无名的书生，虽有才华，并无盛名。

　　上苍却安排命途迥异的他们，相遇，然后相爱。

　　那年春，迟意与女眷们外出，游园赏花。

　　正遇上独在园中喝闷酒的陈云，那时他屡试不中，正欲打马还乡，从此不再科考。

　　“飞絮沾衣，落花随马，轻寒轻暖芳辰。江山风物，偏动别离人。回首高堂渐远，叹当时骨肉轻分。伤情处，数声杜宇，客泪满衣襟。”陈云醉酒叹道。

　　“公子一阕好词，只是略显小家子气，人世上本就是离别多，欢会少，大丈夫当行万里觅封侯，岂可总眷恋故园？一旦成功，亲戚添荣耀，高堂加封号，改换门闾，偏不是好？”迟意言道。

　　“落魄才情，廿载无人听，十年寒窗泡影。反不比求仙忘名，更不若出家诵经。”陈云摇头叹道。

　　“青云路通，一举能高中，三千水击飞冲。又何必扶桑挂弓？也强如剑倚崆峒。”迟意对道。

　　陈云说“反不比求仙忘名，更不若出家诵经”，隐隐有求仙问道的出世之意。

　　迟意词中却说“又何必扶桑挂弓？也强如剑倚崆峒”。

　　意思是劝他继续用功读书，有朝一日青云高中，要胜过那“扶桑挂弓”“剑倚崆峒”的神仙事。

　　在迟意眼中，仙佛两家，或者说禅道两家，都是虚妄无耻之徒，自私假仁之辈。

　　他们不事生产，骄傲至极，只顾自己追逐长生，视凡人颇为不屑。

　　每每还要朝廷供给他们仙药仙晶。

　　朝廷的仙药仙晶从何处来？只能压榨百姓，令百姓开采上缴，致使民间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在陈云眼中又何尝不是如此，可他屡试不第，着实是灰心了。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公子与其去慕那仙佛虚妄之事，何如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行善济世，恩泽万民！”迟意继续道。

　　此时，那书生终于醉眼朦胧的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姑娘。

　　那一眼，他惊觉自己望尽了千古温柔。

　　落魄书生邂逅富家姑娘，此后的故事，自然如所有人预想的一样。

　　陈云从此振作精神，苦心钻研，又得迟意这样的才女在侧一起讨论书中要义。

　　也是机缘造化，第二年，他一举高中探花郎！

　　迟家本来对这穷小子颇有意见，但见他高中探花也便欣然接受。

　　大婚之日，京城名士纷纷前来见证道喜。

　　在无数才子墨客见证之下，两人誓约：“谷则一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

　　这句话的意思是：今生活着的时候，你我结为夫妻同居一室，那么死后我也希望和你合葬在一个墓穴中，此后，当你对我的话有怀疑时，请抬头看看天上永不消逝的太阳。

　　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样的佳话传遍了景朝的每一处街头巷尾。

　　那时有一个词，专门用来形容男女之间感情真挚热烈，叫作“一时陈迟”，便是因为陈云与迟意的事迹。

　　如果这是话本里故事，那么到此便可以圆满结束了。

　　可惜现实不是如此。

　　他们两人很快便有了爱情结晶。

　　这份结晶的分量似乎过重了些。

　　迟意……

　　路长将故事讲到一半，突然停下了，意味深长地看向了陈觉。

　　“接下来的故事，我来讲吧，迟意死于难产，那个孩子侥幸活了下来，他叫陈觉。”陈觉说道。

　　迟意离世的那一夜，风雨交加，落尽了盛安花。

　　陈云一夜无眠，没有为这个新生儿有过片刻欣喜。

　　那夜，他提笔写下“寄妻书”，字字泣血，读来凄风苦雨，好不悲恸，至今仍被景朝文坛奉为“古来祭文，此为第一”。

　　此后，陈云心灰意冷，三月不露欢颜，早无意庙堂之事。

　　谷则一室，死则同穴……

　　若非是为了那个孩子，他早就追随迟意而去了。

　　依景朝律，妻子死后，丈夫需守制一年。

　　皇帝陛下感其深情，破例给了他三年假期。

　　于是陈云便在她灵前守了三年。

　　三年后，陈云却又向皇帝请了假期，却没有说请多久。

　　理由是，他还放不下她。

　　皇帝因惜他才华，故此，准了。

　　而后，陈云竟带着陈觉往栖霞寺出家去了。

　　栖霞寺内，他于无数个昼夜间，虔诚念佛参禅。

　　终于有成，在一个清晨，他主动找到栖霞寺住持，天下禅宗魁首八苦禅师，就佛理佛法进行辩难。

　　那场辩难持续了七天七夜，陈云口吐莲花，多有妙言至理，引来无数迁客骚人围观，尽皆赞叹称道。

　　那场辩论，听得白云流连驻足，听得青山每每附和，听得万灵蠢动侧耳。

　　最后，这场辩论以八苦禅师悄然落泪，闭口不言而终。

　　论佛理世间已无人辩得过陈云。

　　可他口上虽辩得无敌，心中却哪里么容易放下啊？

　　其实栖霞这两年，每每遇到风雨之夜，他念佛是她，念禅是她，起心动念全是她。

　　“公子与其去慕那仙佛虚妄之事，何如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行善济世，恩泽万民！”

　　那个女孩的音容笑貌，竟在他脑海中越来越清晰，他知道不能在此沉沦下去了。

　　或许，陈云曾千百次的试过放下，可他放不下，于是他选择了不放。

　　翌日，他带着年幼的陈觉辞别老禅师，婉拒了老禅师许他的首座之位。

　　老禅师知他每逢风雨便暗自神伤，便以一柄青伞相送。

　　阔别栖霞，重返庙堂，这故事到这儿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