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别来》李鱼子

1、第 1 章

　　正回县位于几座大山的包围圈里。天刚蒙蒙亮，一丝丝阳光散在低矮的房屋上，空气中的灰尘点点飘着，无处可躲。

　　县城只是一个好听的称呼，实际上比农村好不了多少。九十年代，大城市才开了发展的头，遗落在大山深处的县城还停留在原地。

　　房子清一色是低矮的、灰扑扑的，街道巷子里零落走过几个睡眼惺忪的人，是为数不多的在本县唯一的工厂里工作的员工。过了几刻钟，大人的叫嚷和小孩的嬉闹声徐徐从屋中传出，县城才从静谧中解脱。

　　乡村的人为了自家的土地倒是每天都起个大早，刚有一点亮光，各家劳动力就陆续拿上农具到了地里，准备给地松松身、除除草。

　　江宏生提着行李从摇摇晃晃的大巴车上下来，周围地面坑坑洼洼，塑料垃圾和不知用处的各种纸和地面混在一起，鸡狗随处耷拉着，禽类的粪便味让灰扑扑的空气更是浑浊。他看着眼前走过的一个大爷突然吐出一口痰，胃里翻涌得厉害，用力按压一下胃，才避免吐出来，脸色白得更吓人了。

　　身体上的不适感很重，环境的落差还是很难让人适应。他掏出大哥大给舅舅打了一个电话，走到一片稍微干净点的地方站着，手指头抑制不住的轻微颤抖。路过的大爷大妈忍不住看这个衣着干净、长相张扬俊俏的，还拿着富贵人家才买得起的玩意儿的少年人。

　　一辆小汽车停在面前，江宏生拉开后座车门，提着行李一脚跨进去，朝司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车开走了，留下的尾气都让人啧啧称奇，在这么一个穷地方，开得起小汽车的人没几个。

　　穿过几个脏乱的巷子，车停在一座小院前。门口巷子静谧而干净，棕色的大门紧闭着，将院子里的声音也隔绝了。

　　江宏生下车敲了敲门，一个面相慈善的老人打开门，司机将车开了进去。江宏生刚跨进门，一个小孩就冲过来抱住他的腿。

　　“小木，先放开哥哥的腿，哥哥还提着行李呢，抱不了你”，站在堂屋门口的温婉的女人向一眨眼就冲过去的孩子嗲怪到，这是江宏生的舅妈李媛。江宏生摸了摸小孩的头，用眼神示意站到一边去，把行李提过来，跟随开门的老人走。

　　李媛快步走过来，把小孩的手拉住，向身侧的少年说道：“小江，我和你舅舅刚到这两个月还有些忙，有些东西没来得及置办。屋子让刘阿姨给你收拾出来了，缺什么就给我们说，回头让人给你捎来。”

　　“好，谢谢舅妈。屋子能住就行，没那么多要求。”

　　江宏生随阿姨进去，屋子里已经打扫得很干净，床铺桌椅也收拾好了，墙上还贴上大多数男孩子会喜欢的深蓝色的贴纸，很用心。

　　刘阿姨想把少年手里的行李接过来，少年侧身笑了笑，谢绝了。

　　“我自己收拾行李，阿姨先去忙吧，快中午了，坐了一天的车，肚子都要饿扁了。”江宏生做了一个揉胃的动作，佯装向刘阿姨抱怨。

　　“哎好，那阿姨先去准备午饭，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喊阿姨一声。”刘阿姨从屋里出来，觉得这是个看起来养尊处优，实际上挺随和的少年。

　　江宏生把行李放在一边，一下摔在床上，胸腔的震动由小变大，强加抑制的笑声从覆盖在脸上的手中溢出来。少年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神色复杂变化，一下激动，一下忧虑，一下平静。

　　江宏生跟在舅舅屁股后面来这个落后的县城。他的父亲摸爬滚打，将小买卖做成生意链条，一朝挤入上层，忙不迭娶了世代为官家族的宝贝女儿。如今市场场景说不上好，父亲想让自己的儿子走从政这一条路，在他高一结束后就把他转学到舅舅身边，想让他跟在下放历练的舅舅身边学点知识。

　　纯粹做白日梦呢！

　　从京城坐火车过来，到了省城，没有更好的交通工具到达县里，只能坐外表不美观、内里味道也实在不好闻的大巴车。在大巴车晃着移动时，少年江宏生经历了一场人生走马灯——惊悚又玄幻。

　　曾经的江宏生对自己父亲的安排乐见其成。但是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就是亲人间也一样。如果他接受了父亲的安排和苦心，未来就要用等价的利益来回报，包括婚姻与自由。

