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夏春花》Levitate

1、生如夏花

　　黑夜如笼，将离光大院囚入，宽阔的院子如一潭死水宁静。这座远离城市，位于山郊野外的大院和灯红酒绿的现代都市格格不入，像是跨越了世纪出现在此，很难让莅临院门的过客想象这老旧的院子里住着一户人吧。
　　夜笼中，房瓦上，传出诡秘的窸窣声。旧房屋的砖瓦常被猫踩踏，但这次划破这死水的不是猫，而是提剑的刺客。想必大院的主人也察觉到了不速之客的光临。
　　黑衣刺客遮掩严密，长剑似光，凌厉中透着寒气，但还未踏地，一秃顶的白胡老人便踏月而来。
　　他一席素衣，手无兵器，只是用深如渊，戾气逼人的双眸凝视着黑衣刺客。电光火石间，刺客手出一剑，快、准、平稳，直冲老人的眉心，剑身旋起了剑气。老人镇定地后退一步，背在身后的手轻轻一点，不知从何飞出成群的麻雀，像凭空变出一般，又惊奇一致地向刺客裹去。剑在干扰下刺进了一只麻雀的翅膀，麻雀叫了叫，坠落在院中。
　　月下打斗被一位女孩目睹。她躲在一间房的窗后，待打斗声已绝，院中只剩下女刺客的尸体被两只猎狗啃食，和好几只受伤的麻雀。受好奇心的驱使，女孩走上前来。猎狗认识院中的女孩便识趣地跑开，尽管他们贪婪地舔着嘴边的血肉，似乎并不满足。她蹲在女人身旁旁呆呆地望着，那女人还没死透，睁开的眼看到女孩后睫毛一颤突然缓缓张开了嘴，她的眼睛也向下瞟去。女孩怔了怔，小手向“女尸”的嘴中探去，摸出一块玉石碎。晶莹剔透，看起来品质不凡，是从未见过的质地。虽只有一小块但她也觉得珍贵，便快速收入囊中。趁没有其他人来女孩赶紧返回偏房。
　　女孩叫浮夏，有着一头雪白的短发，参差不齐，暗蓝色的眼睛黯淡无光。肌肤白的病态，身材瘦小，让人看着都担心她会死掉。而离光大院，这个名字奇特，脱俗还旧的宅院是她和爷爷--杀了女刺客的老人--的住所。偌大的院子除了爷孙两人就只有爷爷饲养的一群野兽，那些麻雀和猎狗都是他的宠物。
　　但今天（女刺客死后第二天）离光大院将会迎来第三位主人。爷爷说来的这位是比自己小三岁的亲妹妹，因为某些原因之前不曾相见，但未来会一直生活在一起。
　　十二岁的浮夏已经习惯对爷爷的言听计从，所以对这个即将一起生活却素未谋面的妹妹并没有意见，或者说她根本不会，不敢提出意见。她坐在窗边把玩着那块玉碎，不知为何她想到了母亲。
　　思绪回到从前，年幼的浮夏最喜欢和母亲待在一起，她身上总有着甜蜜的花香--或许是母女俩常待在院子里的缘故吧。母亲在浮夏三岁就病逝了，尽管她的模样在浮夏心中已模糊不清，但她知道母亲有着绝美的面容，两目柔情似水；尽管母亲的花圃随着她香消玉损，但留给浮夏的记忆中母亲的花圃总是伴随着阳光，像是有魔力般没有一丝风雨--和母亲在一起的每天都是晴天。
　　她长发翩翩，坐在花圃，怀中的孩子胎发雪白在阳光下泛着金光。女人轻拍孩子的身体，轻声吟唱:
　　风花雪月似流年
　　晓春临至人世间
　　花火如血，夜似墨倾泻指间
　　神明，百灯，雪山，草原
　　石碑上，神也远却
　　他将世人玩弄于股掌
　　挑撩你的欲望
　　无心的人，怎会悲悯哀伤
　　空灵幻美的歌声让浮夏难以忘怀，这是母亲最爱的歌，也是她的最爱。
　　三岁前的记忆滚烫又耀眼。
　　直到她三岁生日那天，下了一场从未见过的倾盆大雨，伴着电闪雷鸣的咆哮。浮夏跪在雨中，看着爷爷从母亲的房间中走出，阴冷着脸沉沉地说：“你可以进去了。”
