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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白雪留痕 ...


  •   春来未来,冬去未去,寒风簌簌,暖风竭竭。

      柳枝泛绿,大地却仍是银白,飞沙走石,尘土飞扬。

      一匹快马自南而来,马蹄碾碎冰雪,在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足迹。苍茫茫天地之间,寂静无声,只一个身负长枪的年轻人,一匹白马而已。

      胡启越换了只攥紧马缰的手,行至大道上的时候稍稍放缓了速度。他看上去约莫只有十六七,一身红衣太过耀眼。身子还没完全抽条,可一双眼睛却明亮的很。说起来他已经为了赶路两天两夜没合眼了,这会虽说人还未累,马也该累了。他正要懒洋洋的打个哈欠,却被忽然出现的情况打断了。

      那是一个人,大概是一个男人,男人蜷缩在厚厚的皮草里,不停的往掌心哈气。

      就是荒山野岭,临近客栈的时候,也总会有人的。胡启越不得不重新打起精神,飞身下马凑过去看那个在雪地里搓手的男人。

      那男人的发冠这会已然松松垮垮的坠着,说是邋遢却又衣着得体,模样也是十足俊俏,这时见胡启越走过来,立马恭恭敬敬的赔笑:

      “小兄弟莫要见怪,我只是先前与车队走散,不得已流浪至此了。”

      胡启越见他面色发红,也是不愿看他继续受冻,但他自幼少与人接触,说出的话又怕不合他心意,只好拍拍白马,斟酌着说道:“我看此处离客栈兴许不远,如果不嫌弃,大哥可与我同行。”

      人们常说,身在江湖,不得不防东防西,胡启越倒也不是天真,他只是觉得能搭救一个算一个,若是被暗算,也鲜少有人是他的对手。

      那男人听了这邀请也是毫不含糊,立刻起身上马。胡启越见他直爽也是心里舒畅,将背后长枪取下绑在马鞍上,策马扬鞭,疾驰而行。

      天将晚,日将斜,远处有零星亮起的灯火,引着胡启越向光亮奔去。

      他忽然有些神情恍惚,又有些落寞。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一次次奔回有着温暖火光的地方。但是世间本来就是要有遗憾的。只是有的人的遗憾是一些无法挽回的过去,有的人是遗憾是尚未发生的未来。

      胡启越一直前行,正如他的那柄长枪,被他潦草的系在马鞍上,枪身却一直指向前方。

      天已经完全黑了,月光洒在地面上,没有覆雪的土地就如同泼墨。只是坐下歇脚自然无法驱散寒气,于是片刻过后,桌上多了几盘酒菜和几壶烈酒。

      那男人将鱼和肉随意向胡启越眼下推了推,只在自己眼前余下几碟菜叶。胡启越一路向北,路上饿了就摘野果或是烤鱼充饥,许久都没有见过这么丰盛的餐食,这下握着筷子有些为难:

      “大哥…破费了。”

      那男人瞅他一眼,自己吃了几口大肉,又仰头灌了几口酒,兴致勃勃的感叹一声好不痛快。他眨眨眼,一脸无奈道:

      “小兄弟,客气什么?你送我一路,不该吃些好的么?你要实在过意不去,就送我去皇城吧。”

      胡启越心里立刻欢喜起来,他想,山高路远,离皇城还有两个县城的路,碰巧遇上了顺路人,也正巧搭个伴。他面上波澜不惊,抬手夹了个极大块的烧鸡,语气仍然是平静的:

      “既然如此,我当然要送你一程,只是不知,大哥是要去皇城干什么的。”

      男人神情一顿,立马哈哈大笑起来:“不要多想,我去皇城的目的和你一样,你是武举,我是文举,都是考试,并无不同。”

      胡启越说:“也难怪,先生看上去就像读书的人。”

      “哎。”男人又喝了口酒。“我叫张昱,大不了你几岁,叫大哥就行,别叫先生了。况且我也不是什么正经读书人,过县试只是侥幸而已。”

      “可不是!”

      胡启越连忙反驳道:“要能过县试,可不存在侥幸,都是个顶个的学富五车。”他瘪瘪嘴。“我的县试就是好不容易赢下的,奇形怪状的兵器真是不好对付,之后我可是研究了好久呢。”

      他又喝了口酒补充到:“就比如鞭子之类的,真是毒辣极了!”

      张昱笑呵呵的安慰他:“用那种武器的人也是少之又少,就算遇见了,也不一定是敌人啊。”

      胡启越没接话,他定定的望着皇城的方向,那里的天空上什么都没有,可那里是父亲毕生为之征战的地方,是母亲魂牵梦萦的地方,是他十四岁之前,想也不敢想的地方。

      可是,他马上就要到这个地方了。为了什么,是为了地位和权力,为了家里的期盼还是仅仅为了找到一个答案?

      到了现在,他自己也忽然说不清了。

      张昱默默的看着他,目光中似乎带上笑意:“小兄弟,还没问你的名字呢。”

      这句话问的直接,却并无咄咄逼人。所以回答或是不回答,选择权全然在胡启越手上。而胡启越向来是个直爽的人,眼下也并无不说的道理,于是他抱拳道:“金陵胡氏,胡启越。”

      张昱饮了口酒,意味深长的笑起来:“胡氏啊。”

      胡启越说:“大哥真心相待,我也并无隐瞒。我爹是胡明熀,八年前收复燕北的时候,战死沙场。”

      张昱立刻坐直了身子,难以置信道:“你是飞光大将军的儿子?”

