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野长风》寄风予月

2、职业精神

　　【窝点】

　　夜色沉沉，新月当空。
　　这片郁闭林少有人涉足，每走一步都是全新的路。
　　“不想踩到沼泽里就跟紧我。”
　　林放沉声道，一边用砍刀开路一边观察着手腕上的仪表。
　　宋了没吭声，刚下过雨的土地松软稀滑，每拔起来一步都极其费劲，只能连拉带拽的利用好身边的每一颗树每一块坚硬的岩石。
　　连日的雨让森林异常闷热，这片热带植被遮天蔽日，几乎密不透风，月光透不进来，风也自然透不进来，周边充斥着腐烂的枝叶与动物尸体的味道。
　　有鸟叫虫鸣在四周此起彼伏，尽管两人已经尽量放轻脚步，路过那些树木时高不见顶的树冠中总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以及不知什么动物互相交流的声音。
　　宋了抬头想看看头顶有什么东西，拨开打在脸上碍事的树杈，忽然一个冰凉的东西掉在了脸上。
　　“什么东西，粘脸上了。”宋了嘟囔一声。
　　一束光打过来，宋了抬手就要挡眼睛。
　　“别动，旱蚂蟥。”还没反应过来，虫子就别捏走了。
　　宋了吸了口气，“还真是惊险啊。”
　　“一只蚂蟥就惊险了？”
　　“不惊险么，差点破相，我可是要上镜的人。”宋了摸摸脸，摸到一股黏糊糊的血。
　　“结痂就好了。”林放说道。
　　林放拿刀背磕了磕树干，顿时树叶夹杂着不知名的虫子簌簌落下，落在两人身上，“看见了吗，里面到处是这种东西。”
　　宋了挑了挑眉:“还真是看不太清楚，要不您爬树上再摇两下？顺便让我捉几只回去做标本？”
　　“也不是不可以，说道做标本，等到白天的时候树林里有很多漂亮蝴蝶，我看你应该会喜欢。”林放边说边往前走。
　　山路开始变得陡峭，宋了的攀爬能力差强人意，于是林放适时在他身后推一把，让他省了不少力气。
　　“诶，放哥，你来过这片林子？”宋了喘着气。
　　“几年前和同事来过。”
　　“那你记性够好的，这么多年还能摸索到路，也是做向导吗？”
　　林放没说话，只是脚步微顿，在宋了手脚并用往上爬的时候伸给他一只手，一用力将人拽了上来。
　　“不能说啊。”宋了拍拍膝盖上的泥土，“不好意思啊，是我问了不该问的。”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有地图判断方位再加上指南针，总能找到你要去的地方。当年啊——这片森林人迹罕至，月黑风高，最适合杀人了，尤其是向你这样的小朋友。”
　　林放手起刀落，砍下前面一大枝挡路的树杈。
　　宋了浑身一抖，乖乖闭嘴。

　　乖乖闭嘴了没一会儿，话匣子又打开了。
　　“放哥，老畚说你在东南亚这一带做了十多年的雇佣兵，那你对这一带肯定很熟咯？”
　　宋了有些走累了，干脆拽着林放的胳膊借力，林放也不挣开，随着他拽。
　　“嗯，你想问什么？”
　　“老畚应该跟你说了吧，我是驻外记者。这次来面上是要报道沙瓦和万邦的战况，实际上是要调查中沙万三个国家国境线贩毒产业链。
　　虽然我们国家禁毒的力度用了百分之一万——但你知道的，只要这条产业链不端掉，就总有些牛鬼蛇神游走在边境，祸害我们的老百姓和缉毒警，我想……我想如果我能做些什么，应该也是有用的吧。”
　　透过沉沉的月色，林放看见宋了亮晶晶的眼睛，似有星辰闪烁。
　　“这是警察的事。”林放撂下一句，“况且也不是你一个记者能办到的。”
　　宋了沉默半响，转开话题：
　　“那你知道‘蓝烟’吗？”

