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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又是冬天。
      找林瑞的事情几乎断了线索,我希望他死在了这场瘟疫里,和那群人一起在烈火中焚尽。
      我又踏着雪,去监狱的路依然一步一步走得艰辛。
      监狱里静得可怕,到处充斥着死亡的冰冷。
      “……伍呈呢。”
      “早死了。”
      “……”
      “他们一家子,一个活口都没留咧。被埋进万人坑喽!”
      “……”
      我买了一块木料,用油性笔写上伍呈的名字,插在离家近的地方。
      “哥。来看你了。”
      “……你说,让我等你出狱,喝酒吃肉来着。”
      “……看样子食言了。”
      “……”
      纷飞的雪几乎把燃着的香打灭。寂静充斥着我,为伍呈点上一支烟。
      “一路走好。”
      “……”
      伍呈一言不发。只是透过雪,饮下了我斟的酒。
      ……
      “……你在哪。”
      程稚打来电话。
      “我在后院。怎么了。”
      “你立刻去一趟镇上,帮我买瓶油。别跑远了。手机音量调最大。”
      “……非要去镇上吗。”
      “立刻。”
      “……”
      我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他对一瓶油有什么执着,还是加快步子去了镇上。
      我拎着油往回走。正琢磨事情,忽然被响亮的铃声打断思路,拿出一看正是程稚。
      “怎么了?”
      “……回家。回家。快。”
      “……怎么回事。程稚,程稚?!”
      电话那头的声音像拉着风箱,一声之后便没有了回应;我忽然想起秦姐临死前艰难地喘息。
      ……程稚是不是要死了。
      没敢多想,我拔腿狂奔,踩空到厚厚的雪里,便挣扎着连滚带爬地向前,梦似的到了家门口。
      “程稚!”
      “……程,程稚……”
      程稚躺在地上,凌乱的屋里满是血迹,头部的伤还在汩汩地流血。电话在他手边,还没挂断。
      我跪在他手边,捡起他握在手里的物件。
      ……是追踪器。
      上面闪烁的小点正一点点离开我们。
      一时间,万千思绪鱼贯而出,挤得我的脑袋几乎宕机。我拼尽全力一点点整理,终于找到一条像样的脉络。
      我打通120。又打了110。
      “……林瑞出现了,林瑞……”“先生您冷静一点。”“刚才,林瑞出现了,现在应该还没出城,我这儿有个追踪器,上面有他的位置!”
      “额。您现在马上带上证物来警局,我们商讨抓捕方案。”
      “还商讨个屁啊!人都快跑了!”
      “先生您冷静,我们这边正在……”
      “……”
      我抓起车钥匙夺门而出。
      十年。
      我用了将近十年。
      才终于得到有希望将林瑞捉拿归案的机会。而程稚用生命给我争取了这个机会。可以让我卸下杀人犯的担子。
      过上我梦寐以求的正常人的生活。
      ……我不能失去它。
      我输不起了。
      ……我还有多少个十年呢。
      马路上压根没什么车,我跟着定位一路油门跟过去,握着方向盘的手颤抖不已,满脑子都是程稚躺在血泊中的模样。
      ……那些为林瑞死去的人们。你们在看吧。
      离追踪器上的小点越来越近,我的眼泪愈发止不住地流,竭力控制住想要嘶吼的欲望,直到一辆黑色的车与小点的位置重合。
      ……它似乎发现了我,忽然加速飞快地驶出一段距离。子弹已经朝我飞来。
      我知道。如果他驶离城镇,抓捕难度对于警察来说更上一层。
      挡风玻璃碎了,风鱼贯而入,冰冷的,却让眼前更加模糊。
      “……是不是。要结束了。”
      ……无数的景象涌出。
      像剪影似的,在我的脑海中飞一般地掠过,等我想极力看清的时候立马如镜子般破碎开来。
      我努力将车距拉进。
      舒了一口气,笑了笑。
      感到无数只手拥住我,告诉我不要怕。
      不痛的。
      ……我将油门踩到了底。
      眼前一片黑暗,刺耳的碰撞声震耳欲聋,车喇叭还在滴滴地响,天地仿佛在那一刻倒转,随即昏睡过去。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大家的脸上都挂着笑,母亲端着洗衣盆从桥上经过,桥底春水潺潺,她手上的水渍还未干透,在晚霞中闪着晶莹的光;这一次,她没有累倒在桥上。
      父亲骑着摩托车,沿着乡村的小路朝我们驶来,扬起半路的烟尘,在太阳的余晖中分外耀眼。
      父亲把车停在母亲旁边,拍去自己身上的飞灰,掏出夹克里被包得严严实实的馍,还冒着热气;他掰下一块放进母亲嘴里,黝黑的脸上满是幸福。
      这一次,他没有被人骗光钱。
      哥哥埋头在田间劳作,被母亲喊回家吃饭,路过我时低下头,往我兜里塞了两个小小的鸡蛋,“呐,快揣着,伍呈哥前两天送来的土鸡蛋!我忙了一上午,没空吃,你拿去!”
