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制完美世界》明月有瑕

23、初年相遇

　　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外面是什么天气，基地天然与外面隔绝，只有数年如一日的26摄氏度、明亮顶灯和走廊。

　　就在这种一成不变的环境里，一间实验室亮了绿灯，叶陆林被允许走出了那扇门。

　　一个戴着眼镜的实验员立刻过来领着他回房间——这个人是专门负责管理实验品的。

　　叶陆林沉默地跟在那个实验员后面。

　　他的右手臂在实验里被刮掉了一大块血肉，经脉裸露，看起来血腥可怖，淅淅沥沥滴落了一路血迹，但谁都没对此表现出额外的关心。

　　他们只是冷漠地走着，没走多久就到了一条开了许多门的走廊。

　　叶陆林进入了其中的一间。

　　他刚踏入，沉重的铁门便在身后锁上。

　　他习以为常地忽视掉巨大声响，走过去坐下。

　　房间里只有一方铁桌、一张简易的床铺和一个靠墙的木柜子。

　　少年单手从柜子下拖出一个小医药箱，打开盖子，里面是一卷又一卷的绷带纱布——他不被允许用任何药物，只能够靠自己愈合。

　　叶陆林熟练地给自己缠上纱布。

　　这时，柜子里面突然穿出一阵敲击声，他看了顶上的监视器一眼，打开柜门钻了进去。

　　柜子里并没有多少衣服，他就在那单薄几件的另一边坐下，在黑暗里冷漠道：“什么事。”

　　“嘿，”木板里传出一个男孩的声音：“你受伤了吗？”

　　叶陆林淡淡道：“嗯。”

　　“太好了！”那个男孩惊喜叫道，但他很快又找补：“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我这有药。”

　　他语气轻快道：“老规矩。”

　　叶陆林没有光线时的视力也很好。他看了一眼自己藏在角落里的药罐，上次止血的那罐已经不够用了。

　　所以他答应了对方的交换。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袋装面包，搬开那块松动的木板，递给了对面。

　　这种速食食物会不定期在实验中出现，难度越大，出现的可能性越大，“法则”每天配给的量仅仅只够填饱肚子，每天实验消耗体力都不小，很多人需要额外补充食物。

　　对面接过后，便熟练地递给他一个小药罐，开始跟他说起最近在实验品里流传很广的一个传言——由于最近实验里经常出现一种黑色的小石头，很多人猜测，是不是它积攒到一定程度，可以启动大厅里那个蛋壳形状的瞬移机器，逃离这里。

　　叶陆林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在他看来即便是真的也没有意义，只要没法对抗“法则”，逃不了多远就会被抓回来。

　　男孩却很相信，他没有去打破这个幻想。

　　在黑夜里前行，如果没有光源，迟早有一天会疯掉。

　　有念想也好。

　　而他自己，从小就情绪淡漠，对为什么活着、怎么活着都没有过多的想法，他就只是活着，哪天实在没法活下去了，也没什么遗憾。

　　叶陆林接过药罐，在对方一如往常喋喋不休的发泄里垂下眼睛，等着对面讲得累了，再把一切恢复原样。

　　小安全官先生跟现在还是有一些区别，暂且不具备后来的平静淡然，更多的是一种生人勿近，还有一点初具雏形的冷冽锋利。

　　他这时也不能体会别人的情绪，但一想到对方明天可能就没有机会说话了，还是不由自主地宽容了许多，分出了一点耐心。

　　果然，男孩一会就累了，不再继续说话，叶陆林也没出声，默默地把木板盖了回去。

　　在永无止境的绝望里，太过激烈的发泄也是一种奢侈——过于耗费体力，只会降低生存机率。

　　他妥帖地将木板放完，觉得今天的伤不至于用药，就随手将它放在了平常藏东西的角落里。

　　叶陆林还要完成今天的学习任务。

　　他在铁桌前坐下，开始翻阅参考书。

　　这便是叶陆林每晚多出来的练习，他什么都要学、都要知道，从医学物理到历史人文，甚至连哲学都要涉及。

　　对此他并没有异议，即便“法则”并不会检查完成程度，只是每天给予资料、发布安排，他也一丝不苟地做完这些。

　　他不知道“法则”为什么会额外给他强大自身的机会，但这种机会不该被放过。

　　少年把台灯调亮，在稿纸上演算，笔下的字迹很端正清晰。

　　他看书的速度很快，但因为量多，完成今天的进度也还是到了深夜，中途“法则”配送了一份今天的晚餐，但叶陆林当时急着推演下一步，没来得及取，此时再去看，已经凉透了。

　　他也不太在意，将东西从门口端到桌子上。

　　“法则”照例是一份浓稠的营养粥加上一些蔬菜，今天的蔬菜是整根的胡萝卜，还算新鲜，水灵灵地躺在餐盘里。

　　叶陆林拿起勺子，拨开粥表面那层凝结的皮，一口一口吃完了这些。

　　伤口有些痛，闹得他不是很有胃口吃那根萝卜，就把它取出来放在桌子上，将餐盘还了回去。

　　一点钟，该休息了。

　　他关掉灯，却在黑暗里潜向门口。

　　监视器每晚这个时候会清理储存的记录，会有半个小时的空档期，让叶陆林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到了门边，看着门下半部分的铁栏杆，将手伸了出去。