　　可当浮夏进去后，只剩下床上用白纱笼罩着的冰冷尸体。
　　浮夏闭上了眼，似乎有些头疼。窗边飞来了浮夏的鸟，它通体都是金色的羽毛，毛色发亮。金鸟拍了拍翅膀，叽喳叫了几声，浮夏听懂了它的话便立即起身，“好，我们去迎客吧”
　　第一次见到这个从未听闻的亲妹妹，浮夏就感受到了她身上独特的气质：两鬓微翘遮住了脸庞，紫色的头发柔顺又长；她面无表情，两眼的内眼角都分别嵌着一颗显眼的痣，将她称得格外神秘。明明才九岁，顶着洋娃娃一样精致的脸也难掩她身上不符合年龄的成熟感。
　　爷爷杵着一支样式别致的拐杖微笑着对女孩说到，“从今往后，你就住在离光大院了。我叫浮衡，你的名字就叫浮灵了，以后见到我要叫爷爷...”他叹了口气，目中多了几份怒气，似乎想到了某个人，“你爹...应该教过你规矩吧。”
　　“嗯，爷爷好。”
　　浮夏仍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此刻她就如同空气般透明。看着健谈的二人，她似乎明白浮灵踏入离光大院后她会变得比以前更无用，更加透明。好像自己才是寄人篱下的那个。
　　究竟是为什么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曾无数次问过自己，而她也深深明白，因为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这就是现实：
　　在这个世界，人类、术师、神并存。术师，则是传说被神赋予天赋的人类，千百年世间的轮回，拥有术师天赋的人大部分都衍化成家族，当然也有普通人类家庭中的独苗。因为术师天赋在一定程度上是随机的，只不过术师间的传宗接代会让天赋传承更稳定，也就是保证术师的后代大概率也是术师。于是便造就了许多拥有悠久历史的老派术师家族。而浮衡所在的离光大院，是他带着自己的后代从【舒凉】这一大家族中分离出来的门户，就像是古时家庭的分家。
　　术师按其天赋类型又被分为纵兽师、行咒师、幻象师和通灵师；又按其天赋的高低被划为上、中、下、庸品。浮衡作为天赋极高的上品纵兽师，渴望用其野心与能力铸就新一派家族【离光】，若想要在术师界立足壮大，光凭日益年长的他并不够，这个家族需要一个足够强大，天赋够格的继承人。
　　浮衡之子浮会，是中品纵兽师，为人风流品行败坏。但他也是浮衡的独子。【离光】的未来不能毁于他手上。野心勃勃的浮衡便是手段，从民间寻得一位容貌秀美，天赋上品的幻象师。可怜年轻的她被这对父子欺骗，在生下浮夏之后，她才逐渐意识到这对心怀鬼胎的父子把浮夏作为工具。而后，浮会背井离乡，她也与世长辞。
　　浮夏理所应当被付以沉重家业。
　　从小浮衡便严格要求她，将她封闭在这个院中。他常说：“术师，七分靠天赋，三分靠努力。在这个世界两者兼得者为高。”
　　“爷爷，要是我不是上品呢？”
　　“九岁生辰，便是术师看取天赋之时，等到明日你就知道了。”
　　这天晚上，浮夏看见爷爷上了后山的庙，或许他正跪于神像前，双手合十地祈愿吧。
　　浮夏整夜未眠，她害怕爷爷失望，因为从小的教育让她坚定认为只有获得爷爷的认可，她才有价值。她躺在床上安慰自己，母亲说给她取字为夏，就是希望她生如夏花，也许母亲的晴日也会在明天照耀她。
　　窗檐下飞来一只鸟，窗外轻轻地下起了雨......