      “伍呈哥……怎么样了……”
      “人家现在开养殖场,发达啦!听说他老婆给他生了个胖小子!幸福得很!哈哈!”
      “……”
      哥哥咧嘴一笑,摇晃着手里的镰刀吃饭去了。
      这一次,他长大了。
      秦姐从巷口走来,挺着肚子,不肯让旁边温文尔雅的男人搀扶。
      “哎呀,都说了不用扶,不用扶,我身子好着呢!”
      “你这话说的,你预产期都快到了,就不要到处跑了!到时候给我生个大胖小子!哈哈!”
      “怎么滴,闺女你就不喜欢啊。”
      “怎么会呢。闺女好,闺女是父亲的小棉袄!我疼还来不及呢!要是生闺女,我就亲手给她缝肚兜……”
      这一次,她的孩子没有被扔在雪地里。她找了一个好婆家。
      我站在暮色里,望着一幕幕,根本移不开眼,心里有一种别样的酸楚。
      来往的农民们拿汗巾擦着汗,一边笑一边给我打招呼,“呀!小岑,吃饭了没?怎么还在这里,我们都下工了嘞。”“哎哟,你懂个啥,人家小岑有个什么……事务所,出息了!人家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
      这一次,他们没有扬言砍下我的头。
      “在发什么呆?”
      一个人拍拍我的肩,回头正是程稚。他温柔地笑,拉起我的手往家的方向走去。
      “吃饭了。”
      “程稚。”“怎么了?”
      “林瑞,林瑞呢。”
      “什么林瑞。”
      “……那个,杀了人的……”“你从哪听来的杀人犯故事,刚才发呆就在想这个?还是说昨晚做噩梦了?”
      “……没,没有。”
      一家人围坐在桌前,转眼间到了除夕,雪在屋外飘飘撒撒地落,家里却暖得不像话,灯火可亲。
      我感慨地望向玻璃窗外,吓得一愣。
      ……我看到了自己。
      正用炽热的目光窥探着屋内的一切,妄图感受不属于自己的温暖;最后觉得失望了、突兀了,望了望冻得发紫的手,然后被人拉走。
      ……
      我模糊的意识清醒过来。
      是啊。
      屋外的不才是真正的我吗。
      那个遍体鳞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不才是我吗?
      梦的景象开始转变。
      我回到入狱那天,几个警察架着我往警车上塞。
      程稚被拥在人群里,面色复杂,看着一个个臭鸡蛋和一片片烂菜叶子砸在我身上,旁边一个模糊的身影发出嗤笑。
      ……那是林瑞吧。一定是。
      我不想重来一次,拼命挣脱警察的拉扯,在寂静的雪地中爆发出吼声。
      “哥!”
      “你看看我!看看我啊!”
      “我爱你!”