　　上辈子的少年没有这么早领悟到这条社会规则，等到需要利益的等价交换时才感到措手不及，年少时的人和事首当其冲就被抛弃在时光里，于是一生里，再也没有机会拥有。

　　上一世的江宏生，走过几十年的成年人的世界，麻木、痛苦等滋味常伴，如今有了额外的机会，只想尽力一回，留住常常午夜梦回的人。

　　他曾经试图在父亲安排的路上走过，但最终还是走回了商业发家的道。现在的九十年代对他来说真真是黄金遍地，只是现在的年纪并不适合他施展心中所想，如何让自己脱离家庭的掌控，仍然是一个需要认真考虑、长期规划的事。

　　江宏生逐渐回过神来，想起了人，用双手挡住微眯的眼，嘴角不由得勾起。很快就可以见到了，以后都会见到，他这一辈子都只能在我的身边，除非我死了。

　　“咚咚..."

　　他从回忆中强制脱离，压下不耐，打开了门。

　　“少爷，先生回来了，让我来叫你吃饭呢”，刘阿姨笑着为少年让开一条路。

　　江宏生到餐桌旁时，他的舅舅已经坐好了。头发一丝不苟的固定着，深蓝色的衬衣的扣子扣到最上面一个，手边放着一份报纸，眉头微皱，严肃又古板的样子。

　　崔箫池对外甥点了点头，待人坐齐后，就静默无声的吃饭。桌上的菜都是随家可见的，很简单很普遍的三菜一汤。

　　“学校那边转学已经办好了，班级和教室明天沈助理会带你过去。有什么不便可以跟他说，今晚好好休息。”男人简单交代了一下，放下餐巾，拿上报纸上了楼。

　　江宏生点头。

　　对舅妈李媛和小侄子道完晚安后，江宏生回了房间。

　　他的舅舅是一个极致的政治家，对自家的事不关心，一向是原则最大的人，古板而冷漠。

　　比他爸难对付。不过不会对他有多余干涉就是了。

　　江宏生随手挎上书包，到餐桌上拿了两个包子就准备离开。舅妈李媛见了，连忙叫他等一下，让厨房的阿姨拿个保温盒出来，又拿了个保温杯装上豆浆，才给他提走。

　　沈助理是一个面容温良的人，嘴角总是微微弯着，看上去比他上司好相处多了。这才怪了。下属随了上司几分脾性，都不是好相与的。

　　看着已经开好车门，站在边上等候的人，江宏生礼貌随了一句：“沈助理，麻烦了。”

　　“小江先生不用客气”，沈助理微微侧身答道。将车门关上了。

　　走过几个巷子，就离安静远了许多。犬吠声此起彼伏，一声赛过一声，比赛似的。有的小狗喜欢小主人，还在家门口和将去上学的小孩依依惜别，大人手忙脚乱，哄了孩子还要哄小狗，让人啼笑皆非。

　　江宏生看了，觉得自己上辈子也该养条狗，好歹有感情。不过现在意识到也不晚，以后可以和他的爱人一起养，他想：他肯定高兴得不得了，说不定就把自己抛在脑后了呢。

　　不过都是一样的狗狗眼，他可以多一些宽容。

　　沈助理已经将路线摸清楚了，不多会儿就到了学校。这是这个县城最好的中学，两栋教学楼和一个食堂，外加一栋宿舍，教学楼一栋有三层，是初中教学区；另一栋只有两层，是高中教学区。两栋教学楼面对面，食堂在两栋教学楼之间，不大的操场就夹在三栋楼之间，上面的草垂头丧气，焉了吧唧的。

　　江宏生对这所学校的了解从上辈子遗留下来的就只有这点，他觉得自己要去了解一下学校宿舍，必要时可以搬出来住，省掉很多麻烦。

　　沈助理和班主任完成交接后就走了，江宏生跟着班主任走，将上辈子走过两年的路又熟悉了一遍。毕竟上辈子上了年纪才死，记不清的东西太多了。

　　江宏生坐在座位上，一只手撑在下巴上，微眯着眼望向窗外。

　　—— 看不到。

　　就是这个方向，但距离还太远了，更让人心烦的是还有一栋碍眼的楼。

　　妈的，楼都要跟他作对，迟早要把碍眼的东西铲除，管它是楼还是山还是人。

　　江宏生把手阖住眼，缓缓将头靠在桌上，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暴虐。

　　不着急，他想。

　　讲台上的老师在滔滔不绝，江宏生回过神来，课本随意翻了一遍，在脑海中已经把要做的事列了个123——按重要性排的。

　　任何事物都无法排在他的宝贝的面前，他自己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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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本文是主受视角，但作者写文会时不时发疯切换，就先安排小江出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