　　次日，浮衡将她带到庙中。浮夏回望了一眼天边的阴云，心里很不是滋味。
　　待吉时到，浮衡在院中空地画上矩阵，让浮夏跪坐在中间，面朝神像。怪异的矩阵图在她眼里像歪扭的蛆虫，让人头晕目眩。浮夏不敢再看，便望向前方的神像，神合着眼静默，一腿抬起像要一步登天。
　　浮衡取出一张纸，让她用血在纸上虔诚地画出一种神符。在浮夏画完的那一瞬间矩阵起效，发出金光将浮夏瘦小的身躯围住。恍惚间，那欲一步登天的神像似乎变成了熟悉的人，长发及腰，体态丰腴，像母亲。她似乎在向她招手，嘴里喃喃着什么...
　　后来便是金光破散，一阵钻心的疼痛向浮夏袭来，她蜷缩着身体，像是被抽骨剥皮竭力嘶喊着，掌心火烧般灼热。不一会儿竟在掌中幻化出一只羽翅金黄，体格娇小的鸟来。它扭着脑袋叫了几声，奇怪的是浮夏能听懂它在说“你好”。
　　画了神符的纸被浮衡捏在手上，他的表情瞬间凝固了起来，神色也黯淡了几分，带着怒意将手中的纸一甩，“上品为金，中品为赤，下品为青...庸品，为墨，你自己看看吧。”说罢便离开了。
　　浮夏捡起那张薄纸，纸上是代表纵兽师的符号，只不过是墨色。
　　那一刻，浮夏难以抑制住心中被抛弃的苦涩，而天边的阴云似筹蓄许久，没过一会雨便倾泻而下。就像母亲离世的那天一样。少女坐在雨中哭泣，怀里是那只什么都不懂的金色雏鸟。
　　从那之后，爷爷便对她异常的冷漠，常常撇下她一人独守宅院。浮夏心里的落差感也被长时间的孤独磨灭了。除了每周末那只金鸟会吵着带她去街上玩之外，她都乖巧的待在院中。
　　就这样像是被囚禁了三年，浮夏的话也越来越少。她和爷爷之间的屏障如墙壁越来越厚，除了每隔几天，爷爷都会用特殊的剪子为她剪发。因为自从得到术师天赋后，她的头发变得生长极快，爷爷说这是成为庸品的诅咒，要剪去祸端才行。
　　在浮夏心里，她渐渐知道了自己又无能又是不祥，她觉得自己就是不幸的本身。她常常看着手上那墨色的术师标记出神，“我宁愿当一个普通人”
　　金鸟成为她唯一的伙伴。它常为浮夏带来院子外的有趣消息，虽然很多是它觉得有趣的。
　　“中央广场那里建了一座喷泉，有好多鸟都在那里等人喂食。”
　　“嗯。”
　　“我去东边的树林，那的鸟想把我留下，因为他们没见过金色的鸟！”
　　“好...”
　　“你知道学校吗?我看见很多穿制服的人可气派了。”
　　“知道，还有呢？”
　　......
　　金鸟的话很多，虽然有时浮夏会厌倦，但她还是很感激它。浮夏曾问它“你是从哪来的”，金鸟莫名得意地说：“我是你用一缕灵魂幻化而来的魂鸟，这是你的能力。你也可以幻化青色的鸟，也就是银鸟，只不过要用记忆。”
　　听起来很普通嘛...浮夏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难过。上品的纵兽师可以操控绝大部分的动物，无论什么样的鸟兽神蛇，她的爷爷就是这样厉害的纵兽师，而她似乎只能操纵鸟类。浮夏再次坚定了当普通人的心。
　　她也为这只吵闹的金鸟取了个名字，叫夏花。虽然它并不太喜欢，觉得这个名字不够帅气，但看着它活泼的样子，浮夏想，也许母亲也希望她成为这样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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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中间插入的人物及背景设定比较多，我习惯把他们穿插在正文中写，接受这个世界观可能有点吃力，望谅解（很多设定后面还会解释完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