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制完美世界》明月有瑕

48、斯温纳顿之城（二十一）

　　艾尔达从缝隙里听到了只言片语，整个人便已呆若木鸡。

　　现在是两个政客之间的博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混杂在一块，她只能判断出最后一句话——莉莉丝的意思是，这的确是沈嗔母亲。

　　那就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了，甚至牵涉到以后，研究员小姐不知道沈嗔要怎么抉择。

　　而对面，沈嗔的脸色并无波动，他像是对这种结果也有心理准备，或者说，漠不关心，道：“莉莉丝小姐，这不重要。”

　　他笑了笑：“你用这个牵制沈曼——就是执法庭副庭长，或许有用，对我来说么……”

　　黑发青年思索片刻，给出回答：“我会尽力相救的。”

　　莉莉丝自然不相信。她见过沈嗔的过去，知道对方受母亲去世打击之大，以至于出现过退行的症状。

　　但她也没纠结这个，利用沈嗔的母亲只是下下策，莉莉丝女士暂时不屑。

　　她看了看天空，上方是一片熟悉的灰暗，突然道：“你觉得你能阻止我吗。”

　　沈嗔没有犹豫，说：“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他眼尾弯起令人柔软的惊诧弧度，叹息般道：“战争快要结束了。”

　　仿佛应和他的话语，一阵沉闷的声响自难以看见的天空传来，随着豆大般的黑点愈发庞大清晰，尖利似乎要刺穿耳膜的轰隆声，响彻广场上每个人耳畔。

　　莉莉丝惊愕望去。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撞起的碎裂地砖与金属材料四溅，整个高台再次颤动，她只来得及抬起手臂，挡住自己的脸。

　　莉莉丝顿感不妙，挥散扑面而来的呛人烟尘，便看见一架熟悉的蓝色飞行器坠毁前方。

　　那是一副十分惨烈的现场，飞行器头部陷入地下，七零八落的残片在燃起的火焰里逐渐焦黑，呲啦的火花偶尔迸溅，她有好久不能反应。

　　沈嗔闭上眼睛，似乎在哀悼，直到又一阵平稳的风袭来，他才睁开眼，重新将目光投向天空。

　　像是惊喜，又是预料之中，一架黑色飞行器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带着扑面而来的疾风靠近沈嗔，却在将要落地时忽地消失于空气。

　　只有一个人，带着最温和的寒意来到亘古不变的冬天里。

　　那一瞬间下起了阵雪，叶陆林降落在他身边。刺鼻的焦烟和冷冽的青苔雪松味袭来，不大不小正好萦绕在这一块地方。

　　沈嗔微微侧头问：“怎么样。”

　　艾尔达听不懂这句话——是局势怎么样，还是，人怎么样？

　　而安全官先生很自然地接道：“没事。”

　　说着，他随手将一张银色卡递给沈嗔，上面有一个熟悉的圆形图案：“通行证。”

　　沈嗔低眸接过，没有仔细分辨，手腕一别直接将其丢给了莉莉丝，冷淡道：“小姐，你输了。”

　　莉莉丝浑浑噩噩顺着话语去看地上，那东西的银光晃到了她的眼睛。恍惚间，莉莉丝几乎要认作沈嗔的匕首。

　　可她无法自欺欺人——这就是“法则”交给她的通行证，为能在首都星畅通无阻地准备的。

　　她再次抬起头，眼眶已经彻底红似滴血，嘶哑辩道：“那又如何，沈嗔，这只是我的先行队伍，就算你阻止了他们，还有后面的主力，他们也拥有一些权限，只不过要多花些时间。”

　　沈嗔失笑，他们两人都清楚，莉莉丝只是在负隅顽抗，不愿意承认自己一败涂地，于是他也不惮加上最后那根稻草：“你可以试着联系她们，看看有没有用。”

　　“不过我善意提醒一句，”黑发青年冷酷说，“这架飞行器，是那支军队里最后的幸存者。”

　　话音落地的那一刻，仿佛砸中了时间的脉搏，莉莉丝僵硬许久。

　　随后，她便似要将刚才的动作，也挤压在这段正常的流速里，慌不择路地去翻自己的通讯器。

　　莉莉丝在破破烂烂的裙子里翻到了。她抓了好几次才把它拿出来，紧紧握在手里。

　　一共五个频道，女孩指尖颤抖着去调开，对着话筒，努力稳住声线，道：“第一军，收到通讯请回复。”

