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总又来打赏了》杜冒菜

2、1

　　谢远的职务是一名秘书，今天他觉得，他好像有点遭老板讨厌。

　　说不出原因，也并非十分肯定，但老板的表情相当明显，总在工作闲暇之余面色凝重地望着他，俊逸的双眉微微蹙着，目光悠远深邃，似乎端着什么难以揣测的心思，一字也不说，就那么安静地看着他。

　　谢远缩一缩脖子，抬起头望一眼，果然，这目光又再度出现了。

　　他知道的，只要自己莫名背脊发凉的时候，王霖洲就一定在看他。

　　“王总，要咖啡吗？”谢远偏头试探着问，努力装得不紧张。

　　王霖洲不语，目光里的探寻与沉思还未敛去，沉默几秒开口回答：“红茶就好。”声音很温柔，与眼神所带来的不自在相比较，令人感到非常舒服。

　　谢远点点头从桌旁站起身来，走到茶柜前，探在半途的手犹豫了片刻，挪向绿茶罐子，转头询问：“绿茶可以吗？您最近总喝红茶，容易上火。”

　　“可以。”

　　王霖洲点头，谢远露出笑容，回味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柔和，认为那大概是自己的错觉。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不是谢远桌上的那副，而是王霖洲的专线。王霖洲接起来，听罢“嗯”一声，不出片刻便有人来到门外，敲了两下径直入内。

　　“王总，”来人是余晴，王霖洲的另一个秘书，走上前来，对照着手中的行程安排表，简洁干练地提醒，“半小时后与畅扬公司的李总有约，您该准备出发了。”

　　谢远安静上前，将绿茶搁在王霖洲桌上，尽量显得透明，不打扰他们的对话。然而余晴还是注意到了他，不遮掩地露出些不屑。

　　谢远习惯了，并且挺能理解的。

　　王霖洲一共有三个秘书，一位叫李喻，是世界一流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主修经济管理，负责往来交易中具体事务的分析，是老总身边名副其实的得力助手；第二位便是这位余晴，学历同样不低，主要负责王霖洲的行程安排与商务洽谈，姣好的容貌配上一口伶牙俐齿，总能将交际应酬得非常完美，是三人中最像秘书的人。

　　最后一位，自然就是谢远了。

　　其实谢远并非不优秀，好歹也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学里走出来的学生，但他的位置很尴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职能是什么。

　　谢远的专业是中文，一年前刚刚面临毕业，还是正在找工作的时候。那时的他搜寻着网路上各式各样的招聘信息，觉得什么工作都与自己的专业对口，又觉得什么工作都与自己的专业不对口。

　　一片茫然，最后不知怎么的，他就投了一份简历到王霖洲的公司，应聘这份文秘工作。

　　当初的主面官是王霖洲本人，拿着简历审视了很久，那是谢远第一次见到这位老板微蹙的眉头，与满含深意的未知眼神。

　　王霖洲问他：“你觉得你的优势是什么？”

　　谢远当时不紧张，因为压根儿没觉得自己能得到这个想也不敢想的职位，诚实又随意地回答：“我写作还可以。”

　　“还有呢？”

　　“性格也还可以，比如有耐心。”

　　王霖洲笑了：“七月初入职，好好毕业吧。”

　　其他几位面试官瞬间面露讶色，但没人敢反驳，默默一致地望一眼这个被破格录用的年轻人，将他的脸记住。

　　谢远意外极了，欣喜地点点头：“谢谢王总。”之后起身鞠躬离开，offer拿到了手上，却一路没想明白王霖洲的那个问题。

　　是啊，他有资格受人青睐的优势，到底是什么。

　　也许就是写作吧，谢远想，物尽其用，既然意外得到了这份工作，扬长避短，总是能够好好努力的。

　　谢远安着好好写报告的心思，正式地从一名应届生变成了商务白领。

　　就在同窗校友们都无比羡慕他的好运气时，他却日复一日越发茫然了起来。每天的工作除了端茶送水，以及将已经完成的资料分类之外，似乎再无其他。

　　而他却是三位秘书中唯一一个被安置在总裁办公室内的人。

　　做着不同等的事情，领着同等的薪水，受着不相衬的待遇，如此看来，余晴的不屑是多么合乎情理，因此谢远表示很理解。

　　“小远。”

