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局》意棠

3、月色

　　一回到房间，陆远明就把书包一丢躺在了床上，打了几个滚之后悄咪咪地拿出自己藏在床角的漫画书——这是他为数不多可以放纵放纵自己的时间。
　　学习固然重要，但更应注重劳逸结合。这样想着，陆远明又翻开了漫画书的下一页，直到阿姨敲响房门喊他下去吃晚饭。
　　他自是不情愿，奈何王姨的饭实在是色香味俱全，坐在二楼都能闻见一楼飘来的饭香。
　　可能吃吃晚饭会更有烟火气息？陆远明偶尔会这么想。
　　但是今天陆远明看到饭菜却没胃口。
　　阿姨做的饭自是没有一丁点问题，和平常并无大异，也还是一样的好吃，只不过因为晚饭对于陆远明来说简直就像是为了生存而例行的公务。
　　反正也不会有人陪他吃。
　　但陆远明还是拿起筷子吃完了一碗饭，心想：还是多吃几口吧，不然一会王姨要不开心了。
　　在冰箱里精挑细选半天，最终还是拿了自己最喜欢的雪碧，陆远明边咬着吸管边想：一会去干嘛呢……去找周柯阳好了，她现在也肯定是一个人在房间里。
　　一不做二不休，陆远明回到自己房间就收拾好了作业打算和周柯阳一起做，当然，还得带上自己最喜欢的漫画书，反正在别人家看漫画，管家又管不到。
　　……
　　“再看你那个破漫画书就滚出我家。”周柯阳从厨房拿了曲奇回来的时候，发现陆远明还捧着一本漫画书目不转睛，当即黑下脸来。
　　“好姐姐……再看一章，就一章！我保证不会打扰到我写作业的！”陆远明躺在沙发上，泪眼狗狗请求。
　　周柯阳歪头不解：“你学不学关我什么事？你打扰到我学习了，”边说着，周柯阳放下曲奇盘又叼起一块，爬上书柜翻翻找找，“要看漫画回去看，不上晚自习可不是让你来干这个的。”
　　泪眼狗狗哭泣。
　　“好吧，你说的很对，或许我应该去上晚自习，毕竟我可能或许大概有点不太自觉。”陆远明不情不愿地合上漫画书，语气带着些许不开心和愧疚。
　　周柯阳不禁白了他一眼，叹口气无奈道：“那你的琵琶私教课？不上了？”
　　听到这句话，陆远明“唰“地一下从沙发上坐起，眼睛亮晶晶的：“所以这是天意。”
　　好吧，陆远明的愧疚是装的。
　　“只会学习不玩耍，聪明孩子也变傻。”陆远明接着说，“难道你没听过这句话吗？”
　　周柯阳微微一笑：“建议你先下次考试年排超过我再说这句话，我记得你上次掉到年级54名去了吧？这可不是一班学生该有的作风。”
　　“是是是，你聪明，你能干，你回回年级前五，我却连年级前二十的边都摸不到…”陆远明不满地嘟囔嘴。
　　周柯阳思考了一下：“……但话说回来，那个俞江栖怎么突然掉到两千多名去了？”
　　“他穿越了。”陆远明即答。
　　“？”周柯阳满脸都是震惊，“不是，这么狗血的剧情居然真实存在啊？”
　　陆远明耸了耸肩，答道：“你同桌说的，她的话……多少可信吧。”
　　周柯阳没说话，并不是因为她觉得陆远明说的是对的，只是因为她并不多在乎俞江栖到底有没有穿越。
　　至于柳梓昕会通灵这件事……假假真真，真真假假，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只要扮演好“周柯阳”温暖得如小太阳一般的角色就好了，毕竟她从不觉得这世上有什么感情是真的。
　　看着周柯阳漠不关心的眼神，陆远明表示并不意外，他感同身受周柯阳的心情，所以也当然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现。一般而言，遇到这样的情况，陆远明会知趣地闭嘴，然后开始钻研自己的数学题，等遇到下一个不会的题目，再适时地开展话题。
