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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来访 ...

  •   北河疯侠四十余岁以勇猛无敌扬名天下。北河郡人都知道此人形貌丑陋,对自己的来历出身一问三不知,活像尘世中游荡的孤魂野鬼,嘴里常常嘟囔着旁人听不清的话,喜爱走街串巷。大家都叫他疯子。
      后来潜入北河郡的贼寇作乱,北河疯子展现出了旁人从未见过的无畏与强悍,击退了贼寇。一时崇拜者如云,都说他是假疯子真义气,并尊称他为北河疯侠。甚至为他营建疯侠亭以纪念他的功绩。
      这是他的人生高光时刻,故事到这里结束了吗?
      当然不是。
      时事安定后,众人在无数次希望与幻灭中得出了一条真理:疯子就是疯子。
      他清醒时刻屈指可数,疯的时候哪有皮影戏里说的武功高强,侠义风采,就连三岁娃娃手里的包子都抢。远近来访的热血青年乐乐呵呵提着礼物一口一个“疯侠”进门,被一个破碗砸的额头冒血,一身油污,大都是是一口一个“疯子”地离开。
      开始总有不信邪的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别人被打出来那都是没缘分,没根骨,人疯侠看不上他。
      后来这样说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这下一个月也没几个人来了,对门药铺的生意也不如当时红火了。
      人们热情也就慢慢消散,一次偶然的清醒中疯子口口声声喊着赵步明,赵步明是谁?从未有人听过,但是赵步明这三个字此后成了疯侠的名字。
      武定九年,凉国四王子萧旦远赴安南国皇城指名与北河疯侠赵步明比武,宫人千里迎接疯侠前往皇城。不出五十招,萧旦惨败于赵步明怪异神功之下,消息传来一时群情欢腾,尤其是北河郡的人。
      那王子迟迟不肯走下擂台,满脸不可置信地瞅着这个出手奇怪的中年人。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练的是什么东西。
      问了第三声,赵步明不通人情的那张脸终于有了反应,思索良久少见地清醒起来,环顾四周,站姿也不再是从前那副颠样,依稀间竟是当年击退贼寇的豪侠风采。行礼拱手,举动宠辱不惊,言行尽显高贵。
      台下自“春秋渡”三字一出便开始喧嚷,赵步明的其他话众人也未曾听清。这是当然的了,谁会想到疯侠出招竟真有名头呢?
      那王子眼神上下打量眉毛结了又开,开了又结,半晌也不回礼转身带人打道回府。
      次日凉国四王子竟出言索要神功,彼时安南国正与凉国商议通商事宜,皇帝虽不愿让萧旦这狂放无礼的人得到春秋渡,鉴于此时不宜拒绝伤了脸面,就同意他的请求。但是皇帝有言在先赵步明虽是一介武夫但也大有名气,自己不会强迫他,让凉国王子自己讨要。赵步明这次却不再疯了,他既不愿将神功交于异邦又不愿萧旦借机生事连累他人,秘密把春秋渡心诀交其大徒弟姚近要其远走他乡,另一半内功身法悉数传给其关门弟子傅皮,赵步明则自杀以此拒绝。
      北河郡人都惋惜不已。
      听闻赵步明自杀的消息,萧旦怕他假死则亲自去接回尸体以作观察。姚近和傅皮人间蒸发,多次搜寻不到,等了一个月疯侠肉身早已腐烂,回天乏术,萧旦只得命人好好安葬赵步明,怀着不甘离开皇城。