　　“嗯？”谢远回过神来，抬头后又忽然恍惚，想起了另一个特殊点——王霖洲总是将另外两位称呼为“李秘书”和“余秘书”，唯独对他有些不一样。

　　单从这一点来看，谢远又觉得王霖洲也有一点点可能是不讨厌他的。

　　“你今天可以提前下班，十分钟后我就离开了。”

　　“好。”

　　余晴听着这对话皱起了眉头：“王总，现在出发时间比较合适。”

　　“等我喝一杯茶，”王霖洲目光扫过桌上还烫到难以入口的绿茶，“不是容易堵车的时间，二十分钟绰绰有余。”

　　“好。”不论何事，余晴向来只劝说一次。她了解老板不会轻易改变想法，只瞥了一眼那杯绿茶，心里不知起着怎样的念头，鞠躬退出办公室。

　　谢远很听话，什么也没多想，收拾东西准备合理早退了。

　　“王总，那我先走了。”

　　“嗯。”王霖洲轻嗅一口茶香。

　　房门“啪嗒”一声轻响，谢远拎着手提电脑走向电梯间，承受了余晴每天一个的白眼，和李喻亘古不变的“再见”。他皆报以微笑颔首，习惯成自然，平平静静地离开了这栋大楼。

　　办公室里的王霖洲，嗅了十分钟的茶香，热茶凉得太慢，终究只是浅啜一口，却给够了他清洗思绪的时间。

　　王霖洲今日的蹙眉与走神，全部源自他昨晚做的那个不寻常的梦。

　　霸总与女主初相遇的桥段，他在梦中穿越般成为男主，亲自参演了动人一幕。紧接着，他又在上班之后看到了小说的作者——外表与气质都完全不符合的可爱谢远。

　　这离奇的感觉让王霖洲一整天都不在状态，也难怪会看着谢远凝眉了。

　　三年前他发现了这位合心合意的作者之后，当即便让自己的管家着手去查作者的真身，虽然格外不道德，但他实在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和崇拜。

　　管家接到指令，非常郁闷地看看他，犹豫道：“少爷，这种事情，你找侦探社比较好。”况且这事儿不道德，还是别了，听人劝，吃饱饭。

　　后半句管家没敢说出口来。

　　王霖洲好不开心：“总裁的管家不就应该是万能小超人吗？”

　　“那是小说里。”管家彬彬有礼地反驳。

　　“那你去找侦探社，”王霖洲勉为其难地退让一步，“你要假装自己好厉害。”

　　管家笑着哭，没有采纳他的建议，违法乱纪的事要干自己干，他才不干，于是只是假装很厉害地登上网站瞄了眼这位作者的个人信息。万幸这世上还真有和王霖洲对口的奇葩，作者太老实，居然把□□号留在了个人简介里，并且还不是什么小号，而是生活用的唯一账号。

　　管家态度端正地拿这个□□应付王霖洲，王霖洲一搜索便在对方的资料栏里看到了真人照片，满意之余惊讶地张了张口。

　　这个笔名叫“为了远方”的霸总文作者，竟然……是个可爱的男孩子。大概唯一比这更离奇的事情，就是这位作者的忠实读者是一位男总。

　　真是奇奇怪怪来相会。

　　况且这还是真相会，因为毕业后的作者谢远，万分巧合地顶着那张与照片分毫不差的脸，面试来到了王霖洲的公司。

　　王霖洲根本无需刻意去记住，便难以忘记那一天的情景。

　　那时尚且未从大学毕业的应届生谢远，满脸都写着“青涩”二字，为了面试特地挑选了一身西装，明明尺码合适，却总会给人一种微妙的不搭感，就像是年幼的小孩偷穿大人的鞋子，强作成熟。