　　栏杆排列太窄，他的手腕几乎是在脱臼的边缘，但手上的动作却灵活，丝毫不受影响。

　　不知道他怎么操作，几下之后，门锁“咔哒”一声被他打开了。

　　叶陆林轻轻推开门，在一片寂静的走廊里向前走。

　　他得去查一些事情。

　　可他刚迈出两步，走廊那头熄灭的灯突然开始依次亮起，通红的警报拉响，照得地上血红一片。

　　少年反应迅速地回到房间里，皱起眉思索。

　　他的房间还是一片漆黑，监控器的红灯也并没有亮起，他有些奇怪。

　　看起来并不是因为他的事情被发现了。

　　那会是因为什么？

　　他藏在阴影里，一双冷静的眼睛向外面望去。

　　一开始并没什么动静，只是多了些噪声和灯火通明，但很快，叶陆林在刺耳的警报声里听到了一阵细微慌乱的脚步声。

　　“嗒、嗒、嗒”，并不明显，但他的五感从小就异于常人，立刻就向来源看去。

　　他看到远处跑来一个小萝卜团子。

　　那萝卜团子身上全是污秽的血迹，脸上晕开一团红，似乎受了伤，跌跌撞撞向这边跑过来，身后稍远处跟着“法则”用来看门的机械狗。

　　他在基地里并没见过这小孩，理论上，作壁上观才是明智的举动，但叶陆林一向不介意在自己有能力的时候救一救别人。

　　即使只是让别人晚死一点。

　　他将门悄无声息地推开一条缝隙，镇定地在对方跑过来的时候一把将他拖进房间里。

　　他一只手捂上对方的脸，一只手掩上门，冷冷垂眼道：“别出声。”

　　下一刻，他便对上那萝卜团子黑漆漆的大眼睛。

　　那双眸子很干净，他想起自己进过的一个实验模拟场景——那是古地球上西藏林芝的峡谷，河床里布满了被水冲洗过的圆润漂亮的鹅卵石。

　　确实很好看，但叶陆林并不是一个容易被外表打动的人。

　　他等着样子可怖的机械狗在走廊上跑过，就面无表情地放开对方，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小萝卜团子便小声道：“谢谢漂亮哥哥。”

　　他猝不及防听见了这句话，整个人都木了一会，才道：“不用。”

　　最后还是没忍住，补充道：“漂亮一般只能夸女孩。”

　　萝卜团子眨眨眼睛：“妈妈说好看的都可以说漂亮。”

　　叶陆林道：“那你就说好看。”

　　萝卜团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乖巧道：“好哦，好看哥哥。”

　　叶陆林：“……”

　　但紧接着他反应过来，对方并没有他这样好的夜视能力，这房间里黑灯瞎火的，能看见什么。

　　他看了一眼对方，到底懒得跟小孩计较，冷漠道：“我只能救你一次。”

　　那萝卜团子不明所以地看他。

　　他冷然道：“我没办法管你、收留你，你要快点自己离开。”

　　他本以为对方听了这话会沮丧失望，甚至会哭泣，就像他救过，但没有保护到底的那些实验品一样。

　　可那像刚从泥坑里拔出来的小萝卜却笑了起来，道：“好，我会尽快离开。”

　　然后再次重复道：“谢谢哥哥。”

　　叶陆林沉默了一下。

　　他看了看时间，还有十来分钟，今晚是注定出不去了，便拉开柜子门，拿出今天下午刚到手的那罐止血药和一些绷带。

　　他拿着这些回到萝卜团子身边，道：“上药。”

　　萝卜团子好像才发现自己受了伤，略微惊讶后笑眯眯地接过，道：“好。”

　　他打开药罐，闻了闻，掀开自己的衣服，在伤口血肉模糊的地方搽了薄薄一层。

　　在这过程中，他的表情一点没变，仿佛感觉不到痛一样。

　　原本叶陆林并不在意他是谁，但这一系列表现，很难让人相信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实验品。

　　他没法忽视这些，也不禁有些警惕起来，淡了神色，仗着绝对的武力压制，看着对方直接问道：“你是谁。”

　　那萝卜团子顿了顿，他先没有说话，把绷带和药罐都归置好了后，才抬头笑道：“我叫沈嗔。”

　　“是一个特殊的实验品。”

　　叶陆林愣了愣。

　　他自己已经够特殊的了，实在有点想象不出来别人还能怎么特殊。

　　但沈嗔明显没有说下去的意思了。

　　他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问道：“我能先在这里睡一晚吗。”