　　片刻过后，里面也只有白茫茫的噪音。

　　她抿唇去换下一个，相同的情况又再次上演……

　　直至最后一个。

　　莉莉丝手指按在换频键上，半晌，放了下来。

　　倏尔，她把通讯器狠狠扔远，挺直了背脊。

　　通讯器似是带走了所有的狼狈不堪，莉莉丝比任何时候都要平和。她指了指叶陆林，说：“他的身上有‘法则’的气息，他是谁。”

　　沈嗔沉默不语。

　　莉莉丝嘲笑道：“真小气啊，沈嗔。”

　　她好似破罐子破摔一般，道：“你可以提任何一个问题，只要我知道，我都会回答你，只要——”

　　她看向叶陆林：“只要你告诉我——”这位小姐的话戛然而止。

　　莉莉丝原本以为这是对方的下属或者别的什么不起眼人物，此时第一次正眼看叶陆林，那股内敛却锋利的冷冽杀意就让她一窒。

　　多年的敏锐便告诉她，她大错特错了。

　　这人是绝对不逊于沈嗔的危险角色。

　　沈嗔笑了笑，说：“你问的这些，我也很难回答。”

　　他想了想，道：“玩个游戏吧，小姐。”

　　“我可以告诉你失败的原因，而你告诉我，当年真正的实验内容。”

　　对于一个自负的政治家来说，失败的缘由是相当诱人的条件，因为他们不会觉得自己有破绽出现，终其一生，他们都可能困扰其中。

　　莉莉丝也是如此。

　　所以她犹豫了一会，还是答应了下来。

　　沈嗔便做了个请她先讲的手势。

　　不知为何，莉莉丝也没拒绝，直戳了当道：“最开始，他们的目的就是培育出新一代人类。”

　　随着沈嗔皱起眉，她轻蔑笑道：“很老土的故事不是吗。女娲不满意于造出来的泥人，于是发洪水淹没了大地，只把唯一一艘诺亚方舟给了祂最满意的子民。”

　　这段话将中西方神话完全杂糅在一起，显得古怪离奇，但没有人去打断她，莉莉丝得以接着说：“他们也是这样想的，故而第一步，就是要造出诺亚。”

　　“他们想要一生下来就能投入使用的孩子，换句话说，就是一出生就是成年人的新生儿。”

　　“实验就是为了将人类的成熟期缩短到四年或是两年——两年是最好。”

　　“他们给一批试验品注射了一些液体药剂，绝大多数成为了半成熟品——六岁的、拥有成年人身体的巨婴，而唯一一个完全失败品，也就是你。”

　　莉莉丝说到这里，冷漠看了过来：“你没有一点反应，或许不是没有反应。”

　　她刻薄道：“你是一个把成人灵魂塞进六岁躯壳的怪物。”

　　说到这里，莉莉丝指了指那边倒在地上的人：“他们被催熟了身体，而你却得到了无与伦比的智慧，这多不公平。”

　　她不无嘲讽道：“但他们觉得很好。一个拥有长期使用年限的智慧大脑，和寿命短暂的消耗零件搭配，正好可以组成一个巨大的社会机器。”

　　“就像现在一样，三六九等，阶级分明——”

　　“哦不，”她故作说错话的吃惊，实则从容，改口说：“是分，工，明，确。”

　　沈嗔沉默不语。尽管在未来构设的新世界中，他依旧处于高等级阶层，可内心却生不出一点庆幸。

　　莉莉丝笑道：“我们都是消耗品，而沈嗔，你是蜂巢的蜂后，社会全力保障的对象。”

　　“怎么样，满意吗？”

　　沈嗔没有回答这句疑问，他沉吟一会，道：“如你所说，‘法则’为什么要杀了我。”

　　莉莉丝笑吟吟道：“这算是第二个问题吗？”

　　沈嗔看了她两秒，突然说：“人类总是对除了自己以外的东西充满戒心。”

　　他的眼睛看着莉莉丝，其实目光里一直有叶陆林的身影：“我时常在想，‘法则’人性最大化的标准，是否让它也具备了一些品质。”

　　他不吝啬于吐出这些字眼：“暴戾，贪婪，贪生怕死。”

　　“‘他’想要所谓的新人类取代‘法则’的至高地位，想要它作为一个工具，辅助人类前进，却忘记问它愿不愿意。”