　　“YB-4么，在沙瓦这么叫。”
　　林放拉着他跨过了一个土包，宋了不小心踩了上去，脚感确实在稀软，应该是什么动物的尸体。
　　“小心脚下，如果你想通过这个制毒点找到YB-4的消息是不可能的，这种核心又暴利的东西，早被贩毒集团顶上的人保护起来了。”林放说道。
　　“嗨，我就打听一下。”宋了轻声道。
　　“嗯。”林放回身看了一眼宋了，“那可是个大麻烦。”
　　“记者么，好奇。”为了安全，两人打着手电筒，在可见范围的黑暗中行进了许久，也逐渐适应光线，宋了看到了离自己不过一步距离的林放，那眼神里分明写满了警惕。
　　“舍得花大价钱调查的记者我也是第一次见。”
　　“职业精神，大惊小怪。”宋了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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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容易让人丧失时间感，不知又走了多久，应是走到了山涧，山路越来越开阔，汩汩的水声也越来越清晰。
　　“这条河不深，站起来也就到胸部的位置。”林放从背包里拿出一根绑带绑在两人腰上，扣上中间的锁扣，将宋了和他自己拴在一起，“但是水很急，带着东西游很费劲，我们淌过去。”
　　林放抖落开一身防水服丢给宋了，怕他不会穿，上前一步想帮他。
　　“防水服穿上，河里的蚂蝗专往肉上吸。”
　　“糙老爷们没这么金贵。”宋了退后一步，拉开距离。
　　摄像机早已里三层外三层裹好了防水袋装在包里，宋了咬着带子把包挂在下巴处。
　　“职业精神么。”林放轻笑，“从这开始，附近是一定有人盯梢，不过这个时间会比较松懈，只要我们运气好，天亮之间就能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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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湿淋淋的上了岸，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换了身衣服，天已经快要蒙蒙亮了。
　　林放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副黑框眼镜让宋了戴上，瞅了瞅不满意，又找个一顶脏兮兮的鸭舌帽给人往头上一扣。
　　“压一压。”
　　宋了有些莫名其妙。
　　村子外接头人已经在等了。
　　是一个瘦小的沙瓦人，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身上背着一把长长的步枪，压的人肩膀一边高一边低。
　　“看货的。”林放说道。
　　沙瓦少年用蹩脚的中文催促，“桑帛天亮就回来，你们只有一个小时。”
　　林放和宋了对视一眼，两人跟在沙瓦少年身后加快了步伐。
　　宋了把小型DV从防水袋里拆出来，放在外套改良过的外兜里，可以隐蔽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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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穿过守备，简单搜过身被带到了一处像是低矮的建筑。
　　建筑附近有七八个晒得黝黑的沙瓦人站岗，每人抱着把步枪，见到宋了和林放好奇的打量几眼，就转过头看别处去了。
　　进入到加工窝点的瞬间，宋了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空气中怪味混着粉末纷飞，粘稠的灯光打在脸上却刺目的睁不开眼睛。稍等适应光线后，宋了才开始打量这间屋子。
　　室内比正常的屋子要很多，墙上只用水泥简陋的抹了抹，低瓦数的灯泡挂在墙壁，房间没有窗，只有一个简易的排风扇挂在门口上方嗡嗡作响，显得室内更加逼仄。
　　右边墙边蹲着几个妇女，每人身前一个塑料盆，机械的将白色粉末装进塑料袋。
　　带他们进来的小哥说，这些妇女一般都是毒贩的家人，在这里，加工毒品是她们唯一的生存手段。
　　再往里走，有几台半新不旧的仪器，那些“白粉”就是这些仪器生产的。宋了不动声色的走进，想让摄影机拍的清楚些。
　　操作台前的男人皱着眉说了一句什么，摆手让宋了他们站远点。
　　“离远点。”林放拽着宋了胳膊把他扯远了些，“你没有防护工具不要挨那么近，没看他们都带着口罩？”
　　库房里没有交谈的声音，每个人都低头专注于手里的工作，整个库房室内面积不大，宋了注意到角落里有一扇紧闭的门，门口一个抱着枪的中年男人靠着墙在吸烟。
　　宋了抄林放抬抬头，示意他看那边。
　　林放也看到了，但他朝宋了摇了摇头。
　　“应该有点东西。”说罢宋了沿着墙边想趁人不注意过去。
　　这时，外边突兀的响起了一声枪声。
　　“有人来了。”林放拉住宋了，两人想隐在包白粉的当地人里，奈何来人一进来，就问了一句：
　　“有外人进来了？”

　　“帛哥。”
　　“帛哥来了。”
　　角落里的当地人纷纷放下手里报装白粉的工具，起立和来人打招呼。

　　一行人和桑帛打了照面。
　　“我还当谁呢，放爷，什么风把您吹到我这小地方来了。”桑帛作势要请二人出去，“我这手下小弟忒不懂事，怎么把二位往这脏地方带呢，来来来去我办公室喝茶。”
　　“喝茶就不必了。”林放面色如常的将宋了微微挡在身后，“我这位朋友手头有点生意，带他来看看货，没想到这么巧碰到帛哥。”
　　“哈哈，来者皆是客。”桑帛不由分说的将两人带离。
　　宋了略遗憾的看了眼身后紧闭的大门。