　　其他前来面试的人中有与他年岁相近的，也有年长不少拥有着宝贵工作经验的，然而不论是谁，随便从中抓出一个来，都能显得比他更加稳重。

　　在场的所有人都对谢远没有敌意，以为这么幼稚的脸一定不会竞争到这个职位，包括李喻和余晴也都如此以貌取人。因此在入职当天，当李喻和余晴看到同样来报道的谢远时，都感到万分惊讶，作为同事一日日接触下来，更是不能理解王霖洲选择他的理由。

　　李喻倒还好，对共事之人总是态度谦和，不含别样情绪；余晴却恰好相反，是个爱憎格外分明的姑娘，在确信谢远没什么特殊才能后，愈发瞧不起他，总对他甩冷脸。

　　这之中的点点滴滴，其实王霖洲都看在眼里。

　　对此本来就暗藏私心的王霖洲没有底气插手置言，更何况余晴并无过错，因为对公司而言，可用价值才是员工最为重要的属性之一。王霖洲没有批评她半句，思来想去，只能霸道地用行为护着谢远，将他从环境“险恶”的外间调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来。

　　谢远说搬就搬，没有欣喜，也没有抗拒，简单地换了地方工作，在老总眼皮子底下更加尽职尽责地端茶送水，给文件分类。

　　一天的时间那么长，这些简单的任务总不至于从早做到晚，因此大部分时间谢远都无所事事。他原本想要打开文档悄悄写一会儿小说，可他的良心说不过去，宁可盯着屏幕上的草原发呆，也不愿意辜负王霖洲的信任。

　　反倒是王霖洲本人，不知道什么毛病，偶尔会神奇地冒出两句话来：“小远，你现在手头是不是没什么事做了？”

　　谢远精神为之一振，坐直身子用力点头，心中很激动，觉得王总要给他安排工作任务了！

　　然而王霖洲却又道：“哦，那你不如……写一会儿东西？”

　　“啊？”谢远茫然极了，“写什么？”

　　“随便你，”谢远没发现王霖洲心虚飘走的目光，听他言辞含糊，“想写什么写什么。”

　　谢远几乎怀疑他是不是知道自己业余写作的事情，顿显紧张：“王总，我没什么要写的，有什么工作要分派给我的吗？”

　　“没有，”王霖洲面不改色地瞎扯，“我只是想起你面试时说过，你的优势是写作，所以给你加油。”

　　“哦，是……谢谢王总。”谢远半信半疑，心有余悸。

　　王霖洲终究没有暴露他催稿的意图，眼睁睁地看着单纯孩子继续兢兢业业地发呆，坚决不在上班时间填坑，不肯打破敬业的操守。他索性放弃了，安慰自己，算了，没关系，反正谢远又没有拖稿的坏习惯。

　　对话到此为止，谢远坐得更端正了，努力表现对工作的热爱之情。

　　至始至终，他都没意识到自己搬进总裁办公室这件事背后的问题，只悄悄在脑袋里设想了好几种自己会被挪窝的原因。

　　比如大概自己太没用了，显得很懒，才会被王霖洲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又比如王霖洲嫌他没出息，可签了五年劳动合同不大好毁约，只好废物利用，把他调来身边端茶倒水；再比如，王霖洲老是一个人呆在办公室，说不定也有点无聊，多一个人，万一寂寞的时候就能扯扯闲话打发时间——尽管王总从来没有任何想扯闲话的意思……

　　诸如此类，作为一名写手，谢远的思维发散得很远。

　　不过归根结底，他感到很满足。

　　因为同一个办公室里的王总，大部分时候，还是隐隐透着几分温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