      胡启越点点头,眼中带上些怅然。他定定的看着张昱,又道:“我娘将我一手带大,平日里没少咒怨我爹。可我知道,我爹是为了百姓死的,他是英雄!”

      张昱脸上顿时笑意全无,他叹了口气,沉默不语。

      且不说胡明晃还有个儿子这件事会如何轰动世人,就是提起‘英雄’二字,这毛头小子就难免不碰个一鼻子灰。张昱倒想到他在雪地里会蹲来一条大鱼,但他实在是没想到这条大鱼背景之丰富,令他也措手不及。

      他干巴巴的说:“胡兄,若是信我,到了皇城以后,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你的出身啊。”

      “为什么?”胡启越大不解。

      张昱心虚的看了看他,硬着头皮夹起了菜吃:“你不会想知道的…你还是晚点知道吧。”

      这在风雪中的客栈从来不缺客人,店面修筑的不大,客人却是一波接着一波。胡启越和张昱在饮酒时,已经看见一批又一批歇脚的人败兴而去。正当他感叹自己运气不错的时候,一柄大刀忽的压到自己面前。

      张昱正要起身,就被胡启越止住了,他对张昱眨眨眼,显然是心里已经有了对策。

      他不动声色的问到:“这位大哥,我们素未相识,连一个照面还未见,何必刀剑相向呢?”

      那汉子却是丝毫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将那刀被磨的雪亮的刀锋又朝胡启越的脖子压近了些。

      胡启越叹了口气,干脆也不再说话了,不过他实在好奇这匪徒要干些什么。于是他默不作声的将身子稍稍后退了些,正退出了个随时可以扭身离开的距离。

      “老板,你这客栈看着大,里面却小。说出来谁信?莫不是看我不顺眼,硬要赶我走吧!”

      那老板佝佝偻偻的,哪里是这大汉的对手呢。他一看这架势,生怕要见了血,于是连忙过来赔笑:“这位大侠啊,我真没骗你,实在腾不出什么客房了,从这走上几个时辰的脚程,就还有一个客栈,大侠可以去…”

      “这附近哪里有什么客栈,老头,你诓我呢?”那汉子眼神一凛,已是怒极了,他那把刀在手中转了个面,拿起就要朝那老板面门砍去。

      胡启越立刻起身上前,抬手捏住了那汉子的手腕。几乎只在一瞬之间,他掌心用力,竟生生将汉子的腕子攥断了。那把刀自然是从那只宽厚的手掌中砸落在地,发出一声巨响。

      客栈里顿时变得安静异常,接着是客栈老板粗重的呼吸声,再接着——

      那汉子大喝着咒骂起来,胡启越也松了手,听着他的痛呼没忍住挑了挑眉。

      “你知道老子是谁吗?你敢!!”

      “不光他敢,我也敢。”

      方才张昱在一旁观察了许久,此时也是将这人的底细看了个七七八八,他慢悠悠的背着手站到胡启越身前,用蔑视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这个握紧手腕的男人。

      “阁下的身份,我一看便知。你的武器是把刀,可这刀的刃却满是豁口,相必这豁口中具是毒药。此等阴狠毒辣,天下少有,难道还要我说吗?”

      “天刀门!”一旁的人一个没忍住,脱口而出。

      “什么天刀门,”胡启越笑起来,“我看连地刀门都不是,应该是坑刀门,沟刀门才对!”

      “不对,他们可不该是刀门。”张昱立刻补充,“应该是坑门、沟门!”

      人们立刻哄堂大笑起来。那大汉见状涨红了脸,支支吾吾了半天,又被断了腕子,气不过也打不过,只能恶狠狠的撂起了狠话:“报上你的名字,你今日放我走,他日我定要上门讨个说法!”

      “唉,”张昱立刻按住要上前一步的胡启越,抢在他前面答道:“我是刘诘,若要找我,去皇城?如何?”

      “好,好!”那汉子青筋暴起,左手攥起落在地上的刀收回刀鞘,回身看了一眼,快步将门口的羊皮帘子撞开便走了。

      胡启越于是从窗口望去,窗外是连天的白雪,滚滚的北风如刀一般锐利,仿佛顷刻就能够将人拦腰斩断。

      那大汉高大的身影在雪地里行走着,他身上的衣摆被风吹的猎猎飘起。他重色的身影渐渐化作一点,而后隐没于风雪的苍茫茫白色中。

      胡启越眼中带上些黯然。他忽然也有些同情起那人来,那冰雪里的归去者兴许也同他一样有所追求,却被他折断了手腕。自己向来都是漂泊客,却这样断送了他人的前半生,若是他今后再不能握刀,该是如何的凄凉光景?

      “发什么呆呢?”张昱走过去,轻轻拍拍胡启越的肩膀,看他欲言又止的表情正色道:“小兄弟,我看你与人相处太少,这世间就是这样,恩仇有报,做了错事就要付出代价,他只是偿还了刚刚的过错,你不必再为此自怨自艾。”

      “既然冤有头债有主,大哥何必用他人名讳。”胡启越皱皱眉,语气有些郁闷。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张昱狡黠的眨眨眼,“被我用了名字的那个人啊,不光不会有事,还要谢谢我——”

      “天刀门可是朝堂的重点关注对象呀。”你可太单纯了。张昱看着胡启越半信半疑的样子,把后半句咽进了肚子:“先别管那么多了,吃了饭,我们赶紧修整,明日还要接着赶路呢!”

      胡启越于是点头道:“我们的确不能在路上浪费太多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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