　　两人被带到了一间小屋，桑帛身边始终有四个人高马大的保镖守着，既然被“请”了过来，就不会让两人简单走了。
　　“这位朋友没见过，不知道之前在哪做生意？”桑帛问道。
　　“他之前在——”林放话说一半被打断。
　　“放爷您这位朋友不是哑巴吧？”
　　“我先前在滇南做小本生意，这两年年景不好欠下不少债，听道上的朋友说了这边的渠道来钱快，冒险来看看。”宋了面不红心不跳的说道。
　　“这样啊。”桑帛笑的玩味。
　　“是的。”
　　“那您可看清楚了，我这边生产可都是些便宜货，想要来钱快您可找错地方了，有时候有几个不知好歹的手下想私下买卖，你瞧，死在门口了。”桑帛呵呵两声。
　　宋了摸出盒烟，递给桑帛：“能认识帛哥，也不白来一趟，以后有什么好货多提点提点。”
　　桑帛接了烟，宋了拿出打火机给他点上，脸上挂着一丝讨好的笑。
　　“不满您说，这次我们也是想找一些新鲜玩意儿。”
　　“比如呢？”桑帛拍拍宋了的肩，“说说看。”
　　“YB-4”宋了笑道。
　　桑帛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惊讶道：
　　“我们这小庙可装不下这尊大佛，您别找错地方了。”
　　宋了双手一摊，和林放对视一眼，脸上摆满失望：“看来是不巧啊。”
　　林放皱眉，怕两人再聊的深入宋了会露馅：“帛哥，这次来没提前打招呼对不住，下次有事尽管招呼。”
　　“滇南这烟我是实在喜欢，可惜劲不够大，也辣嗓子。”桑帛慢悠悠将烟屁股撵进窗台一盆快要枯死的仙人掌里，“放爷，您或许可以走，但这位朋友得留下。”

　　林放脸色一变，两个保镖已经快他一步把宋了摁在墙上。
　　宋了被一只手摁着头，脸贴着墙，眼镜也被挤得掉在了地上，双臂被反手钳着动弹不得。
　　林放摸上小臂上的匕首：“帛哥，卖我个面子。”
　　“放爷你的面子我还是要给，不过这小兄弟身上的录影机得留下。”桑帛俯身拍拍宋了的脸，一张阴狠的脸倏然靠近，“本来让你们这些人拍一拍也没什么大不了。”
　　桑帛把微型录像机从宋了口袋里拿出来，放在手里摆弄，话说一半没有继续说的打算。
　　“帛哥，录像机拿了人可以放了吧。”林放短刀抵上桑帛的喉咙，不像是商量，倒像是威胁。
　　“放人。”桑帛让手下把宋了放开，“录像机就留给我了。”
　　林放微微颔首，慢慢收了刀，以一种保护的、不容拒绝的姿态将宋了收进自己的安全范围。
　　宋了沉默的跟在林放身后往外走，等到林放已经跨出门，突然转身一冲，身形灵敏的躲过桑帛身前的手下，照着他手上的录像机一夺。
　　林放反应过来伸手捞了一把宋了没捞住，皱眉低骂一声。
　　“看来这位兄弟是不想全须全尾的回去了。”桑帛一脸惋惜的看向两人。
　　宋了看似勇猛，灵巧的躲避了保镖的招式抢回了录像机，但被黑洞洞的枪口指住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帛哥，无意冒犯，只是这录像机里有我私人内容，您看，关于这里的东西我当着您的面全部删掉，录像机留给我可以吗？”宋了双手举过头顶，仍笑着和桑帛打商量。
　　“你在沙瓦，和一个毒贩打商量？”桑帛把冰凉的枪口贴上宋了额头，“你这么说，我倒是更好奇了。”
　　桑帛示意手下把录像机拿过来：“去，找台电脑，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转过头又对林放说：“放爷，你这小兄弟明显不上道啊。”
　　“帛哥，把枪放下，有话好好说。”一支枪悄悄对准林放的后脑勺，他不敢轻举妄动，面上到保持着平静。
　　“你这一单怕是要赔了。”钳着宋了的保镖一脚把他踢跪在地，桑帛俯下身，枪口顶开鸭舌帽，点到宋了的额头，顺着脸颊的皮肤一路下滑到喉咙，“模样倒是不错，打瘸了腿卖到羊坊胡同最脏的窑子里这单还能回点本，是吧放爷。”
　　宋了听到“羊坊胡同”浑身一僵，耳边一阵嗡鸣，过往的记忆如同滋滋乱窜的电流，尖锐的在脑子里炸开，如蛆附骨的冷意从尾椎骨开始往四肢百骸蔓延。

　　“不听话？来人掰开他的嘴，这碗蛆虫水灌下去看看他还听不听话！”
　　“一条腿断了还想着跑呢。”
　　“地窖里看不见阳光的日子怎么样？”
　　“你要逃！一定要逃——”

　　嗡——
　　宋了冷汗直流大口喘着气，用力将自己把记忆中拔出来，就听林放说：
　　“是我没提前教好规矩，您把他卖哪去都无所谓，大不了我这趟不挣钱。”
　　“不要！我不要去羊坊胡同！”宋了在心里大喊，猛地转过头死死盯着林放，浑然已经忘了还顶在头顶黑洞洞的枪口。
　　林放话锋一转，“但是帛哥，他要是死了，这事传出去砸我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