　　叶陆林回神，他看着沈嗔，想了想，走过去把衣柜里里面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拿下来铺好，堆成了一个小小的窝。

　　然后他回头，冷淡道：“怕黑吗。”

　　沈嗔摇头，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自己主动进了衣柜，拿起衣服盖在自己身上，笑了笑，乖乖道：“晚安哦，哥哥。”

　　叶陆林没有回应，关上了衣柜门。

　　他回到床上准备休息，眼睛瞥过桌子，看到上面还躺着那根水灵灵的胡萝卜，想了想，还是下了床，打开柜门。

　　只这么一会的功夫，那萝卜团子就已经靠着柜壁昏昏欲睡，但见他打开了门，还是勉强撑开眼皮，笑道：“……怎么了吗哥哥。”

　　他抿了抿唇，道：“你来的路上，被监控器拍到了吗。”

　　如果有，他得去处理一下。

　　沈嗔却以为他在担心自己被连累，急忙澄清道：“我出来的第一时间就把它关了。”

　　叶陆林：“嗯。”

　　他因为不经常进食以及进食的量很少，整个人很骨感，但手伸出来又很修长有力，握着胡萝卜递给沈嗔时，惹得对方的目光无意识在他筋骨交错的手背上停留了一下。

　　他淡淡道：“给你。”

　　对方这才注意到他拿着的东西。

　　就这一下，他立刻醒了盹。

　　沈嗔突然变得不怎么会说话，语言能力跟刚三四岁的小孩差不多，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叶陆林，道：“萝卜，我。不要。”

　　“你不吃萝卜。”

　　沈嗔严肃地摇头：“我，萝卜。”

　　他说着把萝卜往叶陆林那边推了推：“不要。”

　　叶陆林冷酷无情道：“不吃这个，明天早上你就没有食物。”

　　闻言，沈嗔脑袋卡壳了一下，呆呆看着他。

　　叶陆林和这个眼泪汪汪的萝卜团子对视几秒。

　　他本来在小事上就不太喜欢强迫别人，最后只能妥协，道：“算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唯一剩下的面包，递给对方，冷冷道：“只有这个了。”

　　沈嗔重重点头，接了过来，人很上道，“谢谢哥哥。”

　　叶陆林不吃这套，面无表情道：“就这一次。”

　　然后他在萝卜团子清澈的感激目光里合上衣柜门，再次躺到床上。

　　虽然他们是救人者与被救人的关系，可实际上，谁都不可能完全放心对方。叶陆林还是留了几分清醒，没有全然入眠。但这一晚，柜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第二天一早，他起床后洗漱，心里觉得有些奇怪，还是想要打开柜子查看情况，可是实验员已经来到了门外。

　　他隔着一扇铁门，听着对方机械般不含情感地通报今天的实验内容，只能先去完成今天的任务。

　　跟以往没有任何区别，基地里还是按部就班地进行“法则”安排的测试，完全没有要找寻一个外来实验品的意思。

　　叶陆林留意了这一情况，随后按照安排，独自进入了一个实验场地。

　　他推门而入。

　　这次里面空无一物，他心里不由得紧了紧。

　　若是极端残暴的生物或者诡异的幻境，他都不会太过在意，反而空无一物，意味着没有底线的危险。

　　果然不出所料。叶陆林感到温度在渐渐下降，周围凝上了一层白霜，到最后，水汽都凝结成固体，呼入的空气里都带着冰碴。

　　这次是极其低温的环境，目的是测度人体能接受的温度的极限，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一次。

　　很直接粗暴的手段，不过确实最有效。

　　他早已轻车熟路，随便找了一处，闭上眼睛静坐，避免过度运动消耗能量，直到过了很久很久，几乎感觉自己已经快要化作石头，才缓缓睁开眼睛。

　　叶陆林的睫毛很长，上面得以结满冰凌，一动，就颤颤巍巍地往下落晶莹剔透的雪絮。

　　这场景美丽梦幻，如果忽略他视线模糊不清，眼眶和肺部刺痛。

　　一时间，他感觉身体里的水也要结冰，将他永恒成雕像。

　　叶陆林开始艰难地小幅度活动四肢，缓解冻僵的肌肉，实施微不足道的拖延。

　　不一会，皮肤便从刺痛到麻木，或许不久之后就会开始发热。

　　但这也是以后的事情了。

　　叶陆林有点想睡过去。他知道自己从来没有困倦和累的时候，更别说在这种环境下。

　　这是快要到极限的状态。

　　——不知道温度下降到了哪，如果比上次高，他就得接受惩罚。

　　叶陆林此时还能想到这个，可很快，思绪便不由自主地混乱游离。

　　昏迷过去之前，他唯一认为庆幸的是，自己即便将要冷死，也不会产生热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