      到如今,已经过了十四年了。

      又是一年春好,节后的阳城渐渐有了人,家家户户门口依然挂着崭新的红灯笼,匾下贴着吉祥话。十一岁的文雯吃过午饭闲来无事便搬了凳子坐在大门外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热情地和刚从亲戚家回来的邻里问候,顺便展示自己的过节衣服和一早起来梳好的发型。
      当然如果姐姐肯带自己玩的话,文雯是断不会在这里坐的。
      别人家过节都会走亲戚,为什么我们家没有呢?文雯有些艳羡地看着斜对门的人家在送着远道而来的亲戚。
      “真希望也能有什么多年不见的人来我家。”文雯自言自语道,“有人来问个路也好啊。”
      可惜没有人来问她。
      “哎!”文雯老成地长叹一口气,声线夸张,“真是凄凉呀。”
      倘若此时有人路过只怕会虎躯一震,大过年的,说这丧气话。
      门里的家仆葛栓两手撑着一把大扫帚一条腿放松一条腿支着,听见文雯的叹息,从嗓子里滑出一声嗤笑,早就见怪不怪了。
      这文家二小姐平常屁事不干就爱凑热闹,大小姐不想带她玩,家里的刘妈妈带不动这闹腾劲儿。
      当然也怪不得她,比他小的她看不上,比她大的看不上她。家里夫人老爷都是忙人,那二小姐只能落单了。
      至于自己大过年的为啥不像同事一样回家?那就别问了,无非两个原因,一来文家过年工钱多,二来多年前自己老家遭了灾人都没了确实没家可回了,等自己攒几年工钱打算盖个房子再托人找个媳妇,自己也就有家了。
      总不能像文家那个刘妈妈,在这伺候人一辈子吧。
      太阳渐渐落山了,文雯在门口见人就瞅。熟人碰了会朝她笑笑,觉得这小姑娘一个人没人玩怪可怜的,不认识的过路人只觉得那赤裸裸的眼神瞅得自己发毛,脚步不受控制地越走越快,明明不着急眼看就快到街口了。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文雯盯着远去的那人的背影故作深沉地吟道。
      “啊啾——”
      路人毫无征兆的打了个喷嚏,正好对着迎面走来的两人——中的靠近他的小男孩,那男孩约莫八九岁,个子有些低,唾沫星子以完美的直线精准地降落到了他的左脸,男孩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手也覆上了半边脸蛋子。
      路人低头用袖子搓了搓鼻子,带着鼻音:“这天儿还是冷。”
      拉着男孩的中年男人也不知有没有注意,只是匆匆地走着。
      “没素质。”男孩低声骂道。
      “啊啾——啾——”

      冷,就多穿。

      文雯盯了他们很久了,当那条最长的影子盖住了文雯的脚时,文雯终于看清了他们的样子。
      中年男人体型高大,走路姿势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眉毛浓密,嘴巴紧抿,看起来不是很好相处的样子。被牵着的脚步有些匆忙的男孩面容清秀就是不太高,看样子穿了一件新衣服,奇怪的是鞋面特别脏,甚至有些破。
      影子飞快地逼近,最后完全挡住了太阳。
      “是文敬的家吗?”头上传来厚重的声音,有如闷雷。
      文雯抬头发现声音的主人正在低头看着自己,僵硬的五官以奇怪的配合努力呈现出了一个还算和善的笑容。

      亲戚!
      真的有人来了!

      听见文雯的叫喊声,前厅一时热闹非凡。
      文雯的父亲文敬匆匆赶来看见那个站着的有些鹤立鸡群的高个男人先是一脸审视,一高一低的眉毛和纠结打量的眼神显示他好像并不怎么认识,两人面面相觑。
      中年男人失望喊道:“老弟,你连我也不认识了。”声如洪钟。
      许是音量太大震醒了文敬,那一双瞌睡眼瞬间有了精神,倒吸了一口气,没待呼出时已惊诧地张着嘴展开双臂拥了上去,再看时已是眉眼俱笑。
      “真的是你吗?啊。”
      文敬上下看看,左右看看:“郑富贵!”绕了一圈又哭又笑地伸手抡圆了使劲捶了一拳。
      “真的是你啊!”
      真正是他乡遇故知,场面一度十分热闹。文夫人云厢见丈夫这样高兴连忙安排仆役们放下手中的活,赶紧把客房收拾出来,自己则同刘妈妈一起去了厨房备菜。
      文雯看了好几次和郑富贵一同来的可爱少年,咳了一声朝着他使劲眨眼,可不知怎地那少年视线与她一碰撞就火烧般眼神躲藏假装看不见。
      “这是你儿子?”谈笑间文敬余光注意到老友身边还站了一个男孩,一言不发的。
      “对,他叫郑芹。”郑富贵对一旁的郑芹说道,“乖儿子,叫叔叔。”
      或许每个当儿子或女儿的都会恐惧一件事,叫人。
      文雯一种不祥的预感来临,这种感觉是如此的强烈,如此的迫——
      “好闺女,叫郑叔叔好,这可是你爹年轻时候的好朋友啊。”
      果然。
      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时候的称呼很自然有些时候就是很奇怪啊!
      这种传统到底是谁传下来的。
      当然,文雯还是叫了。
      之后文雯逃也似的向文敬顺便不管人同不同意径直拉了傻站着且多次连线失败的郑芹出了前厅。