　　就比如现在，当陆远明又死死地盯着一道他解不出来的函数题，尽管整张脸都快埋到试卷里去了，抓耳挠腮但还是没有解题思路的时候，他就会抬头可怜巴巴地望向坐在一旁细细品热牛奶的周柯阳。
　　周柯阳被他炽热的目光吓得一颤：“额……干嘛……”
　　陆远明不说话，举起试卷，眨巴眨巴眼睛继续盯着周柯阳看。
　　周柯阳无奈扶额：“……好吧,题给我看看。”
　　每到这个时候，陆远明就会在心里暗暗发笑。
　　口是心非的家伙。
　　……
　　等到讲完题，墙上的时钟刚好来到了晚上八点二十。
　　“你该去上课了。”周柯阳长舒一口气，看了一眼时钟后放下书，又拿起自己最近很喜欢的小说继续研读。
　　“还说我呢，你自己不也看小说……”陆远明收好书包，小声嘟囔。
　　“我那是……”周柯阳抬头欲反驳，却发现陆远明早跑得没影了。
　　“一提到琵琶就激动，什么时候要是把这股子劲放到学习上，不知道成绩能提高多少。”周柯阳无奈浅笑。
　　……
　　等陆远明赶到老师家中，只听到悠扬的琵琶声从房间里传来，老师弹指下的一个个音符在大厅里跃动，回荡，这是陆远明每次上课最喜欢的欢迎仪式。何老师也很喜欢琵琶，不，应该说是热爱琵琶，所以比起师生关系，陆远明认为他和何老师更像是知音好友。陆远明上的每一次课，比起学习，更像是在享受。
　　但陆远明对于琵琶的情感倒和何老师对于琵琶最纯粹的喜爱不同，琵琶是他的挚友，是他的爱人，是他无数个无聊又无奈的夜晚的陪伴者，是他无数个崩溃又无助的时刻的聆听者，陪他沉溺在一个又一个观众的掌声和漫天的礼花中，也陪他共同在一个又一个与冠军失之交臂的清晨失眠。
　　“咚咚”陆远明敲响了房门，房内的琵琶声戛然而止，而后传出老师温柔的嗓音：“请进。”
　　陆远明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老师一贯和蔼的面容，细碎白发倒是没有凸显他的老态，一身挺拔的西装却更显其彬彬有礼的气质。整个房间里弥漫着陆远明所熟悉的木制檀香，让他感到非常安心。
　　老师不紧不慢地等陆远明坐下，才开口询问：“上次的曲目练习的怎么样了？”
　　陆远明不答，却拿起挂在一旁的琵琶开始演奏，弹跳，轮指，扫拂……一曲毕，陆远明长舒一口气，用略带期待的眼神抬头望向老师，希望能从老师平静的面庞中读出一丝波澜。
　　虽然在何遇所教过的所有学生中陆远明不算是最天资聪颖的，但他愿意学，努力学，也努力练习，热爱琵琶这门乐器，仅仅凭这份定力就已经足够打败很多人了，所以陆远明可谓是他最满意的学生之一。
　　但何老师却还是摇了摇头，说道：“你的轮指还是不够清澈，力度也应该更大些，你听我弹。”说完便拂指演奏陆远明还不够完美的地方。
　　陆远明演奏的曲目是《春花江月夜》，乐曲本来就似一幅工笔精细，色彩柔和，清丽淡雅的山水长卷；在月光下，何老师背对着窗，发尾的银丝反射着洁白月色，给他镀上了一圈柔和的边，倒更像是把这幅画卷徐徐展开在他眼前。
　　陆远明细细听出了自己的问题后，便抬手加入何老师与其一起合奏：琴声悠扬，清澈透彻，潺潺流动。直至结束师生二人对视一笑，好似还沉浸在刚才的游历中流连忘返。
　　“下课吧，早些回去，路上注意安全。”何老师站起身摸摸陆远明的头，眼中满是慈爱。
　　“是，您也早些休息。”陆远明笑着答道。
　　走出小区，陆远明抬头望向天空的月亮，皎洁的月光照亮了整片天空，飘飘扬扬地倾洒在大地上，陆远明不禁想：“江天一色无纤尘”说的也不过如此了吧。微风拂过，陆远明的心情明媚，连带着脚步都是欢快的。