　　“这就是‘法则’为什么要杀我的原因。”

　　莉莉丝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忽而道：“你还不算蠢。”

　　对于这位小姐的前言不搭后语，沈嗔已经选择忽略了，他遵守诺言道：“你过早暴露了‘法则’。”

　　“莉莉丝小姐，你既然已经与‘法则’合作，为什么一定选择斯温纳顿。”

　　“当然，斯温纳顿是你的驻点，势力更强。可如果我被留在这里，或者干脆点，死在这里，未被感染的首都星‘法则’必定是会彻查斯温纳顿之城，你怎么能藏住。”

　　“所以你的目标一定不仅仅是我，也不会是别的星球——因为只要首都星还在，镇压只是时间问题。而且，如果杀了我会给你带来麻烦，你不会毫无顾忌地进行到这一步，除非是没有影响，更甚者，一石二鸟。”

　　“那么这样一来就很简单了。只要盯住茉莉小姐，就能知道你计划的开始时间。”

　　莉莉丝玩味道：“你就不觉得是我恨你？”

　　沈嗔摇摇头：“太过宏伟的目标不适合参杂情绪。”

　　莉莉丝若有所思，她忽然道：“你知道我联合‘法则’，是在见过那个愚蠢贪心的男人之后，那你是什么时候联系的势力，阻止我的军队袭击首都星。”

　　沈嗔理所当然道：“在来斯温纳顿之前。”

　　莉莉丝愣了一下，气笑：“你耍我？”

　　沈嗔垂下眼睛，平静道：“在来斯温纳顿之前，我经过一些事情，获得了很多关于我母亲的记忆。”

　　莉莉丝不明白他说这个做什么。

　　然而，沈嗔紧接着道：“既然如你所说，智者不会割断风筝引线，只会隐藏它，那在收束风筝之前，会不会先保证风筝线牢牢牵引在上面。”

　　他眼神冷冽清凌，抬起时淬着寒冰：“罗兰德是引线，紫罗兰医疗院是加固剂，‘法则’跟罗宾合作的目的就是捏造一个幻境，给我灌输过去的记忆。”

　　“我猜到了，预料到——”

　　黑发青年指了指金棺那边：“——那位女士，会出现在这里。”

　　他毫无感情道：“于是我联系了沈副庭长，很受牵引的那只风筝小姐，告诉她，如果能够帮我个忙，她将会见到她的母亲。”

　　“她立刻同意了下来。”

　　“莉莉丝小姐，那位女士是个不错的指挥官，尤其在涉及到这件事上，只会加倍努力，加上紫罗兰医疗院的事情在前，让她知晓了间谍的存在，将致使她更小心。”

　　“结果不出所料。”沈嗔平淡道。

　　莉莉丝没有应答，她面无表情说：“你是故意忽略你身边这位先生吗？”

　　她一语道破：“他可起了不小的作用。”

　　沈嗔以同样的话语回敬：“这算是第二个问题吗。”

　　莉莉丝道：“你可没有坦诚完。”

　　闻言，沈嗔罕见迟疑了一瞬。

　　他犹豫着，偏头去看叶陆林。对方轻盈如雪片的目光正落在他的肩膀上，听见莉莉丝提起自己的时候，也只是抬起眼，去看沈嗔神色，然后对上了他的眼睛——

　　沈嗔张了张嘴，听到自己平静说：“他是个意外。”

　　“不在我的预料之中。”

　　叶陆林眨了眨眼。

　　沈嗔很快从未有过的状态回神。他慢半秒收回视线，顿了顿才道：“因为一些意外，我拥有了六岁前的完整记忆，所以猜到了你们计划的一部分。”

　　他按照原来的安排说出那句话：“那你呢，莉莉丝小姐，你是‘法则’用来割去我作为人类的部分感情吗。”

　　这位女士眼神就骤然冷了下来，嗤笑道：“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你废这么久的口舌吗。”

　　她道：“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沈嗔，‘法则’开设的政治课程上，我们俩一向遥遥领先。”

　　莉莉丝目光锐利，轻飘问道：“但如今实战来了，你还会获得胜利吗。”

　　这句话音刚落，天空上重新传来一阵轰鸣。

　　莉莉丝抬头，指挥若定地看向那个方向。沈嗔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那里，模糊不清的视野尽头，一群飞行器正往广场而来，密密麻麻如同蜂群，不详地袭向这块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