      “我跟你说我家花园可好看了。”文雯连环炮一样向郑芹介绍自己的家,甚至连路上的水缸都要叫他看看。
      “现在梅花都开了,你真的有眼福。”
      “嗯。”
      “我十一了,你多大了?”
      “十二。”
      “你看着比我要低啊。”
      “嗯。”
      “看见那几只兔子了吗,白不白。”
      “白。”
      “这里面有锦鲤,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
      “我的衣服好不好看?”
      “好看。”
      郑芹呆呆地跟着文雯并肩走着,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没见过的,文雯的每句话都在问自己的感受,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事实上他还不知道文雯长什么样子。
      许是感到了敷衍,文雯瞥了稻草人一样呆板走路的郑芹悄悄放慢了脚步,落在后面,看他果然没发现甚至高仰着头步子速度不变地前进。于是有些生气地小跑追了上去。
      “你傻不傻?”
      “傻。”话一出口郑芹就反应过来了,她刚刚说了什么。
      身边的人大哦一声,一蹦跳到了自己的眼前,两手交叉环在胸前,瞪着眼睛看他。本来郑芹一直不好意思瞅她,就装作很有兴致地往前看,但是敌不过文雯直接蹦进自己的视野里。两人距离猛然拉进,郑芹瞬间感到鼻腔内一股好闻的桂花香涌入。
      这是郑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打量她。
      眼前少女面庞洁白线条柔和,眉如新月,眼若秋水,鼻梁似玉,耳边披散的头发扎成辫子,衣着水鸭色锦绣短袄,脖子上挂着一块温润的羊脂玉。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脏的,皱的,能看出来她生活的优渥,相比下自己就有些不堪入目。
      不自觉地,郑芹收了收脚小退了一步。
      “你怎么不听人说话呢,你不会是傻子吧。”文雯皱着眉看他。
      “我不是,”郑芹连忙反驳,“我只是顺口了,你一路说了地里的萝卜苗、有青苔的墙角、开满花的梅树、竹子下面笼里的兔子、塘里的花锦鲤。”
      “我都记着呢。”郑芹缓了口气补道。
      “没想到你记性还挺好的。”文雯满意极了,也不再追问了。
      两人再说话的时候,郑芹感觉舒服多了,时不时主动指着东西问东问西,文雯滔滔不绝地介绍,有时想起一些家里人的趣事还会绘声绘色地讲,两个人都乐得不行。
      郑芹正听着文雯讲她幼时的糗事时看见一个穿着蓝碎花袄的老妇人走了过来,像是在寻人,左瞧瞧右看看,手里拿着一条粗布帕子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想来是着急了。
      郑芹心想:她应该是来找文雯的吧。
      郑芹先前也没见过这个老妇人也不知如何称呼,就拉了一下阿雯示意她有人来了。
      文雯见到来人有些诧异举着胳膊摇了摇,张口称“刘妈妈”。
      被叫做刘妈妈的老妇人见到熟悉的水鸭黄眼前一亮,把帕子塞到衣襟里,道:“让我好找。”边说边往这边来。
      “还以为你们在园子里呢,怎么跑到这来了。”
      刘妈妈看见文雯的脸因为说的激动冒了不少汗心疼不已,赶忙从腰间拿出一张绣着云的锦帕拿出给她擦:“看你多久没喝水了,热成这样。”
      “我没事。”文雯接过锦帕。
      “夫人叫你们去吃饭,两个老爷说的兴起,准备今夜在书房通宵喝酒,你们先随我去,客房已经安排好了,芹少爷晚上估计要自己睡了。”
      “是我旁边的屋子吗?”文雯仰头问道。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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