　　但这份明媚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陆远明发现，好像有什么人在跟踪他。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一刻，街道上的行人早都已陆陆续续回家休息，加上这儿不近市中心，且是个小型别墅区，治安严格，所以道路上的人便更屈指可数。
　　他只是和我同一个小区的，别害怕。陆远明只能这样安慰着自己，但恐惧还是从心中油然而生，不断弥漫，渐渐控制着全身。
　　好奇心和不安感让他频频回头，身后也的确没有任何人，只有无言的灯光为他照亮来时的路。
　　没准只是一只猫呢？陆远明摸摸胸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但下一步，他便撞上了一个健硕的胸膛。
　　男人戴着帽子，背对着路灯，让陆远明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他能听得见男人鼻腔里喘出的粗气，手上的刀刃逆着路灯折射出阴冷的光。
　　“跑！”大脑叫嚣着，不断发出警告。
　　身体比思考更快一步拖着麻木的双腿往后奔去，男人在背后不紧不慢地追着，像是在玩弄一只待宰的羊羔。
　　恐惧感驱使陆远明跑得更快，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尽管大腿传来的一阵又一阵酸痛感告诉他不能再跑了，但他知道，如果在这里停下，只有死路一条。
　　“呼……呼……好像是甩掉了……”陆远明扶着小巷的墙，面色苍白，肺部的窒息感让他不禁大口呼进更多空气，但每一次的呼吸却又像是用刀片一下一下割在他的喉咙上。
　　他很久没有再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恐惧感了，虽然作为陆家的私生子，追杀不算是什么稀奇事，但是爸爸不是已经把自己保护的足够好了吗？新的别墅区非常安全，他在这里居住了十余年也没有什么问题，因为身份特殊，妈妈早已在他四岁时被杀害，为了保护他，爸爸十余年来也几乎从来没有过来看过他一眼，上下学只敢搭乘公共交通工具，平日也从不买任何不符合“普通小康家庭孩子”身份的物品，唯恐他人发现他好不容易隐藏起来的身份。
　　但为什么他都这么小心了，还是被发现了。
　　他从来不争不抢，他只是想活下去。
　　但命运最叛逆，从不轻易满足人的心愿。
　　“哒……哒……哒……”脚步声逐渐靠近，陆远明抬头，正对上那人眼神里折射出的寒光。下一秒，男人直接抬手将刀迅速插入陆远明胸膛，迸射出鲜亮滚烫的血液。心跳骤然加快，肾上腺素急速飙升，呼吸骤停，紧随而来的是钻骨的疼，从心口蔓延到头顶，弥漫至足尖。
　　疼……好疼……好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陆远明顺着墙体滑倒在地，倾注如河的血液沿着肚子沿着刀柄流出，男人拔出刀，又朝着肚子捅了下去，让陆远明不禁冷哼一声。
　　“真吵。”男人开口，又拔出刀在脖子上狠狠划下一刀，然后贯穿整个口腔。
　　拔出，再捅进陆远明的身体，拔出，再捅进陆远明的身体，拔出……
　　男人不知重复了这个动作多少次，直至陆远明没了一点声息才停手远去，独留陆远明一人躺在婘柔月色下一片浓稠的血泊中。
　　陆远明早已感受不到痛楚了，只觉意识在逐渐远离，望着男人离去的背影，慢慢地慢慢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