      几乎同一刻,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
      程稚朝我冲来,周围的一切立马烟消云散,等眼前重新清晰起来,我们坐在海边。
      海浪拍打着我们相连的手,一遍一遍,带着我的血迹奔流而去。天上的星星冲我眨眼。月亮,那么大,那么圆,似乎就挂在十几米外的海面上,朦胧的光包裹着我。
      我靠在程稚肩头。明明是那样凄冷的光,却照得我格外温暖。
      ……我多希望指时间停在这一刻。
      我伸出手,几乎就要摸到月亮上。
      程稚转过头来对我笑。他温柔的脸却在一瞬间模糊了。
      钻心的疼痛唤醒我的感知,下半身疼得发麻,隐隐约约看到人群围在周围。地上猩红一片,应该是我的血。
      警笛声终于闯入我僵硬的思维,我如愿闭上了眼,倔强地流出一滴热泪,企图回味一下刚才那个温暖梦境的余韵。却发现里面人的脸庞都变得模糊了。
      ……对啊。
      我根本没见过那些景象。
      ……梦醒了。
      不知过了多久,再醒来时,我看到洁白的天花板。
      身上连接的装置还在滴滴地响,面上的输氧管连着仪器还在倔强地冒着气泡。
      “医生!醒了!他醒了!”
      “……”
      我的脑袋还在嗡嗡作响,费力地运转才能听清别人的话。很快,房间里涌入一群人,有的穿着白大褂,有的穿着警装。
      “林瑞被捉拿归案了,你当年的案子正在平反,法院很快将会执行!”
      “太好了!你可真是大英雄!”
      “……没想到啊,当时还一直叫他杀人犯,一转眼人家成英雄了!抱歉抱歉……”
      “是啊,是啊,到时候让媒体好好采访你……”
      英雄吗。
      ……
      我想我不是。
      那些因林瑞逝去的生命。是不是得到安息了。
      父亲。母亲。哥哥。秦姐。小刘。刘老汉。以及被害的人们。
      你们。看到了吗。
      一定看到了。
      我咽了咽唾沫,忽略掉房间里的七嘴八舌,艰难地偏头,在隔壁床看见了仍在艰难呼吸的程稚。
      “……他……他……”
      人们终于注意到我,医生走到我的身边。
      “……你很幸运,有些脑震荡,下半身的损伤也不算太严重。可能需要坐一段时间轮椅;好好修养,不久就能康复了。”
      “至于他……”
      “他的创伤在头部。被重物击打了。很严重。”
      “有可能……成植物人了。不过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也有可能醒来……你也别太难过了。”
      “……”
      植物人吗。
      没事。没事。活着就好。
      这么安慰着自己,眼泪却依然不听使唤地流下,热的,烫得我的心脏发麻。
      ……哥。
      谢谢你。
      真的。
      其实他从一开始就在帮我。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一切。
      他让刘老汉打造好了拿把匕首,在刀尖留出一道小沟,放进了追踪器。
      他料到我出狱会去找信任的人买刀,会去找林瑞报仇。而追踪器会在小沟浸满林瑞的血时脱落到他的身体里。
      林瑞不敢去医院。因为他身上有命案。简单的处理根本无法将追踪器取出。
      ……何况我捅的是眼睛。
      他能弄到的追踪器功能有限,只有在目标出现在一定范围内才会有反应。所以他能做的,只有让我活下去,还有等。
      等到林瑞的贪心和不甘作祟,前来斩草除根。
      ……然而这些也并未脱离他的掌控。
      我去找林瑞那晚做了准备,唯一弄掉了帽子,在监狱里剃的寸头成了我唯一暴露的特点。所以他也剃了寸头。
      ……他也料到了林瑞的胆怯。
      林瑞知道他帮我,所以一定不敢亲自动手。但他没料到程稚会执着到献出自己的生命。他只会对手下说,杀了那个寸头。
      ……然而程稚在追踪器有反应的时候把我支出去,为的就是让自己成为唯一的目标。
      林瑞的动作必须要快,否则他根本来不及逃,因而负责杀人的手下也不会想那么多,更不知道程稚根本没有还手的打算。
      ……程稚选择了牺牲自己。成全我。
      其实在这个计划里,牺牲任何一个人结果都一样。
      ……只是程稚想让活下来的人是我。
      想要补偿我。
      让我亲手了结自己的仇恨。
      ……
      哥。
      你好傻。
      你怎么什么都猜到了,什么都算计到了。
      ……唯独没想过我爱你。
      我想让你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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